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溫泉共浴(三

在秦王面前, 公子英态度謙和舉止谄媚,就差搖起尾巴了。如今對上姚木蘭,他又是一副老子唯我獨尊的架勢。

大熱的天, 他臉上厚厚的□□都膩在一起了,眼梢還往上面吊着,說不出的刻薄。

成吉将軍默立其後,不知在沉思些什麽, 映玉公主手中羽扇半遮着臉,妝容也不如先前靓麗了。

天太熱, 楚國人又太愛塗脂抹粉, 汗一層層的出着,免不了脫妝。

姚木蘭默默為他們點蠟, 這些養尊處優的貴人們, 大約鮮少徒步走這麽長的路。

被一個地位卑下的衛士下了面子,公子英眸中閃現厲色:“這位衛士,為何不答話?”

姚木蘭微微一笑,露出了白亮的牙齒:“您是公子英吧, 秦國有許多葉姬, 但在下姊妹中并無名叫葉姬之人。”

她一口地道的鹹陽口音,讓公子英神色變得猶豫起來。

先前在殿中, 他便注意到了這個容貌身量與葉姬有七成相似,只是皮膚黝黑了許多的衛士。

尤其“他”還跟在蒙興身後, 這讓公子英想起,那日蒙興盡全力保護葉姬的場景。

葉姬真的失蹤了麽, 還是被蒙興藏了起來,暗地裏據為己有。

這世上無血緣親故的人,真的有長的如此相似的人麽,還是說他們本來就是一人。

公子英方才問“他”與葉姬的關系,其實是為了炸出這個衛士是不是葉姬。

容貌可以遮掩,嗓音和方言可以變但身量和膚色是不會變的,公子英思及此處,突然發難伸手去抓姚木蘭的手腕。

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若有一對凝脂似的皓腕,絕不合常理。

公子英突然動手,姚木蘭往後一退,直接一個掃堂腿過去,他踉跄一步直接摔了個大馬趴,好不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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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只見公子英趴在地上,臉朝地屁股朝天,什麽楚國貴族風範,全化為烏有。

姚木蘭忍住笑,神色擔憂的致歉:“請公子恕罪,木蘭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以為是同袍之間過招。”

她做出虛扶的架勢,手還沒伸到跟前,公子英已經被兩側護衛扶了起來。

他一張粉白油膩的臉,結結實實的貼到地面上,擡起頭來時鼻青臉腫,還流了兩行鼻血。

姚木蘭心中有個小人兒打滾狂笑,面上卻愈發驚慌:“公子,您傷得如何?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公子英在衆人面前丢了顏面,手指着木蘭怒目圓睜道:“你,你——”

他聲音顫抖着,憋着一口老血,恨不得沖上去從姚木蘭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公子英越是氣急敗壞,姚木蘭心裏就越得意,她緊蹙眉頭道:“公子傷的嚴重,務必速速到少府之中,由太醫令施針布藥。木蘭奉秦王口谕,尋蒙郎中令商議要事,只能先行一步了。”

她說罷之後,朝公子英拱了拱手,眼看就要揚長而去。

公子英怒火攻心,大吼一聲:“攔住她!”

幾個楚國衛卒應聲出列,姚木蘭冷笑之後,拔劍出鞘,幾位秦國衛士同樣拔出劍來。

在秦宮之中,攔住奉秦王口谕經辦要事之人,公子英怕是糊塗了。

剎那間,兩方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先前負責為公子英引路的秦宮衛士,同樣拔出劍來。

公子英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幕,厲聲質問道:“敢問谒者,這便是秦國的待客之道?”

秦國衛士素來軍紀嚴明,凡事以秦王為先,谒者微微一笑,和氣道:“公子息怒,秦宮之中,大王谕令至高無上不得違抗。您攔下奉大王口谕辦差事的衛士,又是意欲何為?”

