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修】
第二天,林羲洲和林池、林跡堯一同前往程家老宅。
因為程老去世的關系,他們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肅穆的黑色,在大廳裏站着許多穿着黑色西服或者裙子的男男女女,臉上的神色悲戚得仿佛去世的是他們自己的親人一樣。
程父就站在程老黑白遺像的右側接受來賓的慰問,程灏落後他一步站着,消瘦下來的面頰棱角尖銳,輪廓分明,他面色蒼白,眼眶下是一圈的青黑,緊抿着的薄唇毫無血色。
相比之下,林羲洲活得可是滋潤多了。
和周圍的朋友打過招呼後,林跡堯上前與程父攀談,林羲洲和林池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後,應付着同輩分友人的問候。
過了一會兒,程父像是有些不舒服,由程灏的堂弟扶着去休息了。林羲洲站在一旁看着程父略顯佝偻的背影,猛然想起他似乎不知聽過誰說過程家有心髒病的遺傳病史,少時并沒有什麽大礙,年紀一大便會漸漸地發生某些不良反應。程老的兄弟和女兒都是因心髒病突發而去世,現在便輪到他自己了。
大廳裏人來人往的,嗡嗡的談話聲讓林羲洲感到不耐,他壓抑地吐了口氣,走到大廳東側延伸出去的半圓形露臺裏,林池看了他一眼,三言兩語結束交談後也走了過去。
外面陽光正好,綠樹成蔭,花草繁盛。林羲洲避開廳中的視線,走到露臺右側背靠着欄杆,下意識地偏頭看向程灏,林池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低笑着挨近他,“怎麽,想念你的情人了?”
程老兩次為了他們的事而教訓程灏,個中原因只要是肯用心的人都能探聽得到,只不過因為兩家都不同于普通商人,因此敢背後嚼舌根的人并不多。
林羲洲挑眉,面色平靜,“與你何幹。”
“沒什麽,”林池側頭看向林羲洲,笑容帶着些神秘莫測的意味,“我只是好奇,為什麽你會喜歡上男人?”
林羲洲微微蹙眉,兩人本就離得近,林池一轉頭,溫熱的呼吸便盡數撲打在他臉上。林羲洲厭煩地扭過頭,聲音不由得冷了幾分,“關你什麽事?”
林跡堯對林池的評價真是萬分正确,他一點耐心都沒有,這幅洋洋得意的樣子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最近有什麽企劃麽?
林池并不惱怒,只是笑道,“不過也對,你長得這麽好看……”他摸了把林羲洲的面頰,然而手不過剛一貼上那片細膩光滑的肌膚就被一把打開了,林池無所謂地笑笑,語氣輕佻地說道,“這麽生氣做什麽,我誇你呢。”
“是麽,”林羲洲譏諷一笑,“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嘿,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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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氣氛僵硬之時,程灏的聲音突然傳來,林羲洲和林池正站在半圓形露臺的右端點上,緊靠着玻璃門。除非是有人刻意找角度窺伺,否則在有窗簾阻擋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看清這裏情況的。
林池拉開了點距離,站直了身笑道,“程總。”
“林先生。”程灏冷淡地打了聲招呼。
林池渾然不在意地繼續同程灏聊天攀談,他比林羲洲強得地方就是在于脾氣上,這大概也是身世經歷使然。林羲洲顯赫的家世令他不需要對任何人卑躬屈膝谄媚讨好,而林池則是從最底層一路爬上來,他能适應各種角色,并且将其運用自如。
事實上,如果林池自小便能夠得到林跡堯的教育和引導,那麽他的成就和氣量定然不會只是局限于今天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狀态。
然而,可惜的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林羲洲倚在一邊看着,林池最終還是沒能抵過程灏不讨喜的語氣和表情,聊了一會兒後便離開露臺。林羲洲也跟着要離開,在路過程灏身邊時卻被他抓住了手臂,“小米——”
林羲洲回過身,冷淡的眼神讓程灏一下子就松開了手,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仍然盯着他,就像只餓了數十天的野狗突然看見了肉骨頭一般。
“有事?”
林羲洲的态度讓程灏不得不轉換方法,他笑了笑,努力讓眼神顯得規律一些,客氣道,“林少,不如換個地方說話?”
