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逢魂飛魄散
第36章 重逢 魂飛魄散
這人臉色青白, 态度兇狠,一臉的殺意,說話間又将一柄寒光锃亮的利劍, 放在了許長安脖頸前。劍刃距離她纖細的脖子, 只有寸許的距離。
許長安只覺得脖子一涼,有那麽一瞬間, 她甚至有點懊悔自己方才的出聲。
天子腳下,卧虎藏龍, 還不知這是何方神聖。興許是她多事了。
她長長的睫羽垂下, 遮掩住眸中的情緒, 盡量保持鎮靜:“你這是做什麽?是讓我救人?還是要殺我?”
這人手中利劍稍微偏移了一些位置, 離她脖頸遠了一點:“廢話!當然是讓你救人!”
依舊是格外尖利的聲音,聽得人直皺眉。
“這就是你請我救人的态度?”不等許長安把話說完, 他就直接一把抓起她的肩頭,拎着她蹭蹭蹭就往山腰齊雲寺的方向跑。
不遠處的小五,待要阻止已來不及, 眼睜睜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擄走。
許長安感覺肩頭一陣劇痛,自己也有些眩暈。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有片刻, 或許只有一瞬, 她被人放下。踉跄了幾步, 才勉強站好。
這時, 他們已置身于齊雲寺的一個偏殿中。
三個漂亮的侍女圍在一起, 中間是個美貌婦人, 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年紀,此時雙眸緊閉,臉色蒼白, 表情異常痛苦。
将許長安帶過來的男子,狠狠推了她一下:“快去看看怎麽治!若是治不好,要了你的命!”
許長安回頭瞧了他一眼,不卑不亢,沉聲說道:“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你大可不必拿性命要挾。既然信不過我,另請高明就是,何必又擄我至此?”
她心中隐隐猜到,這人可能身份不一般,但她并不願因此失了風儀。
面色青白的男子怒道:“要不是禦……要不是我們的大夫一時半會兒到不了,真以為我會讓你來治病?”
Advertisement
一個看起來年齡較大一些的侍女聽到他們對話,連忙施了一禮,說道:“這位小公子是大夫嗎?方才是我們失禮了,适才情況緊急,他沖動了一些,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勞煩你快來幫我們夫人看一看。本來好端端的在祈福,突然就這樣了……小人不知道是什麽病症,也不敢随便移動。”
許長安今日出門,穿的男裝。被叫做公子,她也不點破身份,只回了一禮,應一聲是,上前細細查看。
過得片刻後,她停下診脈的手。
侍女憂心忡忡:“我們家夫人是犯了什麽病?從不記得她有舊疾啊。”
許長安搖頭:“不是犯病,是中毒了。”
“中毒?”侍女悚然一驚,一臉的不信,“不對啊,今日出門,根本沒進外食,所有的飲食都由我負責,怎麽可能會中毒?大夫會不會弄錯了?”
許長安耐心解釋:“不是食物裏摻了毒,是被毒蛇所咬。這山上,遍地草木,難免會有毒蛇出沒。這位夫人,大概是不小心被咬了一口。”
她說着就要去掀開婦人的衣角,想查找傷口,卻被侍女死死按住了手。
侍女面色微沉,斥道:“大膽!你要做什麽?”
“找傷口啊。”許長安不解,“被毒蛇咬了,得趕緊找到傷口,把毒血吸出來,清洗傷口。不然毒性越來越重,危及性命,就來不及了。”
侍女皺眉:“太……我家夫人千金之軀,怎麽能……”
許長安明白過來,她有些無奈,輕聲道:“我也是女子,出門為了方便,不得已才扮成這樣。你再耽擱一會兒,只怕毒性蔓延,你家夫人性命不保。”
侍女神色驚訝,盯着她細細看了一下,終是點一點頭,神情凝重:“如此,便有勞大夫了。”
許長安不再多話,掀開這夫人衣角,果然在其小腿處,發現了兩個極小的牙印。
侍女沒忍住低呼了一聲,後退半步。
許長安之前處理過類似的病患,這會兒也不陌生。她先用手帕緊緊紮在這夫人的膝關節上方,防止毒血回流。又用匕首劃開傷口,快速擠出毒血。
見她動用匕首,周圍幾人臉色變了又變:“你!”