谒者口齒清晰的将道理闡述了一遍,公子英心中仍是憤憤不平,卻不好再說什麽。

眼看兩方陷入僵局之中,成吉将軍開口打了圓場:“不知者無罪,還請谒者見諒。退下,給幾位衛士讓路。”

此話一出,大家都有了臺階,公子英用絲絹擦去臉上污跡,冷眼看着姚木蘭等人離開。

待他們離開之後,谒者這才收劍入鞘,繼續帶着公子英一行人,朝華陽宮方向走去。

一行人方才拜會趙太後時,太後言稱身體有恙,沒有接見他們。

公子英早就料到此事,只讓人送上賀儀,遙祝太後身體安康之後離開。

如今最讓他氣惱的,便是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小衛士折了顏面不說,還破了相。

楚人原本就十分在意容貌,他如此不體面的模樣,怕是要冒犯到華陽太後。

幾經掙紮之後,公子英只得忍痛做出決定,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讓映玉公主及成吉将軍谒見華陽太後,他前往少府醫治面上淤青。

離景秋殿越來越近,一想到公子英鼻青臉腫的模樣,姚木蘭恨不得高歌一曲,抒發喜悅心情。

到了景秋殿,蒙興正随衛士一起,在宮殿中進行巡視。

當今秦王後宮空懸,未曾遴選美人入宮,大部分宮殿處于荒置中,只餘少數宮人看管。

為防止有賊人混入宮禁,私藏未曾啓用的宮殿中,蒙興身為郎中令,會定期帶衛士前往巡邏查看。

“蒙将軍,木蘭奉大王口谕,有要事相報。”

姚木蘭離蒙興還有一丈遠,就迫不及待的大聲報了出來。

蒙興回頭,朝姚木蘭點點頭,揮手示意其他衛士先退下,等衆人離開之後,她笑容滿面道:“蒙将軍,大王讓您安排我在宮中當值,暫時先安排五天就好。”

姚木蘭自動将幾天定義為五天,只為了能在秦宮多留幾天。

等五天過後,也許小正已經安排好她跟随博士學習大篆之事,到那時她就能常駐宮中了。

姚木蘭眉飛色舞,心情十分愉悅,蒙興心情格外複雜。大王對姚氏的态度,實在太暧昧了。

若秦王直接将姚氏收入宮中,蒙興尚能理解,讓她以衛士的身份在宮中當值,于禮不合于情更難琢磨。

然,大王有令,蒙興只能從之。

“既是如此,你這幾日便随将蠻狼一隊在宮中巡視,随後我會吩咐蠻狼,由他告知你宮中巡查禁忌。”

秦宮之中有諸多禁忌,蒙興原以為,姚木蘭入宮與秦王見上一面,就會随他出宮,沒想到王上會讓她以衛士身份留下來。

三五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既然大王将人交到他手中,他就要确保姚氏在宮中不出什麽纰漏。

“多謝蒙将軍,給您添麻煩了。”

姚木蘭真心實意的道了謝,蒙興微微颔首,将領隊衛士蠻狼喚了過來。

蠻狼人如其名,身材十分壯實,濃眉大眼膀大腰圓,看起來不像有心機的。

他态度恭敬的領命之後,打量了木蘭一眼,拍着胸脯道:“蒙将軍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磨練新人的。“

“……”

仿佛哪裏有些不對,姚木蘭想了想,又覺得蠻狼的話似乎有道理。

擱到現代,新兵入伍時,老兵還要練一練呢,她也這個半路衛士,也該接受一下磨練。

見蠻狼會錯了意,蒙興只得多吩咐了一句:“多教木蘭一些宮中規矩,她五日後另有差事安排,無需刻意磨練。”

“喏,屬下遵命。”

