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這段日子,為了這點錢,他們幾個忙的是焦頭爛額。趙孟田剛從陽世回來,不懂這兒的規矩,他們也不要他插手,就只能這麽袖着手,抻着脖,送他們出去,迎他們回來。別個倒還好說,長琴脾氣倔,出去讨錢受了氣,回來就拉長張臉,抓把銅錢放在案板上剁,邊剁邊罵,一天一種,翻新着罵,絕不重樣。倆老鬼只要一見他有把花樣翻到趙孟田身上的苗頭,就跳起腳來和他對罵,鬧的是雞飛狗跳。這不,昨天還罵塌了一條房梁呢!

今天一樣鬧。都習慣了,大家暫聾一陣,微盲一陣,不管他們,罵累了就消停了。他們正鬧着的時候,稚華出去了,也沒說去哪兒。回來是揣回一袋錢來,數一數,有好幾萬。人卻累得又咳又喘又咯血的,看得一群人心驚膽跳。長琴拉長臉走近他屋裏,“碰”的一聲摔上門。趙孟田把耳朵貼上門板,模模糊糊聽得幾段争執。

“你不要命啦!動一動就吐血的人,還敢送上門去讓人玩?!”

“……”

“你說話呀!不說?不說我現在就去宰了他!反正他剛從陽世回來,什麽都不記得,整天昏頭昏腦,屁用場都派不上!簡直就是糊塗蟲!”

“……不然你說怎麽辦?”

“簡單。這爛攤子誰也扶不起,索性由它爛下去,咱們走人!”

“……要走你走,我不走。”

“八百多年了!多大的人情也還清了,犯不着搭上你自己……”

“長琴!……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有分寸。”

“分寸?哼,分寸就是讓那賊□□的王八蛋睡你,睡一回給幾萬?!”

“長琴!……”接着又是一陣讓人聽了心驚膽跳的咳。雷開拿了一杯水,一粒黑藥丸,踹開門,扶起稚華,喂水喂藥。趙孟田跟進來在旁邊站着,怎麽看都是個混吃等死,阻路塞橋,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角色。他咳嗽一聲,問了個在這個節骨眼上極其讨嫌的問題。他問,“……還差多少?”

長琴手裏那串銅錢跳躍不休,随時可能棄了銅錢,跳過來把這讨債鬼亂拳打死。雷開的臉上也滿不是味道。只有稚華聲微氣弱地答了一句,“……五千。過幾日我好些了,再去一回便可湊足……”

“不必。”趙孟田打斷他,“那個叫闾非的住哪?我上門找他要去。”

一夥人張嘴的張嘴,瞪眼的瞪眼,一時間鴉雀無聲。靜默有時,後邊兩老鬼蹿出來道:“對!要錢!上門要錢!!”

“嘁!我當是什麽好法子呢,原來是‘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裏拔生牙’,活膩了!活膩了你去,我才不去找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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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能說是找死呢?”趙孟田市井小民那種“王八咬定不松口”的硬脾氣又上來了,擺開說書架勢,說死你!

“你們說的,我上上上輩子撿了那個叫闾非的回來養着。拿什麽養?總不會是西北風吧?我算他一天吃半串錢的飯菜,一年三百六十日,那是多少了?兩百年來,吃穿用度,加起來少說也有幾萬銀子!才跟他要五千,便宜死他了!”

兩老鬼附和:“對!便宜死他了!!”

“既然如此,虞龍虞虎,你們在前頭帶路,咱們快去快回。”

兩老鬼一聽——他要動真格的,馬上就蔫頭搭腦,偷眼瞧稚華的臉色。

“怎麽?不願意呀?那我一路問過去好了。”說完擡腿就往外走。兩老鬼飛身上前,死死拖住:“殿下!老奴們就是逞個口舌之快而已,這事當不得真呀!那頭正愁找不着您呢,此去好比‘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哇!”這比方盡管不倫不類,好歹心是實誠的。趙孟田攙起他倆,說,“無妨,我回來的事,那邊遲早要知道,與其坐着等死,不如跳出來咬他一口!你們不是說他油水肥,銀子多嗎?一口咬下去,咬塊飛邊來用用也好!”

他興致一起,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兩老鬼沒法子,只得同意充先鋒帶路。稚華放心不下,掙紮着起身,死活要跟去。雷開拗他不過,也一起上路。長琴見都走了,一人守城怪無聊的,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随大流了。

幾人來到第八殿(聽說闾非住第十殿,前頭兩殿被他拿來做前哨了),兩老鬼先行上前擂門,“開門開門!我們殿下找闾非那狗賊要錢來了!”