許長安哪裏還能顧得了這許多?她甚至還出聲吩咐他們:“去拿些活水來!”
她全神貫注,低頭吮出毒血,直到血液顏色漸漸正常,又用流動的水清洗創口。還将随身帶的解毒丸給這夫人吃下。
如此這般,忙碌了好一會兒,夫人的臉上逐漸有了點血色。
許長安松了一口氣,知道這算是暫時脫離危險了。沒有帕子,她幹脆用袖子擦拭額上的汗珠,無比慶幸,心中暗想:“幸好我擔心山上有毒蛇,帶了幾粒解毒丸。沒想到居然在這兒用上了。”
她定一定心神:“這位夫人暫時無礙了,不過若想徹底康複,還得送到醫館就醫。開幾副湯藥,慢慢調養。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她被人擄到這裏,還不知道小五怎麽擔心呢。
“不行,你不能走!我們家主子清醒之前,你哪兒都不能去!”
許長安剛要動身,就被攔住,依然是寒光凜冽的利劍。她不得不後退了一步。
“咳咳——不得無禮!”一個虛弱而不失溫柔的聲音驀的響起。
許長安循聲望去,只見那個夫人已睜開了眼睛。
她聲音不高,但想來極有威嚴。面色青白的男子立刻放下手中長劍,噗通一聲跪下,嗚咽出聲:“小人該死,沒能保護好太……”
“好了,怎麽能怪你們呢?是我執意要來這兒,是我不小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夫人說着沖許長安招一招手,笑得溫柔而慈愛,“小姑娘,你過來。”
她臉色還有些不正常,但這絲毫無損于她的美貌。
許長安看着她,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這夫人有些面善,讓人莫名生出想親近的心思。她下意識依言上前:“夫人是說我嗎?我不是小姑娘啦。”
夫人輕笑:“小小年紀,又是女子,不是小姑娘是什麽?方才我迷迷糊糊的,也知道是你幫我治的傷,解的毒。你是誰家的姑娘啊,我怎麽從沒見過啊?”
許長安聽這夫人言下之意,似是認識許多人一般。可惜她初到京中,對京城情況也不了解,單憑這幾句話,猜不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心裏隐隐約約有幾個猜測,卻不能确定。
略一思忖,許長安輕聲回答:“晚輩數日前剛到京城,所以夫人不曾見過。”
“剛到京城啊……”夫人略一沉吟,“那你怎麽到齊雲山來了?也是來祈福嗎?”
許長安搖一搖頭:“晚輩是聽說齊雲山有個千方洞,洞裏有一千七百個古藥方,心裏好奇,所以來看看。不成想遇到夫人。”
夫人微笑:“如此說來,倒是我命大了。”她停頓了一下,又問:“小姑娘是哪裏人士?此次進京是投親還是訪友?”
見許長安抿了唇不回答,夫人輕笑:“別誤會,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着你救了我,我得還你一個人情。”
許長安搖一搖頭:“夫人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醫者本分。何來人情之說?晚輩來自湘城許家,此次進京,既非探親,也非訪友,乃是為禦藥供奉一事而來。”
正說着話,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
“放我進去,我家少爺呢?你們把她怎麽樣了?”
許長安聽得清楚,這是小五的聲音。她心中一凜,連忙說道:“夫人,外面是晚輩的家人,許是久等不歸,心中焦急。既然夫人眼下無礙,請容晚輩告辭離去。”
夫人揮一揮手,氣度沉穩:“既如此,你先去吧。你放心,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許長安拱一拱手,大步離去。
她剛一走,那夫人就輕聲問身邊人:“這小姑娘方才說,湘城許家?”