蠻狼聲若洪鐘,身上肌肉虬結着,絕對當得上一聲勇士。

蒙興安排了姚木蘭的差事之後,将她留在此處,繼續在各個宮殿之間巡查。

他安排姚氏跟着蠻狼,也不是随意點卯,而是考慮過的。蠻狼他們負責景秋殿、平輿宮還有雲乾殿的巡視。

這幾個殿位置相對偏僻,離幾位太後住的地方較遠,但距秦王平時處理政務的宮殿又相對近一些,姚木蘭在此當值再合适不過。

蒙興離開後,姚木蘭打起精神,加入蠻狼列隊中,一起跟着巡視。

蠻狼為人耿直負責,接了蒙郎中令的委任後,絲毫沒有拖延開口道:“新來的,站到我身邊來,我給你講講宮中規矩。”

“喏,多謝領隊。”

姚木蘭闊步走到了蠻狼身側,他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後伸手在她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好小子,身高不錯,要再健壯一些,日後定能成為一員猛将。”

面對這力道十足的誇獎,姚木蘭只能保持微笑:“領隊謬贊了。”

蠻狼哈哈一笑,大手一揮:“說話別文绉绉的,蠻狼是粗人,大老粗一個。這宮中規矩十分繁重,不過咱們只要恪守職責,也不用怕犯什麽規矩和忌諱。”

說到這裏,蠻荒又是爽朗大笑,笑完之後,他拍了拍腦袋憨厚道:“我嘴笨,一時忘了怎麽說。”

不等姚木蘭回答,他朝一個衛士招招手:“小乙過來,你口才最好,跟木蘭講一講這宮中規矩。”

小乙生的有些文弱,個子不算高,溫順的從列隊中走了出來,走到木蘭跟前後腼腆的開口:“宮中規矩細分下來有三百多條,但平日最需要注意的大約有二十多條。”

聽到三百多條時,姚木蘭小腿打了個顫,聽小乙補充需要注意的只有二十多條,這才平複了心情。

小乙口齒清晰,将宮中重要法令掰扯碎了講,姚木蘭聽的認真,全部聽下來後,也能記得七七八八。

林林總總的規矩,姚木蘭總結了一下,也就一句話:“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他們負責巡視的幾個宮殿,遠離宮中貴人居處,只要姚木蘭不找刺激,在秦宮中平平安安待上五天還是沒問題的。

聽小乙講解完宮規之後,姚木蘭态度誠懇的道了謝,他反而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衛士巡邏聽起來嚴肅,但着實算不上苦差,尤其他們一隊人負責的還是沒有貴人居住的宮殿。