跟在後頭的那幾個聽了,牙根頓時一陣發酸。

擂了半日,有個禿頭長角的小鬼從城牆上探出頭來望一眼,撇嘴道:“哪個殿下?一群叫花子!沒事別在這兒塞着,小心閻君發怒,治死你們!”

“喲!有奶就是娘啊!不要臉的東西!”兩老鬼跳腳。

“是,我們不要臉。不過,跟着閻君有肉吃,我們為什麽不跟呢?”

“好啦,都少說兩句吧。”稚華居中和事。那守城小鬼見他出頭,即時換出一臉不幹不淨的笑來,“喲!是稚華大人哪!聽說您最近忙着籌錢,嘿嘿……也不知讓您陪一回要價多少?”

“你!”

“我什麽我?魔族都睡得,我怎麽睡不得,只要有錢……啊!!”守城小鬼慘嚎一聲,捂住禿頭,吱哇亂叫:“誰?是誰拿鞋砸我?!”

“我。”

衆人一齊回頭,只見趙孟田拎着鞋,光着腳,撇着腿,吊兒郎當,“老子這幾日手閑,正想尋個靶子讓我練練準頭。”他一邊說掄膀子甩鞋子,“再不閉上你那張臭嘴,老子這記‘鐵鍋鞋’就直接讓你下巴脫臼!!”

“呸!什麽東西!喪家犬還敢上門來吠!”那小鬼捂着頭,蹿起直罵。趙孟田還真就一鞋子掄過去,“啪啪啪”掄掉他幾顆門牙。

“狗奴才你給老子聽好了!回去告訴那個叫闾非的,趕緊派人送五千兩銀子來!老子就在這兒等着!我操他祖宗十八輩!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花老子的!到頭來還要騎在老子頭上拉屎!!……”

一群人全呆了。他們不知道他們“殿下”已今非昔比,在塵世裏跳大神說書潑狗血撒豆子,沾了一身煙火氣,如今二流子泥腿子才是他拿手的。敢跟他比這個?!一邊躺着涼快去!!

趙孟田罵得上瘾,罵得起勁,罵得痛快,沒多久就把那個叫闾非的跟王八聯上了宗,上下滔滔,前後不絕,唾沫星子亂噴。一開始只有這邊幾個聽他罵,一刻以後,長長一道城牆上擠滿了鬼,都站那兒看他甩開腮幫子罵。守城的鬼卒本想撂一邊,等他腮幫子酸麻了,唾沫星子噴幹了,自然就歇菜了。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趙某人居然拿了個酒葫蘆到九泉灌了壺水回來,坐在塊石墩上慢慢罵。全面地罵,深入地罵,細致地罵,寧可錯罵一百絕不放過一個地罵。到後來,頭頭們聽他罵得實在不堪,怕上頭怪罪,幹脆差個小鬼背袋錢扔下牆去堵他的嘴。還傳話來着,“拿了錢趕快滾蛋!”。當差的小鬼也缺德,好好的一袋錢,這麽連袋扔下去不就完了麽?非得從袋裏倒出來,來個“天女散花”——撿死你!撿不死你臊死你!

那是它太不了解趙孟田,此“人”向來是目的排第一,手段放最末的。只要能達到目的拿到錢,管他是用撒的,用燒的,還是用炸的呢!這家夥一見天上下錢雨,撒開蹄子就往城門口撲,邊撿還邊招呼後頭幾個傻站着的“妖魔鬼怪”,“快撿快撿!撿完數數,不夠五千老子接着罵!”。只有兩老鬼反應快些,小碎步颠過來,抻開随身帶着的大布口袋,伸手就撈。

“殿下好本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五千!嘿嘿……”兩老鬼拿話奉承他。

“那是自然!”趙孟田呲牙咧嘴嘎嘎笑。

沒一會兒,地面撿淨了,幾人撤到一旁去數錢。

“一千九百八……兩千七百五……五千!哼,算這幫死鬼識相!這回夠了,咱們打道回府!”趙孟田和兩老鬼歡欣鼓舞,他們都是有一想一,有二想二,船到橋頭自然直嘛,錢籌足了,他們就能過幾天太平日子了。長琴不屑歸不屑,錢夠了,反正不用他挨戶讨要,也萬事大吉。雷開無所謂,六道輪回麽,雞鴨豬狗全變過一遭才變人,性格多少有些扭曲,不可能跟原來那個“雲陽”一模一樣,他理解的。只有稚華愁眉不展:闾非不是省油的燈,這回他們上門挑事,他卻沒什麽動作,多半是當場樂子看。在他眼裏,雲陽比喪家犬還不如,成不了氣候,構不成威脅,随他怎麽鬧。在鬼界,這麽想的恐怕不在少數。唉,這可怎麽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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