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趙孟田想着一夜沒幹正經事兒,倒讓老鬼們苦等,心上過意不去,急急轉往約好的地方去了。那頭,老鬼虞虎已急得尋死覓活了。

“陛下!您、您這是上哪去了?!老奴轉了一圈,回來左等右等等你不着,又不敢亂走,幾乎急殺!您若是再不回轉,老奴、老奴就要一頭碰死在鬼門關外了!”

趙孟田見他哭得痛了,少不得好言好語安慰幾句,待他平複,二鬼再匆匆驅了畫軸往書房送。辦完事,雞叫頭遍,日頭要出來了。穿出牆外與虞龍會合,三條鬼影賊溜溜順牆根溜進晨霧裏。那天的霧水大呀!濃白如醴酪,穿過幾條街,到了下處,渾身精濕。趙某人平日裏就是個心粗的,只想着正月裏起大霧打濕了身子不爽快,要速速換衣裳,全忘了腰間還別着個內藏機關外嵌百八十顆上好珍珠的“角先生”,脫手一扯濕衣衫,正好觸動機關,那東西“咝咝”作響,扭扭擺擺如靈蛇,跌在地上兀自跳騰不休……

衆鬼面面相觑,不敢做聲。

“哈哈……路上撿的……你們瞧……”趙某人老着臉蹭過去,拾起來,握在手裏,想尋着機關好把它治安穩了,誰知情急之下死活尋不出來,只好讪讪,托在手上衆鬼看,“上頭嵌了百八十顆上好珍珠呢!大的有龍眼核大,小的也有黃豆大,賣出去趁得幾文酒肉錢也是好的……”

五鳳一把搶過,細看一陣,高聲嚷嚷:“嘩!頭角上還包了金咧!哪個闊主兒送你的?”

“……都說了路上撿的了。”

趙某人還要嘴硬,五鳳瞭他一眼,又瞭那角先生一眼,咯咯一笑,“有這等好事?怎麽不叫我撿去?打诳語也要先在肚內編好詞麽,省得說一個漏一個說兩個漏一雙!”

“就、就是撿的!”趙孟田臉皮已然紫了,嘴皮子還不肯松,死死咬住,只說是撿的,你能耐我何?

“撿的?那好,這東西充公!待會兒拿去當當,添些盤纏,賃間好屋住,省得窩在這雞窩大小、又髒又臭的大車店裏受罪!現在麽,就先借我玩玩!”五鳳眉開眼笑,叼了包金嵌珠的“角先生”躍上房梁,把機關一會兒開一會兒閉,“咝咝”複“咝咝”,稚華煩了,擡眼往上一掃,五鳳正拿那東西當“老頭樂”撓背,吃他一眼,手就軟了,失手把它摔下去。虧得趙孟田飛身出去接,險險捧住:“籲——好險好險!要是摔掉幾顆珠,脫了形便值不了幾個錢了!”。他小心捧着,準備交到稚華手上。這麽貴重的東西,當了還能贖,壞了上哪兒掏摸去?小屁孩手裏沒輕沒重,不可再讓她沾手。

五鳳頑皮慣了,此時剛得了個新鮮玩意兒,還沒玩的盡夠呢,就被奪去,料想也不會善罷甘休。只見她從房梁上蕩下,劈手一搶,打個彎又蕩回去了。哪知樂極生悲,一頭碰斷房梁。大車店原本就是房簡屋陋的,經不起她當頭一碰,這下好了,嘩啦啦散了架。店東從前院趕過來,見此光景,尖着嗓子叫喚:“了不得了!殺人啦!放火啦!可憐我祖孫三代幾十年苦心經營,一朝化為廢墟哇!誰?是誰做下的好事?!”

五鳳自知闖禍,蹿上樹躲着不肯出頭。

躲也無用。正月裏趕車的都在家裏團圓呢,要過了正月才上路兜攬生意。倒黴催的,那天一排大通鋪就他們幾個客,還是一夥兒的,不是他們是誰!