一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臨近就寝時,蒙興傳了話,姚木蘭被分了一個單間。

先前還擔心要住大通鋪的姚木蘭,将心放了下來,蠻狼等人對她卻莫名多了幾分敬意。

他們十分敬服蒙郎中令,見蒙興如此看重姚木蘭,認定了她日後定能肩負大任,不像他們只能守在秦宮之中,無緣征戰沙場建功立業。

這是一個美妙的誤會,姚木蘭不好解釋,只能任由大家繼續誤會下去。

值班的日子過的極快,第二天卯時剛過,姚木蘭遍被催了起來,換上甲衣戴上武士冠,魂不守舍的踏上了巡邏之路。

連續兩日早起,姚木蘭有些缺覺了,冷風一吹才清醒了些。

天色還暗着,秦宮籠罩在森涼的暗夜裏,兩三顆星子懸在天邊,仿佛不舍退場一般。

一直到日出雞鳴,姚木蘭的巡邏告一段落,由另一隊接了手,他們一行人則開始用膳,熱騰騰的湯飯暖了胃,讓她舒心了不少。

用完膳,蠻狼帶着衆人尋了一處寬敞的宮殿,在空地中練了好一陣武,姚木蘭也跟着一起活動拳腳。

秦人尚武,果真名不虛傳,連宮中衛士都日日勤加操練,不敢有絲毫放松,軍中将士們訓練必當更加嚴苛。

想要成為一名将軍,不僅要熟讀兵書還要骁勇善戰,若連下屬都打不過,又如何能服衆。

思及此處,姚木蘭精神愈發振奮,拳風陣陣英勇過人。

她武功出衆如斯,蠻狼等人更加認定了姚木蘭是做大事的人,對她态度愈發親和了。

在宮中值班的第二日,姚木蘭原以為能見秦王一面,誰知轉眼間日暮黃昏,那邊也未曾傳來消息,她連蒙興都沒能見上。

姚木蘭有心打探,但在宮中當差,頭一樁便是不得妄議政事——雖然三百道律令,也擋不住宮人們私下議論。

但她初來乍到,旁人即使私下議論,也會将她避了過去。

秦王在忙什麽,姚木蘭不知曉,但映玉公主拜會華陽太後,被留在宮中小住之事,已經從秦宮東邊一路傳到了西邊。

宮中多了一個潛在聯姻對象,姚木蘭胸悶氣短,愈發想要與嬴政見上一面了。

她不小心傷了公子英顏面之事,倒沒見有什麽後續。

公子英這人典型的外強中幹,昨日當衆摔了個大馬趴,鼻青臉腫難以見人。

他有心将此事禀報秦王請求主持公道,又怕那木蘭是秦王親信,他這一狀告下去,反而引得秦王不快。

權衡利弊之後,公子英只能吞下了這枚苦果,愈發恨起了那群狙擊楚國送嫁隊伍的死士。

若非那些人從中作梗,葉姬沒有無故失蹤,他又何須這般謹小慎微。

憑着葉姬過人的美貌,只要秦王不是石頭做的人兒,定然會被她的美色所惑。

在宮中當職的第三天,姚木蘭一直等到晌午,也未見嬴政派人過來。

火辣辣的太陽照着,她被曬的臉頰發燙,總疑心臉上糊的藥粉有脫落跡象,燥熱與擔憂混在一起,人也有些憊懶了。

剛好輪到他們這一隊人休息,大家夥尋了陰涼地或站或坐,姚木蘭靠着大樹閉目養神。

正當她遙想着小正時,只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聲,衆人嘩的起身,蠻狼大聲吼道:“不好,宮中走水了,速速随我救火去!”

知了死命的叫着,太陽曬的石頭都燙了,這種幹燥的天氣走火,若不盡快控制火勢,那可真是要命的。

姚木蘭睜開眼,顧不得多想,跟着蠻狼他們就沖了出去。

遠處天空黑煙滾滾,連太陽都被黑煙遮了過去,也不知是燒了多久,才鬧出了這麽大陣仗。

王宮中走水可不是小事兒,萬一火勢蔓延不住,燒到了哪位貴人居處,那些負責宮中警衛的衛士們,可是要犯下大罪了。

姚木蘭全速跑起來,疾風似的很快越過了蠻狼等人,只是只能瞧見黑煙滾滾,卻不知究竟是哪個宮殿着了火,于是又慢了下來。

“起火的是樂安宮,公子成蟜是寝宮。”

離起火現場約莫還有一百丈時,蠻狼暴着青筋喊了一句,衆人神情大變,沖的更快了些。

姚木蘭聽到公子二字,瞬間就明白了蠻狼等人緊張的原因,這個時代只有大王的子女才能稱一聲公子。

從嬴政的年紀看,他的叔父們應早早出宮開府了,能留在宮中的大約是他兄弟之流。

他又是先王長子,那麽公子成蟜極有可能是他的弟弟了。

生于帝王家,兄弟情這種東西,向來是稀缺的,嬴政一直沒提過他的兄弟們,姚木蘭也沒刻意問過。

但不管怎麽說,堂堂一位秦國公子寝宮失了火,衛士們慌張也是情有可原。

樂安宮中大火熊熊,姚木蘭等人還沒到跟前,先被熱浪沖到了臉上,滾滾黑煙中時不時傳來梁柱倒塌的聲音。

四面八方都是推水車的宮人,衆人同心協力,只為早點控制住火勢。

樂安宮中火勢太大,仆婢四散逃出,膽子小的癱坐在地上嗚嗚哭泣,膽子大的提着水桶沖入火場之中。

姚木蘭望了一眼火場,提着兩個水桶,就朝燃燒的宮殿處沖了過去——別誤會,她不是朝燃燒的建築沖,是與衆衛士一道,将還沒燒起來的地方先行潑上水,以免火勢越來越大。

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大家一個個被煙熏得涕淚橫流,但沒一個人退後,水一桶桶朝正在燃燒的、以及未曾燒起來的建築上潑着。

