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各人
如今已經是開始忙碌的時節,福來每次回來能呆的時間也長短不定,有時候能住個三兩天,有時候上午趕着午飯才來到,下午就得走了。所以張小柳也沒有耽擱,簡單整了整衣裳就去了。
父母在,不分家。大順麽麽家的屋子本來就只得幾間,自從富來的孩子出生,一家三口擠在一間屋子裏就更狹窄了。大順麽麽便作了主,在原來三間屋子的對面又蓋了四間,富來貴來每人分兩間,福來回來了則還是住在原來的屋子。
福來這次來得早,想來也是大清早起床趕路的。張小柳走過去就聽到裏面一陣歡聲笑語,大順麽麽,富來家的李氏帶着孩子,福來并他的夫郎都來了。
“大順麽麽。”因為屋裏有客人,張小柳進去前先敲了敲門。
“柳哥兒,你來啦!”福來原本坐在床沿,眼尖地瞧見他在門外就跑了出來。
“難得你們這時候還有空回來,如今看你,氣色是越來越好啊!”以前福來就不是偏瘦的身材,如今已經隐隐見得到雙下巴。
“哎,先進來說話罷。”福來聽了卻不太開心,微微嘆了口氣。
“福來剛到家就要去找你,方才我看他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可算把你盼來了。”李氏抱着兩歲多的孩子,朝張小柳笑着點了點頭。因為大順麽麽的關系,張小柳向來與他也是熟悉的。大順麽麽看人果然有眼光,李氏過門之後一年就給他生下白胖的孫子,平日裏幹活手腳也十分麻利,說話爽直。
“可不是也兩個多月沒見他了,我看羅大哥把他養得越來越好,大順麽麽總該放心了。”張小柳也笑着應了句,心裏卻有些奇怪。他與福來這麽多年關系不錯,卻沒什麽需要私底下說的東西。福來以往也不會這般急切地去找他,看他方才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怕這次還真是有什麽事要說。
福來這時又坐在他夫郎身邊,瞧兩人的情形也不像有什麽問題。一時半會兒倒是想不出會是什麽事,便在一旁靜觀其變。
“果然是長了些肉,他進門時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還不承認呢!”李氏也在一旁說,他進門以後到福來成親,兩人也相處了兩年,因此說話也不拐什麽彎子。
“如今這樣倒是正好,再長下去可就不像話了,福來,平日裏多幹活,別都讓親家爹麽做。多幹活是不會壞事的……”大順麽麽看着又擔憂上了,他也曾向羅徑村裏來的人打聽,都說羅家人極能幹,就連農忙時候都不怎麽讓福來下地,只在家裏做飯曬谷子。雖然人家說起來都是滿臉羨慕說他是個有福氣的,可是大順麽麽琢磨了幾晚,心裏卻不太安定。要說人家對你好,可要是有什麽歹事,可不就是你不懂事了嗎?自己年紀輕輕盡揀輕松的活做,讓別人家怎麽看?
“麽麽放心,福來在家裏最勤快了……家裏的活都是麽麽分配的,福來向來都是做完了自己的份還要搶着做飯……”大順麽麽訓話,福來是不敢還嘴的。他委屈地瞟了一眼身邊的夫郎,羅大哥就急忙為他說話。
既然他夫郎都說了話,大順麽麽也就順勢停了下來。他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兒子,也知道雖說不上有多好,但性子簡單也不是耍滑偷懶之人。他也是想試探一番他夫家對他有無不滿。
離得遠了,每回返家便又說不完的話。福來這次是在插秧前抽空來的,下午就要回去。眼看說話間就已經巳時末要到午時了,李氏就帶着孩子去做飯,留下他們幾人說話。
又過了會兒,大順麽麽也坐不住了。如今他兒孫都在膝下,唯有這個小兒子離得遠,回一趟家總要給他弄些好東西吃。雖然李氏做事向來也不用他操心,但是畢竟自己看着才放心。
見麽麽也走了出去,福來悄悄松了口氣,朝夫郎道:“你去看看我麽麽那裏有什麽要幫忙的,給他們劈點柴也好。”
羅大哥看了他一眼,便出了門去。
張小柳知道他有話要跟自己說,見他把人都支了出去,自覺地坐到他身邊道:“怎麽了?”
福來甩了甩手,看了他幾眼想說什麽又停住了。
“咱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再不說,他們又該回來了。”張小柳也疑惑,福來本來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看他現在這樣才更覺得奇怪。
“是這樣的,你看我成親這麽久,也沒有懷上。”福來聽他這麽說,才終于下定決心般道:“你常常去鎮上,能不能幫我抓點藥?”
張小柳吃了一驚,想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沒懷上”是什麽意思。雖然村裏已經添了不少人口,但是設身處地的套在自己身上還是讓人生畏。
“可是……你成親也才一年都不到……”他說得結結巴巴,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福來如此坦然而憂愁的話。
“你不記得了?哥麽麽成親一年的時候就生下娃娃了,他那時候兩個月就懷上了呢!”福來也正是為此煩惱,連麽麽都說了,哪家不是成親後接着就生個娃娃,日子才好過下去?
張小柳看着福來,雖說他成親之後日子算是過得不差的,但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也早沒有了當初的稚氣。
他斟酌着用詞道:“其實你現在還小,嗯,才十五歲。也許過一兩年再要孩子不遲?”
