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泉與酒

空弦上人嘆了口氣,停下腳步,已經是在含翠殿外的走廊上了。

這個時候諸人都已經走了,身後似乎是空蕩蕩沒一個人,可空弦上人卻道:“出來吧。”

商百尺自知行跡洩露,從牆後面走了出來:“師尊……”

“你可是想為你大師兄求情?”

空弦上人活了這許多年了,什麽事情不清楚?早在殿上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出了商百尺的心思。這小子是由他撿上山來的,自然是知根知底。

商百尺頓了一下,點點頭,卻坦然承認:“弟子覺得,大師兄并無過錯。”

空弦上人一笑:“他不曾有任何的過錯,只是心不靜。你上山時他便已經在山上了,只是他卻不是為師撿回來的。”

微微一怔,商百尺有些不明白,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來。

空弦上人将那拂塵一擺,轉過身,繼續往前面走。

一般議事乃是在正殿含翠殿,只是空弦上人作為掌門,一般在掌門休憩的停雲閣,這個時候便慢慢往那邊走。商百尺知道空弦上人應該是要說什麽,所以也落後幾步跟上。

周圍的弟子們遠遠見到二人都要行個禮,等到了殿後的長道上,人便少了。

于是空弦上人又開口道:“我壽數将至,卻還無法突破,若是一直如此,怕也是只有歸于天命。只是放不下的,還是你們這些弟子……”

商百尺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換了師尊座下任何一名弟子,估計都能在這個時候接上話,可他是商百尺。

空弦上人又道:“你大師兄是自己上山來的,他上山來的時候跟你現在差不多大。我不知他曾經遇到過什麽事情,也不知道他想要上山來幹什麽,甚至不曾了解這個人的心思性情。但是我卻收了他為徒——那一年,還是為師剛剛接任掌教。”

這件事倒是奇了,商百尺終于沒忍住,露出幾分疑惑的表情。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空弦上人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當年江楓橋也就是商百尺這樣,只是看上去溫和的一片,可是眼睛底下,卻藏着仇恨。他說他是上山來,想要找一個人。空弦上人聽了他的話,收了他為弟子,只是約法三章——暫時封去他之前三年的記憶,完全忘記之前凡塵俗世,上山習劍,待修煉至煉神返虛之境,自然突破封印,到時候便什麽都想起來了。

“……封印?”商百尺實在是聽糊塗了。

“我寒山門劍訣修煉只求平心靜氣,他若是心懷雜念,即便是在山上修煉多年也不會有成,不如暫時忘卻,只一心修煉,而後才可得成大道。”

空弦上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卻,道:“我真是老了,今日才有這許多的感慨來。”

只因為他今日見到江楓橋,竟然像是見到許多年之前的他。

二十年彈指一揮間,修真歲月無限,凡塵俗世卻已經變幻滄桑。

商百尺沉默了,這之中定然藏着極大的內情,不過師尊今日既然對自己說了那麽多,想必是想要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以師尊的意思是——”

“你大師兄在山上修行這幾年,不曾妄動了什麽争勝之心,如今他将要突破,閉關修煉一陣也好。回頭你找你莫回、景藍二位師兄,告訴他們可以輪流去看望你大師兄。我知道你們多半還是服他的。”

空弦上人終究還是退讓了一步。

于是商百尺躬身行禮:“多謝師尊。”

“你去吧。”

空弦上人已經走到了停雲閣前,山上流雲,都在這一樓閣之前停滞不去,只因為兩邊山風對流,都将雲霧擠在這一塊了,因而名之為“停雲閣”。

他擡頭看了一眼這一塊牌子,卻回頭看一眼商百尺,商百尺已經轉身往門內弟子們的住處去了。

莫回、景藍、戚淮三人,都在莫回的房間前面坐着,看到商百尺從那邊回來,景藍不怕死地揮揮手打了聲招呼:“商師弟。”

商百尺原本就是想來找這裏的三人,這時候景藍給自己打招呼,倒是免去了他的尴尬,他走到了幾個人的面前,剛想開口,便看景藍嘻嘻一笑:“你定然是已經去找過師尊為大師兄求情了,來來來,坐下說說結果。”

莫回冷眼看着沒說話,戚淮只是擡起頭來看着。

景藍乃是大大咧咧花花公子之類的人,根本是自來熟,即便是跟商百尺,只要有心還是能套套近乎。

隐去了師尊所說的關于江楓橋舊事的那些話,只說師尊允許他們去看望大師兄。

于是景藍頓時笑起來,“師尊真是個好人啊。”

——空弦上人表示:你發錯好人卡了。

今日在殿上,景藍少見地沒有被批評,修為也在莫回的監督之下提升了一些的,都是之前大師兄耳提面命之功啊。景藍現在高興得很,便直接站起來一拍江楓橋的肩膀,拉着莫回,“走走走,隔壁的周師姐前兒給了我一壺好酒,我們師兄弟去靈韻洞喝上他一回,定然是人間一樁美事啊。”

戚淮立刻站起來,很堅定道:“我也要去。”

“小屁孩兒滾一邊兒去。”景藍不耐煩地揮揮手,欺負新入門的弟子。

這戚淮真是天賦驚人,這個時候竟然已經到了引氣入體之境,乃是師尊今年新收入座下的弟子。

戚淮聽到“小屁孩兒”幾個字,真是……差點把臉給氣綠了,他道:“我也是大師兄的師弟啊。”

景藍轉過臉,一本正經地對他道:“你是小師弟,知道什麽叫做小師弟嗎?那就是專門用來欺負的。我跟你說啊,今兒我們這樣對你,過幾年等新的小師弟入門了,你再這樣對他,這就是我們寒山門專坑小師弟的慣例,懂?”