衆人忙碌之時,一個穿着錦繡少年,頭發編成小辮攢在一起的少年,閑庭散步似的走了過來。

他生着一雙狹長的眼睛,睫毛稀疏,頭發在陽光照耀下泛着淡黃光澤,腳上靴子繡着金線,通身上下無一處不華貴。

旁人都在忙着救火,少年不耐煩道:“力氣再大些,你們這群蠢奴才,要熱死本公子麽。”

姚木蘭忙碌的間隙,朝着抱怨的少年瞥了一眼,兩位泫然欲泣的宮女,汗水涔涔如雨,吃力的為他打扇。

火勢洶湧成這樣,這個自稱公子的少年還如此驕縱,姚木蘭猜着他便是公子成蟜,對他初印象就不太好了。

“你,還有你,你,你們三個給我過來。”

姚木蘭提着空桶,與其他衛士一道從成蟜身邊經過,卻被叫停了下來。

聽他說話,姚木蘭沒停步繼續往前走,成蟜瞬間怒道:“黑臉膛的傻大個兒,給本公子站住。”

她頭也不回,拎着水桶繼續走:“公子,救火要緊,等火熄之後再聽您吩咐。”

“放肆,本公子命你們三人,前往英華殿中,将本公子放着奇珍異寶的匣子取出。”

英華殿正是燒的最厲害,随時會倒塌的那個宮殿,此時讓人進去拿東西,明明就是平白讓人送命。

姚木蘭豁得将木桶放到地上,冷冷的回了一句:“公子若是舍不得幾樣珠寶,不如自己進火場尋找更妥帖些,免得我們找不到,弄丢了公子的寶貝。”

成蟜驕縱慣了,被姚木蘭不留情面的頂撞之後,怒道:“你這賤人,膽敢冒犯本公子,吾要拿你定罪!”

“公子可知我是誰?”

“呵,區區一個衛士,本公子自是不知。”

“那我繼續救火去了,兩位大哥,一起救火去吧。蒙郎中令若是在此,定不會降罪你我。”

其餘兩人旁觀了姚木蘭與公子成蟜唇槍舌劍的情形,眼看成蟜被堵的無話可說,他們心中十分痛快,拱手請罪之後一道離開了。

公子成蟜眼睜睜的看着幾人離開,氣的龇牙跺腳,抽出腰中鑲嵌了寶石的牛皮鞭,狠狠的摔打在地上,擊起一陣塵土。

他有心守在原地,堵住三個人拿他們問罪,奈何來往救火的人全都被煙熏的髒兮兮的,只能分出高矮胖瘦如何分出面容來。

公子成蟜正要命令旁人前去取寶匣,只聽轟隆一聲,英華殿竟是徹底倒了下來,這下他的寶物徹底被埋到了火場之下。

宮殿倒了,救火的人反而松了口氣,這樣至少火勢不會繼續蔓延下去。

姚木蘭繞過公子成蟜站的地方,繼續往前運水,突然聽到有宮婢哭喊道:“侍讀李載陽人還在殿中,嗚嗚。”

那宮婢手指的方向,火勢不算大,集中大殿一側。

“确認人在殿中麽?”