“還我房來!”店東一把揪住趙孟田前襟,哭着要他賠。

其實,這不單是趙孟田最近老走背運的事,人家店東是挑人下手的。兩老鬼,滿臉褶子,腰彎背駝,萬一弄出個好歹來……算了。縮在樹上那個是個小屁孩兒,也經不起事兒,也算了。右邊穿青布袍子的男子,長得斯文俊秀,大方貴氣,料不是凡品,還是算了。那就只剩下這個了——長的是不賴,可身上既沒貴氣也沒文氣,倒有五分窮酸氣,五分二流子泥腿子氣,不是跳大神的就是說書的!就是他了!

“我跟你拼了!我祖爺我爺我爹加上我,幾百年苦心經營才有今日模樣,你、你動動手就它毀了!我冤哪!”店東巴住趙孟田,哭爹喊娘,差點沒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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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不是我弄的呀!

趙孟田啞巴吃黃連,看看樹上那只“縮頭烏龜”,沒奈何,只好硬着頭皮說道:“店家,您先別急,要不這麽的,您算算該多少錢,我們賠。”

“你賠得起麽?”店東滿臉狐疑——賠得起你們犯得着住大車店麽?!

“咳,自然是賠得起的。您就在這兒把賬算算清楚,咱們付錢。”

店東聽他口氣海大,又說要當場賠付,也不哭了,擺頭朝前院喊:“屎蛋兒他娘!拿算盤過來!”

屎蛋兒他娘果然把着個算盤過來,店東接過去,雙手開弓,十指如飛,噼裏啪啦一陣亂響過後,他擡頭:“上房三十間,中房二十八間,下房三十二間,連帶着各屋裏的草墊子,一共是一百八十兩!”

嘎?!一、一百八十兩?!訛人哪!一百八十兩買下兩個大車店都不成問題了!

趙孟田耳鳴眼花,傻笑一聲問道:“能、能不能再少點兒?”

“你毀了我家祖上基業,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倒嫌價錢大!不肯出?不肯咱們見官去!”

店東拖着他往門外去,稚華不聲不響堵住他們,晃兩晃算盤,“店家,是九十兩,不是一百八十兩,你算錯了。”

店家聽他一張嘴就削下去一半,急了,剛要分辯,卻被稚華截去話頭:“依市價,上房三十間頂多四十兩,中房二十八間不過二十兩,下房連帶着草墊子,頂多二十兩。要見官是麽?那我們堂上見分曉。到時我們反坐你個訛詐,看你怎麽處!”

那店家見稚華出頭,又思想起自家确有趁機訛詐,趁點錢財做彩頭的意思,心內先怯了三分,嘴上卻還要做強:“要反坐我訛詐?!好哇!咱們公堂上對對去!”言語間拉拉扯扯、吵吵嚷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外強中幹,硬着頭皮詐下去呢。

“中都府尹袁永軍是怎麽教化百姓的?專會訛詐,床也不平展,草墊子也紮得人渾身癢難支,雞虱橫行,飯食更是不像話!”五鳳見稚華開聲,自以為得了幫手,膽子就放出來了,跳下樹來“嘿嘿”冷笑,揸開五指一條條數落。店家想想,和事算了,賠九十兩也罷,免得惹上官非,再想想又舍不得這口肉,正在騎虎難下之時,內東(老板娘)從間壁走出來,朝衆人福了福道:“官人們聽奴家一言,拙夫确有不是,不該見你們面生就起心訛詐,但事出有因,這事畢竟是你們起的頭,兩邊都有錯,不如就地和了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省得鬧到官府,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依你說,怎麽個和法?”五鳳性急,搶着發問。那婦人微微一笑道:“這也好辦。九十兩銀子便可了賬。這是公道價,你們不虧,我們也不賠,雙方簽字畫押,交錢抵責,如何?”

“……”好是好,可這九十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呀。

趙孟田撓了撓頭,想,沒了九十兩,這一路上就更難施展了,又不能不吃不喝不睡……

思來想去,主意打到了棺材板送的“角先生”上——救急如救火,管他的!先當他九十兩銀子來使再說!

當下說定,趙孟田和老鬼虞虎去籌錢,剩下三個扣做質,送了錢來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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