懂?

卧槽,我懂你個頭啊!

若不是此刻還仰仗着景藍,去靈韻洞,現在戚淮就能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拍死在山崖上。

強忍住眼底冒出的殺氣,戚淮決定轉向一個比較好說話的:“莫師兄?”

莫回自然知道江楓橋其實還挺喜歡這個戚淮的,他想了想,正要幫戚淮說話,沒想到景藍走上來直接踹他:“小師弟就是用來欺負的,你忘記我們了?”

莫回嘴角一抽,簡直覺得景藍最近是越來越瘋。

不過,戚淮此刻神補刀,他手一指商百尺,忽然道:“他之前不也是小師弟嗎?也是我這個待遇……”

“……”

不得不說,景藍跟莫回臉都綠了。

景藍摸摸下巴,無恥道:“他嘛,那啥,特殊一點哈……”

哈,哈……哈你個大頭鬼啊!

不管怎麽說,最終戚淮還是靠着自己死纏爛打的功夫,争得了跟大家一起去靈韻洞的機會。

靈韻洞在後山,一座矮矮的山崖下面,衆人直接就跳下去了。

作為專坑小師弟寒山門的悲催小師弟,戚淮一個人提着燒雞烤鴨各種吃食,還有幾壇好酒,站在山崖上面,大包小包,活像是個小老頭。

他跌跌撞撞往下面一跳,幾乎就要控制不住這見鬼的人形身體,及時伸出一根樹枝扒了扒崖壁,這個時候才好生地下去了。

“大師兄!大師兄,我們來看你了!”

景藍高聲大氣地喊着,直接往靈韻洞那邊走,此刻天色漸暗,還有微微的小雪,那靈韻洞前面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此刻江楓橋坐在那湖泊裏面,靠着邊緣,早已經裸了一半。

聽見有人喊自己,他擡頭一看,景藍等人已經過來了。

他一笑:“定然是你們又去師尊那裏叨咕了,師尊怎麽沒把你們給打回來?”

因為各種事情受罰的時候很多,被罰閉關的肯定不止江楓橋一個,江楓橋也不是第一個,只是以前都是他帶着師弟們去求情,現在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江楓橋坐在那溫熱的泉水之中,懶得動彈。

景藍剛剛過來,便吹了一聲口哨:“大師兄倒是個懂得享受的。”

他想也不想,就扒了自己身上外袍,也泡到水裏去了,舒爽地嘆息一聲,景藍伸了個懶腰,道:“這一次可不是我們一起去的,商師弟一個人就搞定了。”

商百尺正在往這邊走,聽見這句話便頓住了腳步。

莫回只一拍他肩膀,“一起來吧。”

戚淮:……尼瑪,老子呢!老子呢!!!

眼見着衆人已經直接下水,便是商百尺時候猶豫了一陣,也下去泡着了。

冬日裏頭泡溫泉,真是說不出地舒爽。

景藍想起酒和肉來,轉頭就喊戚淮,“小師弟你快過來啊。”

小師弟馱着一堆東西挪過來了,面無表情看景藍。

景藍“哈哈”大笑,一把便将戚淮拽下來,“砰”地一聲砸到水裏,便濺起了無數的水花。

江楓橋大約也猜到了,師尊應該已經收他為徒了。他笑着把嗆水的戚淮給撈起來,只道:“你景藍師兄就是這個德性,待日後師尊要考校功課了,你再去敦促于他。”

景藍被江楓橋這一句話給憋住了,只來拿那漂浮在水面上的酒,和包好的燒雞。

這邊,戚淮卻是滿臉都是水花,隔着一層層的暖霧,只覺得江楓橋的手掌很暖和,興許是因為泡多了溫泉吧?

“大師兄,喝酒嗎?”

景藍開了一小壇子酒,遞給了江楓橋,江楓橋只把戚淮放到自己身邊不遠處,靠着岸邊,便已經接過了那一壇酒,晃了晃,卻道:“又是從你周師姐那裏偷的。”

“什麽偷,分明是贈!”景藍立刻辯白。

江楓橋彎着唇角,微微眯着眼,仰頭喝了一口酒,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微微凸起的喉結,而後又一晃小酒壇子,便道:“是啊是啊,都從偷變成贈了。”

景藍大窘,只道:“滾滾滾滾,喝我的酒還要笑我,滾滾滾滾,馬不停蹄地滾!”

衆人大笑起來。

戚淮悄悄扭過頭,看着也跟着笑的江楓橋,泡在水裏,又不自覺地伸手按住了腰側,只覺他笑得跟當年一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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