姚木蘭放下水桶,抓起手臂問了一句,那宮女被吓了一跳,慌忙點頭到:“在的,侍讀晌午在此小憩。”

聽到殿內有人,又是在小憩,姚木蘭放下水桶當機立斷:“手帕借我用一下。”

她從宮婢手中搶過手帕,先将水桶掂起來從頭淋到腳,給自己弄了個透心涼,然後又将手帕在另一只水桶中濕透了之後,掩住口鼻抓着水桶沖了正在燃燒的大殿去。

火勢如姚木蘭判斷的一樣不算大,她彎着腰沖了一陣,內殿煙霧反而小了。

姚木蘭大聲喊着李載陽的名字,同時目光一直在殿內搜尋着,一聲微弱的應答聲傳入耳中。

但宮殿太過寬敞,外面又過于嘈雜,姚木蘭只能大聲喊道:“大聲一點,你人在哪裏?”

“咳、咳,在這裏,這裏。”

已經陷入絕望中的李載陽,昏昏沉沉中,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拼盡全身所有力氣進行應答。

姚木蘭循着聲音,終于找到了被倒在地上的李載陽,他年紀不大,臉色紅的吓人體溫異常灼熱,像是發燒的樣子。

眼看殿內煙越來越濃了,姚木蘭将桶中水全澆到了李載陽身上,然後将他往背上一扔,捂着口鼻朝殿外沖了出來。

火燒了起來,地面滾滾發燙,姚木蘭扛着一個人,硬生生從火中沖了出去。

她一口氣跑到了空地上,這才将人放了下來,李載陽原本就生着病,先被熱浪和煙塵沖到,接着又被冷水一淋,萎靡不振的睜開了眼睛。

“你還好麽?”

姚木蘭随手摸了把汗,關切的問到。

直到将這個半大孩子從火場中救了出來,姚木蘭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冒着生命危險做了場好事。

在現代時,她不止一次見義勇為,但到了戰國之後,她這還真是頭一次,姚木蘭又是後怕還是激動。

李載陽牙齒打着顫,眼前衛士黑一塊白一塊的臉,還有他明亮的眼睛,在他看來比大将軍還要英武帥氣。

他死死的記住了這張臉,只來得及說了聲“多謝”,便一歪頭暈了過去。

好不容易救出來的人的暈了,姚木蘭急忙喚來先前宮婢,讓她尋了衛士将李載陽送到少府之中接受醫治。

又是救火還是救人,姚木蘭累的汗流浃背,放眼望過去,火勢比先前小了許多,大家正忙着朝她剛才沖出的地方潑水。

她拿手帕擦了下額頭上的汗,不經意間發現手帕上的污痕,除了焦黑的煙漬之外,似乎還有之前易容用的粉末。

擔心露餡兒,姚木蘭将臉上煙灰胡亂往四周抹着,盡量不露出細膩光滑的肌膚來。

察覺到這一點,姚木蘭手僵了下,沒再繼續擦下去,喘了會兒氣後,繼續将拎着水桶往前沖了。

等火完全熄滅的時候,差不多已經黃昏光景了,姚木蘭累的腰酸背疼,一咳嗽感覺肺裏全是煙。

火熄滅了,大家的差事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姚木蘭和蠻狼他們重新彙合,一個個像從黑煤窯裏爬出來似的。

本次大火只有幾個倒黴的宮人,被從高處墜落的着火物砸掉,死了兩個,剩下的受了點兒傷,傷亡不算慘重,衆人心情也沒那麽緊張了。

十幾人都累得夠嗆,一張張黑臉面面相觑,最後不知從誰開始都繃不住笑了。

蠻狼聽旁人說了木蘭救人的事兒,對她勇闖火場之事深感佩服,伸出大掌狠狠拍了下她的後背贊道:“好勇士,冒着大火救人,這才是真猛士。走,一起沖澡去,洗去這身灰塵,我這頭蠻狼請你們喝酒,哈哈哈。”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衛士們奔忙了這麽久,上邊也松口讓他們休沐半日,洗去一身狼狽。

衆人哈哈大笑,随蠻狼一道邀請姚木蘭沐浴。

面對盛情,姚木蘭尴尬症發作,加之後背處隐隐作痛,只能臉上勉強挂着笑說:“多謝了,我這人素有怪癖,就不和大家一起了。”

“都是大男人,什麽怪癖不怪癖的,一起來吧。”

正當姚木蘭絞盡腦汁想着如何推過去蠻狼的邀請時,一個衣冠整潔眉目白淨的衛士神色匆匆的趕了過來:“此隊可是蠻狼管轄?”

