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摸一把

第四章摸摸

雲臺,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修士們用來觀星的高臺。

站在高處,看得更清楚。

天道諸般衍化之力,通過高高在上的星辰顯示,又能被大能修士所衍算出來。

只是這衍算之術,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日漸失傳,更因為衍算一途耗損壽命,所以漸漸少人研究此道。于是這雲臺,便不再用于觀星了。

寒山門的雲臺,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不知其何時建起,亦不知其存在多久,現在只作為擺設,不過也有門中弟子在與人切磋的時候,喜歡上雲臺。

雲臺很高,十丈,足夠令人仰望。

而三日之後,在這雲臺上,掌門座下弟子商百尺,将要挑戰大師兄江楓橋。

戚淮站在這雲臺下面,看着高懸在青白色古樸高臺上空的月,霜白的月色落在他眼底,又染白了他的皮膚。

江楓橋這個人,寒山門首席大弟子,但凡弟子輩的都要喊他一聲“大師兄”。

不見得此人天資如何出衆,比起掌門座下其餘的四位弟子,甚至只能說是平庸。能有而今這引氣入體的修為,想必還是因為修煉時間長。

白日裏,江楓橋帶着新入門的弟子熟悉過寒山門,上了藏經閣,去了翻雲樓,爬了問仙梯,瞧了墜緣井……但凡是他們能去的地方,都帶着去了,不過後山有禁地和洞府,乃是掌門和長老們閉關之所和門中機密之地,尋常人不得見。

只是——戚淮的目的地,大約就是那些禁地了。

他此刻不過是從雲臺經過,恰好想起江楓橋跟商百尺的事情,又有些不明白,人類的感情比較複雜,不像是他們妖。

正要回身進入林中,卻眼尖地瞥見遠處過來一道人影,戚淮眉頭一皺,已經認出那人來。此刻,絕不能被人發現他在這裏,眼睛一閉,戚淮把自己埋進了土裏,雙臂張開,再沒了動靜。

腳步很輕,可是氣息卻略微混亂。

江楓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走到這裏了,雲臺——他對商百尺說,三日後雲臺見。

商百尺當時回說,多謝大師兄成全。

可江楓橋想想,他答應,的确是一種成全,卻不是商百尺想象之中的那種。

商百尺引氣入體中期,而江楓橋卻是後期巅峰。

誰成全誰,還不一定——師尊說,他的劍,不是殺人的劍;師尊也說,百尺的劍,殺氣太重。

念頭一閃,劍便已經握在了手中。

藏雪劍,裹着鲛皮的劍鞘,握在手中的時候卻覺得冷。明明是這樣冷的一把劍,可師尊說,不是殺人的劍。

劍,由心起。

沒有殺人之心,自然沒有殺人之劍。

暗嘆一口氣,江楓橋的劍終究沒出鞘。

他有些站不住,擡手便扶了一下旁邊的樹幹,嘴唇泛着青白顏色,卻是身體之中靈力開始跟着情緒失控起來。焦躁,因為瓶頸而産生的焦躁,已經讓他修為有倒退的跡象了。

樹幹是幹燥的,像是他的手掌一樣。

奇怪,山上什麽時候有槐樹?

江楓橋是生怕自己半夜裏出什麽狀況才跑出來的,沒想到一走便走到了這雲臺下面。現下氣順了一些,之前陰郁在心頭的氣息,已經緩緩地褪去了,于是有精神來注意這見鬼的現象。

擡手摸了摸這樹皮,又仰頭看着那枝桠橫斜亂七八糟的樹枝,江楓橋想着興許是太久沒有清理過這山上的樹木了,所以連槐樹都長了起來。

“這樹枝亂七八糟,樹幹也不漂亮,真不知寒山什麽時候有這樣醜的槐樹了……”

那有一人腰粗的槐樹立在那裏,風一吹,樹幹抖動了一下。

江楓橋已經收回了手,再次扭頭去看那雲臺。好歹也是寒山門的大師兄,三日後敗給商百尺固然是情理之中,可那樣必然會讓商百尺樹敵更廣。

百尺乃是師尊第一器重之人,江楓橋看得出來,興許将來是要繼承師尊衣缽的,若是樹敵太廣對寒山門不利,所以江楓橋這一戰——不能輸。

他也有不能輸的理由。

眼神平和,沒有戰意,只有一種包容的感覺。

擡手,看着那枝葉縫隙之中透出來的幾瓣月,江楓橋想了想,終于還是離開了這裏。初霁閣那邊,怕是那些剛剛上山的小鬼還在睡,他姑且去轉一圈。

江楓橋方走,這雲臺周圍的樹林忽然像是被狂風吹過,一陣東倒西歪,像是所有的樹都要跟着那風狂舞起來一樣。

之前被江楓橋扶過的那一槐樹,劇烈抖動,抖動,抖動——都他媽抖成篩子了!

完全無法自控,槐樹表示自己想死!

周圍無數的樹也跟着抖,樹葉連着樹枝,樹枝連着樹幹,都像是在狂笑一樣。

可憐的槐樹,自以為自己樹枝甚多,到處招搖,甚至在江楓橋過來的時候,特意擺出了一個自認為風騷的姿勢,心裏想着這樣奇特遒勁又酷炫的樹,一定能得到人類青眼。可是,事實證明,江楓橋這個人的審美,一定與正常人類不同!

