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潮燒地厲害, 足足有三十九度。平時裏那雙銳利的眼睛緊緊閉着,哪怕是在昏睡當中,他神情依然沒有放松下來,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成了川字形。
江潮的生病是突發情況,江家人不可能因此而放棄一天的工分。除了江大友外,一家人都前腳跟着後腳紛紛出了門。最後家裏只剩下那麽幾個人。
江大友坐在江潮房間外頭的石階上,抽着煙, 唉聲嘆氣一直不斷, 煙霧缭繞間的那張臉更加的頹喪。家裏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都不好意思走出去, 總感覺一出現在大家視野裏,周圍的人都在用嘲諷的眼神看他。
江潮做出那樣的事來, 是他想破頭也想不到了。至少在他心目中,這兒子一直都是最出色,最有擔當地那一個, 說是他的驕傲都不為過,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會做出了這麽不負責任的事情。
而現在為了給這個不負責任的兒子收拾殘局,他要拉下臉去求人閨女的原諒。還混賬到求人姑娘來看診, 要不是黃醫生前幾天就離開三水村去縣醫院了,實在是找不到人,又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小混蛋燒着, 不然這事他壓根就做不出來, 也難為安溪肯跟他回來。
他帶着惱意地揪了揪自己頭發, 實在是頭疼地厲害。
“安溪丫頭,你看差不多就行了。這混賬自己作了孽,就是燒死他也是活該”,江大友心頭一陣發狠。
安溪手頓了一下,她眼中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潮紅,嘴唇卻恰恰與之形成了強烈對比,泛着青白,沒有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布着一條條青紫的傷痕,帶着磚紅的淤血。那豪不作假的傷痕,可以看出江大友下手的時候到底有多狠了。
握着了溫度計的手不由緊了緊,安溪心中越發自責。如果不是她的話,江潮跟本不用趟這趟渾水,也不會平白受這份冤枉罪。
“江叔叔,江潮到底和你說了什麽,這事和他沒多大關系,他壓根就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
“安溪,別說了!”
安溪說只說到一半,就被一聲沙啞低沉的聲音打斷。江潮眼睛已經睜開了,紅血絲布在眼白周圍,眼裏渾濁一片,卻還在深深地疲倦中強撐着。
“安溪,別讓我的努力白費。”
江潮動了動唇,那聲音幾不可聞,安溪卻瞬間懂了,放在身後的拳頭緊了又松,最後那卡在喉嚨裏的話咽了下去。
江大友只在家裏待了一會,就被大隊叫去開會了。整個家裏只剩下了江潮和安溪兩個人。
安溪動了動唇,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江潮才好,心裏不來由對自己一陣厭惡。她的軟弱讓她連把事情真相說出來的勇氣都沒有,“江潮,本來就和你沒關系的事,為什麽要抗下來。我不想連累你,這些事我可以自己一個人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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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已經做好了打算。出了這種事,她在村裏肯定會臭名昭著,但沒關系,反正她在三水村待不了多久,只要忍過這一兩年別人的污言穢語。等過了時間,她自己走人,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了。
可是江潮不一樣,他的根就在這裏,無論去到哪裏,這裏的人和事,都與他一脈相連,逃不了也躲不開,如果他的名聲毀掉,以後別人會怎麽看他,他一輩子都要不斷承受着來自鄰裏間有色眼神。
“安溪,當時在場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別人會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你的解釋只會被看成心虛之後徒勞地掩飾。更何況你想怎麽解釋,說你被癞子頭糾纏,而我只是剛好路過救了你,不說別人會不會信,他的結果只是給別人多添一份談資,讓流言變地更不堪而已。”
“對不起,我讓你難堪了。”一陣無言之後,安溪把頭埋在膝蓋裏,悶悶地說了一句。
江潮心髒猛地抽了幾下。
直到頭越來越沉,眼皮也止不住的打架。一會沒有聲音之後,安溪擡起頭,才發現江潮已經睡着了。她把凳子搬到床邊,幫他把被子掖了掖,眼神匆匆瞥過他臉之時,心神不由被牽引住了。
江潮是個外貌很出色的男人。他的五官立體又周正,被太陽曬成小麥色的皮膚,滿是陽剛之氣。平日裏他很少笑,眉眼很鋒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劍,給人不大好接近的感覺。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內心到底有多柔軟。不覺中,她手撫過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睫毛顫了一下,她手像是觸電了一樣,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心虛地偷看了他一眼,看他并沒有醒過來,才松了一口氣,面上像是塗了映山紅的紅色汁液一樣,紅地滴血,她自己卻還沒感覺到。
給江潮手臂上塗了消炎的汁液後,安溪就從他房裏出來了。她在等江大友回來,有些事情,她不能任由江潮一個人扛着。
“叔,江潮他沒有強迫我,和他在一起都是我自願的。如果您要責罰,也該帶上我才對。”安溪低着頭,向江大友鞠了一躬。
“嗨!你說你們到底是幹什麽呀!”江大友張了張嘴,“你們要是相互喜歡,就跟我說,我是舉雙手贊同的。野鴛鴦不好做,搞到現在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大家都下不來臺,這又算怎麽一回事啊!”