來人一看就是沒經過救火的,他話一出,蠻狼拿袖子擦了把汗,大大咧咧的回了句:“我就是蠻狼,啥事兒?”

“吾奉蒙郎中令之命,請衛士木蘭前往清泉宮。”

傳話的衛士乃是蒙興親衛,蠻狼見過他多次,也沒質疑他話的真假。

“既然蒙郎中令親自派了親衛前來,木蘭,你就快一步過去吧。若是運氣好,還能泡個溫泉。”

先前還有些懷疑命令真假的姚木蘭,聽蠻狼這麽一說,心裏僅有的那點兒懷疑也擱下來。

她一下子來了精神,朝蠻狼拱了拱手:“我要先行一趟了,明日再會。”

“哈哈,慢走啊。”

蠻狼等人沒有半點嫉妒之心,目送着姚木蘭同蒙郎中令親衛一起離開。

前往清泉宮的途中,姚木蘭心情十分愉悅,忍不住打探到:“不知大王如今尊駕何處?”

無論在哪個時代,打探上位者行蹤,都是不合規矩的事兒。

但有時合不合規矩,還是要分人的,秦王與蒙将郎中令都看重的人,自然與旁人不一樣。

蒙興親衛猶豫了片刻,照實答到:“大王在清泉宮中。”

可以和小正見面了,姚木蘭輕咳了一聲,防止笑出聲來,态度熱絡的和前來傳令的人攀起了交情:“我叫木蘭,請問這位衛士如何稱呼?”

“我叫倉庚。”

“你是蒙郎中令的親衛麽?功夫一定很不錯。”

面對姚木蘭的恭維,倉庚有些窘迫,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好一會兒才說到:“清泉宮快到了,我功夫遠不如蒙郎中令。”

見對方不善言辭,姚木蘭也沒強人所難,一直追着對方搭話,說了兩句客套話之後也不再吱聲了。

倉庚明顯松了口氣,步伐加快了許多,一路将姚木蘭帶到了清泉宮中。

也許是秦王駕到的緣故,宮外守着幾十名衛士,一個個威武健壯,單是殺氣就讓人望而卻步。

倉庚從袖子中取出令牌晃了一下,把守宮門的人這才移開刀劍,讓二人進了宮門。

姚木蘭臉被熏的像鍋底炭似的,身上甲衣也被燒出了幾個洞,因救火奔跑中不斷拉扯,小洞變大,看起來寒酸極了。

她是見了蒙興,從他難得一見的詫異眼神中,意識到她此刻有多狼狽的。

姚木蘭低頭打量了下自己的破洞裝,黑炭似的臉上浮出一絲羞赧:“木蘭見過蒙将軍。”

蒙興知道蠻狼率人去救火了,但沒想到木蘭如此——實在,看她這模樣,怕是一直忙着救火半點兒懶都沒偷。

不是他輕視女子,但女人,尤其是容貌漂亮的女子,最怕的就是傷了顏面。

姚木蘭能沖到火場前線,比尋常男子還要拼命,着實讓蒙興驚訝了。

“大王有召,讓你禀報樂安宮走水之事,進去吧。”

大火近晌午時燒了起來,到現在已經大半天過去了,姚木蘭自是不信無人向秦王禀報火情。

小正那麽嚴謹的人,為了見她,不惜用如此粗劣的理由,教她如何不心悅。

“喏,木蘭遵命!”