面色青白的男子點一點頭:“回太後,她是這麽說的。”
“禦藥供奉,湘城許家,福壽啊,回去派人打聽一下。”
“是。”
……
許長安離開齊雲寺,找到小五。
小五看見她,歡喜極了,上下打量:“少爺,你還好吧?他們沒對你怎麽樣吧?”
許長安笑笑:“我沒事,他們是讓我去救人。”
這麽一折騰,她今天也來不及去看那些藥方了,幹脆和小五一起打道回府。
兩人走在路上,不由地又談起方才的事。
小五好奇地問:“人救過來了嗎?”
“嗯,被毒蛇咬了,還好救的及時,沒有大礙。”
小五氣呼呼道:“他們态度那麽壞,診金給的多嗎?”
許長安瞥了他一眼:“還沒給診金。”
小五目瞪口呆:“這……太壞了,太壞了!”
許長安笑笑,沒有告訴小五,她覺得那個夫人,身份不一般。
起初她并未多想,掀開衣角查找傷口時,發現布料不是尋常百姓能用的。再一想到那個面色青白的男子聲音尖利,颌下無須,像是閹人。
不過對方沒有直接透露身份,她也不好妄自猜測。
二人到了山腳下,遠遠看到一隊人馬由遠及近,行得極快。
許長安沒有湊熱鬧,同小五一起先行回客棧了。
文元正在吃乳酪,聽見母親熟悉的腳步聲,他立時放下乳酪,蹭蹭蹭幾步走到母親跟前,小臉微仰:“阿娘,吃乳酪。”
許長安笑笑:“你先吃,娘還不餓。”
她淨了手,重新梳洗過,換了衣衫後,才同兒子玩鬧。
文元早吃完了乳酪,他把玩着九連環,口中說着:“娘看完藥方了。”
許長安摸一摸他的腦袋:“還沒呢,今天娘沒看藥方,救人去了。”
文元擡起頭,認真思索了一下,極其嚴肅:“救人重要。”
許長安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臉蛋兒:“我們文元說的對,救人更重要。學醫之人,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要把人命放在首位。”
“唔,唔要揉臉……”
兩日後的清晨,許長安正要出發再次前往齊雲山,就有禦藥房的人再次來到她所住的客棧。
與數日前不同,這次來的,除了上次的醫官,居然還有熟人高永勝。
“許大夫,恭喜了,金藥堂獻上去的這幾味藥,都通過了。”為首的醫官笑眯眯的,“從今以後,金藥堂許家開始供奉禦藥。”
許長安聞言,登時心中一喜:“此言當真?”
“這怎會有假?本官難道還會同你說笑不成?”醫官故意板了臉。
許長安忙道:“大人莫怪,是在下一時歡喜,忘形了。”
“不怪不怪。”醫官連連擺手,極好說話的模樣。
許長安好生招待他們,送其離去。
高永勝落在人群後面,壓低了聲音,小聲問:“師妹兩天前,是不是在齊雲寺救了一個中蛇毒的人?”
許長安心念微動:“是有此事。”
“果然,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你可知道你救的是誰?”高永勝一臉神秘。
好奇心成功被他勾了起來,許長安也壓低聲音:“是誰?”
高永勝哈哈一笑,故意賣了個關子:“我先不告訴你,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許長安斜了他一眼。
不過高永勝倒是沒有騙她,半個時辰後,宮中來了一道诏書,是太後宣她進宮。
許長安久在湘城,對京中之事不太了解,皇家秘辛,更是知道的少。
她只隐約聽說,皇帝今年登基,年紀甚輕,排行第三。至于太後,則是皇帝的生母,姓鄭。
再多的,她是一丁點都不了解。
如今太後召見她,她心裏立刻浮起一個猜測:難道那位夫人,真是當今太後嗎?