“叔,對不起,讓你難辦了”,安溪低低地說。
“也別說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話了,我這張老臉不要就不要了,我是真怕江潮做出那種讓人唾棄的事來。安溪丫頭,你老實跟叔說,你們到底真做到那一步沒有”,江大友一陣高低音沒差成為一交響樂的組合曲。
安溪臉上一瞬間爆紅,連耳朵尖都在泛着一層粉紅,她使勁地搖了兩下頭,然後小聲說沒有。
江大友又嘆了一口氣,心裏好歹寬松了不少,“江潮一個大男人的,這事怎麽說都是他不對,你放心,他該負的責任絕對不能逃。安溪丫頭,你看你要是不嫌棄咱家裏,你就嫁到咱家來,我也好好把你們婚事好好掰扯掰扯。”
安溪愣了愣神,來這時代後。她壓根沒想過結婚的事,還是跟江潮。江潮樣樣都不差,非要找他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不喜歡她。
她知道他喜歡江翠翠,要當着心上人的面而要同另一個毫無感情的人牽扯上不當的關系,她不知道這對江潮而言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折磨。雖然她恨江翠翠,恨不得把她抽筋扒骨。但江翠翠所做的這一切,與江潮無關,甚至他還幫了她無數次,她無法遷怒到他身上。
更何況她不想兩個人為了責任,在一場無愛的婚姻裏相互折磨着,即使對這個時代而言,責任比愛情來地遠遠重要。
“叔,我怎麽會嫌棄你們呢,我一個外來人,要嫌棄也是你們嫌棄我才是。只是我現在父母不在身邊,目前我還沒有考慮自己婚姻大事的意思。”
她看着江大友走了,估計對她是很失望了,她只能裝着不在意地笑笑。她不想走田溪的老路,哪怕田溪是千方百計想嫁給江潮,只是相同的是,無論是她,還是田溪,江潮都娶得不情不願。
蒙了一頭汗之後,江潮從夢中清醒過來。看了眼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江潮眼睛有些發蒙,好一會,才緩過神來。才發現屋子裏不止他一人,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他床前。
“爸!”江潮喊了一聲,嗓音仍舊沙啞,卻比白天的時候多了些力度。
“今天我問過安溪的意願了,人家意思是不
願意嫁給你,我想問問你是什麽想法。”江大友拍了拍床板。
江潮愣了會神,反應過來後眼裏多了些失望,片刻之後,失望隐藏在了眼底深處,“早晚地事,她現在不想嫁就不嫁吧!”反正遲早都是他的人,他不急這一時半會。
“這鬧地都是什麽事”,江大友忍不住嘆了口氣。
安溪的日子又恢複如常,只是別人看她的目光不再正常。在見識到這些人不善的嘴臉之後,她也不在熱衷于上山找藥材,所有中藥存貨被她清理一空。
“安溪,我家六子那藥已經吃完了,能給我在抓一點不能。”六子嬸搓着手,殷勤地問道。語氣中不免帶了點求人辦事的谄媚。
“嬸子,不好意思,藥材已經全用光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下個月去城裏幫你帶特效藥回來。”安溪回道,語氣裏聽着是沒有絲毫怠慢的。
六子嬸臉僵了僵,她忙擺擺手,連聲說不用,走之前她還是腆着臉說了句,“安溪丫頭,你看要不你最近上山一趟得了。咱家六子要是沒你那藥可真不行,嬸子求你了還不行。”
“嬸子,真的不好意思,山上危險,現在以後我都不會在上山了,所以還要你想其他辦法才好。”
六子嬸灰頭土臉地從衛生所裏出來,在門前呸了一聲,“不就是破鞋一個嗎?裝什麽裝,給臉不要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