姚木蘭朝蒙興行了一禮,意氣風發的朝內殿走去。

縱然狼狽成狗,她也要以最昂揚的精神面貌與情郎相會,就是這麽自信。

自信的姚木蘭穿越重重珠簾,直至走到內殿,與威儀棣棣衣裳楚楚,豐神俊逸的嬴政眸光相對後,自信心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

殿內沒有旁人,姚木蘭走了兩步,頂着一張黑漆漆的臉喚了一聲:“小正。”

嬴政從沒見過如此狼狽的姚木蘭,她雖不像其他女子那樣熱衷于打扮,但因天生麗質,素顏亦有一番風情。

她芙蓉似的美貌被黑灰遮住,一張黑漆漆的臉上,只剩下白亮的牙齒還有兩抹眼白了。

嬴政發誓,他絕無半點嫌棄木蘭的意思,但看到她這個模樣,不知怎的就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姚木蘭的黑炭臉,立馬變成了黑炭苦瓜臉,她唇角往上扯了下,随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灰,朝嬴政大步走了過去。

眼看她來者不善,琅琅如玉的少年,乖覺的收起了笑意。

“笑,還笑是吧,給我再笑一個。”

姚木蘭手插着腰,斜眼望着嬴政,此時殺氣兩丈八。

“今天累了吧,是先用膳,還是先泡溫泉,我讓宮人備了粥菜。”

識時務者為俊傑,嬴政眸光溫柔的望着姚木蘭,見風使舵的本領那是一等一了。

姚木蘭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一步步逼向嬴政,在離他不到咫尺之時,突然踮起腳伸出黑漆漆的手,在他白皙如玉的臉龐上肆意塗抹着。

胡亂抹了一通後,望着嬴政花貓似的一張臉,姚木蘭心滿意足道:“好看多了,這樣才有男兒氣概嘛,對不對?”

面對姚木蘭作怪之後,還要強jian民意的做法,嬴政表示豈有此理,他神情嚴肅的回到:“木蘭說的很對,寡人亦覺此時更有男子氣概。”

年輕驕傲的君王,在旁人面前似狂龍猛虎,在她跟前卻化為一江春水,姚木蘭燦爛一笑,招搖着一口炫白的牙齒。

“剛才救火間隙啃過一些幹糧,暫時不餓。灰姑娘打算先泡個溫泉,好好放松一下。”

姚木蘭一語雙關,伸了個懶腰,嫌棄的掃了一眼自己滿是破洞、髒兮兮的袍子。

“清泉宮的泉水,是從山上引來的,水質清澈,有溫泉還有冷泉,你喜熱水還是冷水?”

對于木蘭,嬴政一向十分用心,連水溫都體貼周到的問好。

姚木蘭素來喜歡用熱水,夏天沐浴也不例外,遂點頭道:“溫泉就好。”

選了水之後,她眼神賊兮兮的在嬴政身上打了個轉,不懷好意道:“你要和我一起泡溫泉麽?”

嬴政苦笑的望着姚木蘭,頗為無奈到:“你願意麽?”

對于一直把未滿十八歲無人權挂在嘴邊的心上人,嬴政心塞的想要撓牆,但也不舍得強迫她——以前大約也強迫不了。

如今她到了他的時代,嬴政更怕她受委屈,比往日更加尊重她了。

聽他如此回答,姚木蘭滿意的點點頭:“算你識相,沒什麽想法,這邊溫泉池應該有分隔吧?”

“有的。”

姚木蘭微微一笑,眼神在嬴政身上勾了一遍:“那我們一人一邊,一起洗。”

明知道她的提出這樣的建議,一定是裹着蜜糖的惡作劇,嬴政還是舍不得拒絕:“善,衣裳已備好,沐浴後可直接換上。”

“走吧。”

姚木蘭躊躇志滿,得意洋洋的朝內殿走去。

嬴政好笑的拉住她的手臂,親密的取下她的發冠,揉了揉她滿是煙塵的頭發:“走錯路了,呆木蘭。”

感謝大家的支持呦,為了趕入V一萬字累死的藍橋君表示,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明天暫時修養一下,後天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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