第36章
作者有話要說:
城中湧入成群結隊的兵卒,铠甲連綿,槍杖如林;人們倉皇收拾細軟出逃,街上車聲辚辚,人喊馬嘶,又起了狂風,黃沙漫天,混亂難辨。
賈府大門洞開,多數仆人已經逃難去了。狂風卷着倉卒中散落院內的衣帽綢緞、書籍紙張,零亂揚滿樹梢屋檐、階前地上。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唯有一個人仍然意态從容,在房內對鏡整裝,雙手絲毫不見顫抖。
悅兒從外沖入,慌得聲音都變了調。「小姐!宮中傳出,趙王倫矯诏起事,已将皇後拿下幽禁,還有小少爺……不幸已陷死于亂軍之中!」
鏡前拿着梳子的那只手驀然一震,鏡中映出的容顏上,雙眼驟然緊閉,淚水自眼角湧出,沿着面頰斜斜劃出一道水跡。然而那容顏的主人開口時,聲音仍然很鎮靜。
「哦!我知道了。悅兒,現在是時候了,我不再需要你,你……快走吧!」
悅兒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抖着聲音道:「可是……小姐還沒有離開,悅兒怎好……獨自逃命?」
賈午聞言自鏡前回身,注視了悅兒片刻,忽然笑嘆。「悅兒,未料你竟如此忠義呵!然而我賈家大勢已去,甚至無法保全己身,你又何必執着?去吧,你冒死為我探得了谧兒的消息,已經足夠。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你若離開,至少還教我放心,知道自己身後,有個人會照拂我的墳茔——」
悅兒淚流滿面。「小姐……」
賈午面色一沈,忽然冷叱:「還不快去?真要連我最後一道命令,都不服從?」
悅兒再不敢言,只得含淚退下。
賈午注視着悅兒的身影出了院落大門,消失不見,這才放下梳子,站起身來,竟是往前面的正廳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隊全副武裝的兵卒,忽然自洞開的大門中闖進賈府,将大廳團團包圍。端坐在廳上的賈午從容地放下自己手中的書,站了起來,整了整微皺的衣裙,然後面對率領那隊兵卒的人,微微一笑。
「哦,原來是你,齊王。」
面對滿室手拿刀槍劍戟的兵士,她卻并不驚慌。走到奉旨前來的齊王冏面前,她面容平靜地微微仰首直視他。
齊王。這封號曾經屬于另一個人,但現在那人已不在人世。而面前這位新受封的齊王,面容裏依稀有那人的影子;這也難怪,畢竟他們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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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位新齊王,神色裏卻沒有那人的溫文謙和,只有恨之入骨的暴戾躁郁;與那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稍薄的唇緊緊抿着,湛深的眼眸裏,灼灼的怒意燃燒得熾烈。
她淡淡一嘆,視線轉到廳堂的入口。她的夫君雖然還是一身朝服,頭頂的朝冠卻已被摘去;他高大的身影依然挺立在門口,雖然雙手被數名兵士反剪在身後,他仍是挺拔俊朗的。但那風神俊逸的完美卻已仿佛有了一絲裂縫,他向來從容而飛揚的氣度好似蒙上了一層薄霧,而那霧霭之後隐藏的,是不确定的恐慌。
「可以暫且放開他,教我們夫妻道個別麽?」她語氣很輕地問,冷靜的神情使齊王司馬冏有絲訝異。
許久,他才一點頭,示意門邊的兵士們暫時為韓壽松綁。
「皇後已奉旨飲金屑酒賜死!」他冷冷宣布着賈南風的殒命。但血緣相系的親姐之死,似乎并未使她驚異惶恐。
「啊……是嗎?」她漫應,唇角浮現一絲難解的笑容。
「不需要這麽多明火執仗的兵士在這廳堂上,我跑不了的。」她輕聲說,看向司馬冏。「你也知道,我賈家已徹底傾覆,不可能再做什麽的。先将那些兵卒撤到廳外,容我夫妻有個空間話別,可好?」
司馬冏冷酷地撇唇,竟然真的一揮手撤下廳中兵士。
她走近韓壽面前,仰首望着他。
他依然俊美的容顏上,籠罩着灰敗的絕望。她憐惜地放柔了神情,伸出手去撫了撫他的面頰。
「你怨我的姓氏,陷你于今日的死地嗎?」她柔聲問道,看到他的臉色一黯。
——他怨恨她的。
那一瞬間,她知道了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