林羲洲瞥了他一眼,沒有反對,程灏作了個請的動作,率先向外走去。
兩人來到三樓不對外開放的小客廳裏,林羲洲坐到沙發上,還是忍不住仰頭扯了扯領帶,這東西勒得他不舒服。
程灏倒了兩杯威士忌,林羲洲接過杯子,輕酌一口後便放回桌上,褐色半透明的液體經過古典水茶杯表面玻璃的折射變成扭曲如水波般的形狀。程灏左手拿着冰桶,右手用鑷子幫他夾了三塊冰塊放進去。
“你可以不用加冰塊。”林羲洲說,“我沒打算多喝。”
“是嗎,”程灏坐到他對面,“我還以為你喜歡喝酒。”他笑了笑,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變得僵硬,眉頭緊蹙,嘴角下撇,嘴唇緊閉。
這是一個人處于憤怒情緒之中的微表情。
半晌,他故作輕松地拿起杯子喝了口酒,聲音卻依然暗啞,“畢竟,你一直去酒吧。”
——一直去酒吧,一直喝那個長相漂亮得雌雄莫辨的男人調制的雞尾酒,甚至是——一直不拒絕對方的擁抱和親吻。
天知道程灏那時候有多嫉妒,但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連林羲洲的面都見不到。
程灏向後靠着,兩腿交疊,坐姿優雅。按理論上說,這是一個令人舒适而又放松的坐姿,但他的上半身仍然是緊繃着的,而且置于腿上的雙手盡管是交握着,可兩手拇指不斷地摩擦和勾動也彰顯了他并不平靜的內心。
緊張,焦慮,不安。
林羲洲收回視線,他突然覺得自己當初應該選文科才對,然後專業就報心理學——剛才他觀察程灏并且分析的方法就是和心理學有關,昨晚林跡堯說了些在談判桌上需要具備的技巧,其中就包括觀察對方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
當時林跡堯沒有說太多,這些只要掌握基礎知識,并不要求精通,而且沒法死記硬背,只能靠經驗的累積再輔以理論知識。林羲洲覺得有趣,便先自行上網查找了一些相關資料,然後查到了一部美劇《》,通宵看了十多集,足夠他學會點皮毛了。
想到美劇,林羲洲的心情頓時愉悅了許多,算上第二季他還有三十多集沒看,足夠他消磨時間了。
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褲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林羲洲開口說道,“找我來這裏做什麽,說吧。”
程灏的嘴唇動了動,腦子裏閃現過千萬種思緒,然而到了唇邊,卻只能艱澀地吐出幾個字,“……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知道我的計劃,知道我根本不會和那個甚至還稱不上女人的少女訂婚,知道……我愛的人是你,只有你。
林羲洲垂下眼簾不去看他,淡淡道,“哦,所以?”
所以?
程灏有些茫然,片刻的失神後,他攥緊了拳頭。
“小米,再等我一段時間,最多一個月,再一個月,我——”
“程灏,”林羲洲打斷他的話,轉而說起另一件不想幹的事情來,“昨晚,林跡堯找我談了些事情。”
他鮮少直呼林跡堯姓名,而這種時候,通常就代表着林羲洲沒有把林跡堯當做是父親——最起碼,不全是父親的角色。
程灏一怔,随即便警惕了起來,雙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說了什麽?”
“他問我關于未來的計劃。”林羲洲說道,“是要接管家族企業,還是遠離林家這個是非之地。他還說,不管是哪種選擇,他都會保我一生無憂。”
程灏右手一顫,林羲洲語氣的平靜溫和讓他感到不妙。
林羲洲專注地看着古典茶杯上的花紋,繼續說道,“程灏,你看,林跡堯就不會私自替我做決定——那些,他自認為是對我好的決定。”
“他變了,和以前想比……他改變了很多。”
而這些變化,毫無疑問,都是為了林羲洲。
由此可見,那天在辦公室裏他是說動了林跡堯的。所以對方才會竭力克制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甘願讓自己承受刀絞般的痛苦和求而不得的折磨,只為了林羲洲能夠過得更好。
林羲洲探身拿起桌上的古典茶杯,冰塊已經融化了大半,杯壁上覆蓋着一層細密的水珠。他晃了晃杯子,流轉着的酒液裹挾着殘留下來的冰塊一起轉動。
一時之間,小廳裏誰都沒有說話,寂靜得只聽得見冰塊碰撞的清脆聲響。
程灏是個聰明人,他聽得懂林羲洲話裏的意思。
“小米——”
“是,你說得對,我是知道的。你決定要這麽做的原因,動機,目的,結果,我都知道。”林羲洲說,“可是,那又如何?”
杯子裏的冰塊已經消融殆盡,盡管杯裏的液體不減反增,但純粹的威士忌卻是不複存在了。
程灏扯了扯嘴角,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小米,我會改的,我一定會改,只要你……”
只要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程灏起身走到林羲洲面前,卻又想起小米不喜歡別人居高臨下地看他,便在他面前單膝跪下,擡頭直視他的雙目。
兩人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程灏握住林羲洲放在膝蓋上的手,那只修長白皙的左手還帶着酒杯上冰涼的水珠,順着手臂直直冷進他心底。
林羲洲淡淡道,“程灏,你知道的,我在某方面上有種特殊的固執。”
聞言,程灏頓時笑了,聲音低沉沙啞,“是……你不喜歡我過分幹擾你的生活。我還記得,那一次你生氣了,我們在辦公室裏做,你故意捉弄我……在有人靠近的時候突然插進來,還不許我出聲……”
他站起身,長腿一跨便坐到了林羲洲腿上,捏着他的下巴緩緩靠近,不是強勢的掠奪,而是如羽毛輕拂而過一般的輕吻。
如果林羲洲想,那麽他願意收起爪牙,斂起全身鋒芒,俯首稱臣。
“林少……原諒我。”
模糊的音節從相貼着的唇間發出,程灏沒有閉眼,林羲洲也沒有,清透黑眸裏的清明冷靜讓他一陣失落。
這時候,門外突然有人轉動了門把手,卻因為門鎖上了而無法打開。
“小羲?”