絕!對!不!同!

如果相同,戚淮他能把這地上的泥給吃進去!

周圍的樹,都是低等級的樹,有情緒,不過不是人,更沒修煉成樹妖。

戚淮狠狠地搖了搖樹枝,抖落了無數的樹葉,“啊呀呀呀”地喊叫一會兒,雙腿還插在地上,猛地直接從地上拔了出來,帶出泥土,土沫子翻飛之間,已經重新化為了人形。

他陰着一雙眼幻視一圈,忽然風停了,樹葉也不晃悠了,樹也不搖擺了——安靜,安靜,安靜得像是墳場。

戚淮小小的身軀依舊是瘦弱的,穿着一身墨綠色的衣袍,像是把樹葉穿上了身。他冷笑了一聲:“笑啊,笑啊,繼續笑啊!”

周圍所有樹都繃緊了,一動不動,像是什麽也沒聽見。

雲臺,方的;月亮,圓的;樹幹,彎的……不,直的……

操,誰知道是直還是彎呢。

戚淮煩躁,煩躁!

“槐樹,槐樹怎麽了?我擦,槐樹招他惹他了?這人腦子有坑吧?還想對我槐樹一族趕盡殺絕,這個人必須拉入黑名單啊——”

戚淮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還覺得癢酥酥的。

之前被江楓橋摸了幾把,渾身都不舒服。

——那男人該不會是手上塗了毒藥吧?摸得他渾身不對勁兒。

戚淮一邊搓着自己的身體,扭來扭去,一邊低聲嘀咕着,沒料想周圍的樹又開始嘲笑他。

火大得很,戚淮沒啥耐心,過去就直接一腳踹在距離自己最近的柏樹上,一巴掌拍過去,罵道:“笑屁啊!你他媽被摸試試!”

老柏樹還沒成妖,只能跟樹交流,這時候被戚淮一腳踹過來,幾乎從土裏翻出來,哀嚎不成,腳埋在地裏抽不出來,身子卻還半伏着,真是可憐極了。

樹,紮根于土壤,用張開的枝葉擁抱蒼穹。

多麽美麗的他們——只可惜,不能走動。

當然了,妖,是有特權的。

戚淮,就是一棵自由行走的樹。

高興了把自己埋進地裏,不高興了拔腿就跑,說走就走,愛住哪兒就住哪兒,豪宅遍地,全國的房産都被他包了。

至于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拿同類洩憤。

一腳踹一棵樹,還都不是槐樹,戚淮心裏想着“誰讓你們不是槐樹”,嘴裏卻道:“幸災樂禍沒有好下場啊……”

除了臉色蒼白一些,看不出戚淮有什麽不正常來。

他正踹得高興,沒注意到背後已經有人過來了——

“戚師弟,這麽晚了,在這裏做什麽?”

江楓橋去初霁閣轉了一圈,卻發現戚淮不在屋裏,當下有些擔心。他聽見這邊有動靜就過來了。沒想到正瞧見戚淮猛踹周圍樹木的場景,所以他出言問了一句。

戚淮吓了個半死,只立刻收腳,轉過身來站得端端正正,恭敬道:“回禀大師兄,認床,睡不着,想家了,發洩發洩。”

這倒是個老實的回答——

江楓橋自然不會去考慮戚淮說謊的可能,他笑笑,兩眼彎起來,伸出手去。

戚淮一看這架勢,是要拍自己的頭,他縮了脖子就想要躲,可偏偏還是被江楓橋拍了個正着。

江楓橋摸摸他腦袋,安慰他道:“修真乃寂寞之事,要耐得住方能成大道。在寒山門的日子還長,你若想家,待到何時的節慶日,便能領了符文回家的。”

“多謝大師兄提點。”

如果你能把你的蹄子拿開,也許我就更高興了。

戚淮勉強放柔了表情,才憋出那一句感謝的話來。

“與我一道回你初霁閣吧,莫要再亂跑。”

江楓橋走過去,拉了戚淮,便要往回走,忽然想起那槐樹一茬兒來,回頭一看,之前就覺得少了什麽,果然是少了一棵槐樹。之前他是心浮氣躁,也沒仔細看,現在想看的時候,卻發現這裏根本沒什麽槐樹的蹤影。

“你方才沒有看到一棵槐樹嗎?”

戚淮茫然搖搖頭頭,“沒看過。”

江楓橋只當做是自己看錯了,不過方才回眼卻瞧見戚淮臉有些紅,疑心他是發燒了,便道:“初上山多有水土不服之症,我看你臉有些燒,興許是犯了此症。”

戚淮腦子裏什麽想法都有,只覺得江楓橋牽住自己的那手掌很大,背影也挺拔,身上之前被亂摸時候起來的感覺又出來了。

背後清風拂過,那些個大樹似乎又開始得意,笑聲一樣的“沙沙”聲不絕于耳。

戚淮惡狠狠地回瞪了一眼,又及時收斂了煞氣,見江楓橋沒注意到,這才放心。

帶戚淮回了初霁閣,江楓橋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進行打坐了。前後一折騰,總算是靜心下來,修煉倒小有成效。

只是次日起來,他聽說了一件奇事。

雲臺周圍的樹木,昨天一夜之間像是被人把樹葉全部拔光了一樣,光禿禿的。原本漂亮繁茂的樹林裏,一棵棵大樹全成了“禿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