許長安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她迅速換了衣衫,在宮人的陪同下,前往皇宮。
宮殿巍峨氣派,明瓦紅牆,雕梁飛檐,非尋常宅院能比。
許長安跟在宮人身後,不由地生出絲絲緊張來。
他們在壽全宮外停下。
“許娘子稍待,容咱家進去通禀一聲。”
許長安點一點頭:“公公請便。”
不多時,就有人請她進去。
許長安一步一步走得極穩,還沒到內殿,就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那小姑娘還沒進來嗎?”
正是那天在齊雲寺救助的夫人。
許長安眼睛一亮,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她穩穩走進去,果真看見在上位高坐的人,盛裝華服,容貌極美。不是那位夫人,又是誰?
盡管已猜到了,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許長安臉上還是沒忍住露出一些訝色來:“太……”
不等她施禮,鄭太後就含笑招手:“快過來,在宮裏看見哀家,是不是吓到了?”
許長安認真施了禮:“太後說笑了。太後娘娘儀态萬千,在宮中見到太後,民女只有驚喜,又怎會被吓到?”
太後只是一笑,命人看座,又讓人上茶,這才說道:“前天,哀家悄悄去齊雲寺,本是想着不大張旗鼓,悄悄去,悄悄回來。誰想到居然能遇上毒蛇?多虧是遇見了你,不然等太醫院的人趕到,只怕哀家現在已經去地下陪先帝了……”
齊雲寺在京郊,離京城不遠,但離皇宮着實有段距離。前天太後出事,身邊侍從不知原委,不敢輕易移動,一面派人去皇宮叫禦醫,一面在齊雲寺病急亂投醫,找了許長安。
等許長安處理好,太後清醒過來後好一會兒,遠在皇宮的禦醫才匆忙趕到,陪同而來的還有驟然得知這個消息的年輕皇帝。
太後記着許長安所說的話,當即讓人去打聽湘城許家。禦藥房的人,連夜檢驗了許家的藥,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太後這話說的嚴重,許長安不敢應承,她連忙起身:“太後洪福齊天,決不會有事的。”
“是因為遇見了你,哀家才洪福齊天啊。”鄭太後笑道,“太醫們說,幸虧處理得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她停頓了一下,有些詫異:“咦,你已出閣了嗎?怪不得你那天說不是小姑娘。”
許長安今日進宮,自然不能穿男裝,老老實實讓青黛梳的婦人頭。
聽到太後這話,許長安笑笑:“回太後的話,民婦的孩子都三歲了。”
提到文元,她眸中不自覺漾起笑意。
鄭太後看的分明,這是屬于母親的溫柔。同是母親,她心裏一軟,如同閑話家常一般,問道:“哀家聽說,你是金藥堂當家拿主意的。你夫婿呢?他怎麽不陪你進京?”
許長安神色微凝,眼前倏地浮現出一個身影。她眼睑垂下,輕聲道:“回太後,民婦沒有夫婿。”
“啊呀。”鄭太後臉上頓時露出惋惜同情之色來,“原來是這樣,你也不容易啊……”繼而又輕聲安慰:“其實孩子父親去了也不打緊,你好好教養孩子,等他大了,你就能享福了。”
許長安心裏明白,太後多半是将她當做了喪夫的寡婦,也不辯解,只作認真傾聽狀。
正說着話,忽聽內監高聲喚道:“皇上駕到!”
內殿衆人匆忙行禮,許長安也不例外,跟着有樣學樣。
只聽一陣腳步聲響起,已有人大步走了進來。
“平身吧。”
剛一聽到這三個字,許長安就瞪大了眼睛,仿似心頭有一道驚雷劈過,疑心自己聽錯了。
身旁人陸續起身,她也茫茫然跟着站起身來。
“母後今日身體可好些了?”
熟悉的音色,和記憶中一般無二。
但是,這個聲音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許長安覺得自己可能是第一次進宮,第一次看見貴人,太過緊張,以至于出現了幻覺。或許只是聲音相似呢。
她一顆心怦怦直跳,手心裏滲出了汗。她終是忍不住擡起頭,大着膽子看了過去。
只一眼,驚得她幾乎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