是林跡堯。
程灏頓時心火上湧,若換做以前,他十有八。九會拉着林羲洲來個狼吻,或者在對方身上弄出點痕跡來宣誓主權,但是現在……
程灏握住林羲洲要推開他的手,“小米,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給你看,他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你想要的一切,我願為你雙手奉上。”
情話動人,林羲洲卻只是皺眉,冷聲道,“讓開。”
程灏不甘地又湊上去親了親,卻因為林羲洲的偏頭而只吻到臉頰,心中難免苦悶酸澀,但到底林羲洲沒有直接拒絕他。程灏深吸了口氣,強自壓下心裏掙紮着突破牢籠的負面情緒,體貼地幫林羲洲整理好衣服和領帶,然後才站起身。
林羲洲走去開門,林跡堯臉上是公式化的微笑,卻不難看出幾分不耐煩,林羲洲相信如果他再沒有回應的話林跡堯絕逼會把這門給拆了的。
“在聊什麽,那麽久才出來。”
見他沒事,林跡堯的神情這才軟化了下來,他拍了拍林羲洲的肩膀,“下來吧,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林羲洲笑着應下,“好。”
兩人離開,程灏在小廳裏又坐了一會兒,這才收拾好心情下樓。
不巧的是,他一回到大廳便看見林羲洲正在和陳清清說話,女孩略顯拘謹地站在林羲洲面前,樸素的黑色衣裙無法遮掩她精致妝容下的美貌,含羞帶怯的模樣讓任何男士都忍不住心醉。
——當然,其中并不包括他。
程灏握緊了手中的杯子,這是剛才林羲洲用過的那個,他仰頭喝完了杯中所有的威士忌,仿佛也将林羲洲的氣息盡數吞進身體裏,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但是——
陳清清的劉海有些散了,她把發卡拆下來,卻又因為沒有鏡子而無法夾好。陳清清求助地望了望林羲洲,林羲洲便拿過那個鑲慢亮晶晶水鑽的蝴蝶發卡,一手攏着陳清清的劉海撇到一邊,親自幫她戴了上去。
在那一瞬間,程灏似乎聽到了他費盡千辛萬苦所建立起來的理智和自制力全盤崩潰而發出的哀鳴。
手中的淡褐色古典茶杯再也握不住,順着青玉瓷磚鋪就的樓梯一層層的跌落下去,最終落到盡頭處柔軟厚實的羊毛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很快就有仆人來收拾清理,程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下樓梯的,但是想也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僵硬而陰沉。他做了個深呼吸,竭力控制着有限的理智,不要再做出任何讓林羲洲厭惡的事情。
不遠處,陳清清背對着程灏不知道和林羲洲說了什麽,而後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面頰,轉身離去。
程灏的右手痙攣似的輕顫着,他用力地閉上眼,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看,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做……
他的右手死死地扣着樓梯的扶手,骨節突出,泛起滲人的青白色。
周圍有人察覺到不對,紛紛關切詢問。管家迅速趕了過來,憂心地問他有沒有事,需不需要休息。
程灏睜開眼,唇色蒼白,額頭上滲出些微冷汗。
他搖搖頭,“不,我沒事。”
眼前的景物似乎在旋轉,像蒙上了一層白紗一樣模糊不清。程灏用力咬了下舌頭,松開扶手朝林羲洲走去。
他感覺自己走得有些晃悠,有賓客扶住了他,然後就是一陣驚叫聲。
“哎呀,程先生額頭好燙呢……”
“是發燒了吧?”
“應該是,程先生為喪事累了好幾天了……”
嘈雜的聲音包圍了他,程灏不耐煩地揮開靠近他的人,跌跌撞撞地繼續朝林羲洲走去。
直到有一雙手臂攬住了他的肩膀,壓制了他下意識的抵抗動作,熟悉的聲音近得仿佛就在耳邊響起,“程灏,你發燒了。”
這就像是一劑鎮定劑,程灏猛然放松了身體,眼睛卻沒舍得閉上,依然貪婪而不知餍足地看着此時摟抱着他的人。
林羲洲高聲叫來管家,并幫忙把程灏扶上樓,家庭醫生很快趕到,接下來便是一陣兵荒馬亂。
看房間裏忙成一片,林羲洲悄然退了出去,把口袋裏震動了兩三次的手機拿出來查看。
是陳清清發來的短信。
陳清清(10:59am):【林哥,我喜歡你,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盡管你剛才拒絕了我,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
陳清清(11:02am):【不好意思,如果我或者我父親無意間給你造成了困擾,很抱歉。】
陳清清(11:13am):【本來想說做朋友的……可是我想了想,還是做兄妹吧,林陳兩家是世家,而且我也很想要你這麽一個帥氣的哥哥呢,林哥,好不好?】
林羲洲笑了,打出兩個英文字母:【ok】想了想,他又附上一個顏文字,【oko(*////▽////*)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