就他所知道的常識來說,年紀太小懷孕生子并不是什麽好事,極易傷身,孩子往往也不夠健康。就像當初大順麽麽猶豫要不要把他許給別村的人家,其實張小柳反而是贊成的。一個村子裏多少沾些血緣關系,結親多了更容易導致生出有問題的孩子。
“這怎麽行?”福來急了,拉着他的手:“再這麽下去人家都在背後說我不會生了……”
“羅大哥怎麽說?”張小柳沉吟片刻道。
“他倒是沒說什麽,就說要随緣。可是這都快一年了……”福來咬着牙,他初時也沒想到這個問題,還是別人來串門時說起,才知道自己忽視了這件事。
“既然你特意找我說,我肯定會幫你。”張小柳料想他這件事連大順麽麽都不願意求助,自己當然不能置之不理。但是怎麽幫他,還要從長再議。
福來看他的表情松動,顯然也不是不願意幫自己,便道:“我也不是馬上就急着要孩子,可是自己不想生和懷不上可不一樣。我也琢磨自己大半年都沒有動靜,該不會真的有什麽問題吧?”
其實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問題,現在一年半載還沒什麽,要是一直懷不上,只怕兩邊的麽麽也要過問了。
“有沒有問題要大夫看過才知道,現在可不能胡亂吃藥。”張小柳想了想,這将近一年的時間也不短了,也不知道與福來年紀小有沒有關系。
“可是無端去看大夫被人家發現了,才更加麻煩吧?”福來就是不願意去看大夫,所以才跑回來找他。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哪個會知道你去看了大夫?這樣吧,等春播忙完,你找個時間去鎮上,我和你一起去看。”張小柳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想了想還叮囑道:“這段時間你可千萬別胡亂吃藥,等看完了再說。不然只怕你身體本來沒問題的,也要吃出什麽毛病來。”
福來知道他向來懂得多,忙答應了道:“我也不敢亂吃,那就等你陪我去看大夫吧!”
“太早生孩子身體底子會虛,如果可以你還是跟羅大哥商量,看能不能晚一兩年再要孩子?”
“再說吧,現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懷上……而且很多人年紀比我還小就生了呀!”福來不明白柳哥兒為什麽一直要強調過兩年再生,生孩子不是都越早越好嗎?趁早拉扯大了,以後也少些煩惱。
見他這麽說,張小柳也無言以對。他沒辦法簡單的解釋為什麽年紀小生孩子對身體不好,即使說出來他們也不會相信。
“柳哥兒,你和阿正哥什麽時候成親?早些跟我說,我也要回來吃酒。”正事說完,福來的心情也輕松些。見張小柳還操心着要他晚些生孩子,忍不住道。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成親了?”忽然聽他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張小柳手一抖,沒什麽底氣地說。
“咦,你還不想成親?可是阿正哥已經等了你這麽多年,你還要他等多久?”福來瞪大眼問道。
“什麽叫他等我?我也沒讓他等我。”張小柳不服氣地小聲說。
“柳哥兒這話說得可真沒良心,你們兩人是爹麽定下的婚約,你也早早跟他住在一個屋檐下,現在還想反悔不成?”福來一副“你這個負心人”的眼光看着他,又為趙正則鳴不平:“阿正哥有什麽不好?咱們村裏現在還真沒幾個能比得上他。對你又好,啥也不舍得讓你做……”
福來唠唠叨叨地說着,張小柳也默默想着他和趙正則的事。直到大順麽麽走進來喊道:“福來,吃飯了。柳哥兒順便也在這裏吃了吧,我殺了雞,現在吃最新鮮了。”
“哎呀,我跟福來說話都忘了回去做飯!大順麽麽,我就不在這裏吃了,幾步路而已,何況我還得回去給他們做飯!”張小柳這才發現自己忘了時間,急忙往外走去。
“小麥在家裏也能做飯嘛!”大順麽麽還在後面喊道。
“小麥今日不在家呢!”張小柳遠遠應了一聲,往家裏跑去。
——
二月十八,李康的兒子百日。雖是忙裏抽空,但因為是長孫,李聲決定還是熱熱鬧鬧請上十來桌。
“阿正,快些兒,不然就要開席了。”張小柳在屋外連聲催促,他是一大早就去草兒麽麽家廚房幫忙的,誰知道等了半日,吃酒的人來了大半,趙正則還不見影子,林草兒才讓他回來喊人。
趙正則在屋裏刻東西,竟是一時忘了時間。等他回來喊了,才急急忙忙要換了新衣裳過去。
等趙正則出來後,兩人一路疾走,眼看還有村裏人陸續地來,才松了口氣。這種日子可不是趕不趕得上酒席的問題,他們兩家關系好,原本就該早些來幫忙。要是最後開了席要打斷,就太失禮了。
這時候李康親家麽麽也才趕到,把帶來的紅綢布挂在門框上,然後給孩子送了個長命鎖和其他物件。除了年紀最長的李嬷嬷,李家其餘等人都圍着他們一行轉了。直到他們看完了孩子,又寒暄了一番,才坐下去喝茶。
村裏其他沾親帶故的人家都送上給孩子的東西,單來吃酒席熱鬧的,也用紅繩拴了九枚銅錢放入門口的水盆裏。
“草兒麽麽。”看他們不太忙了,張小柳才走上前去。他也給孩子打了個銀鎖,這時候要親手給孩子戴上。
“柳哥兒還這麽破費……”孩子出生是大喜事,爹麽都會在村裏給他挨家挨戶地讨布頭做百家衣,還要拿七粒白米和七葉紅茶去讨碎銀,讨來的銀子就融了做成百家鎖。
所以在做完百家衣和百家鎖之後,這一頓酒席其實也是答謝鄉親們之前的施舍,完全不用另外帶禮物來。
“多個銀鎖壓壓身,娃娃要平平安安,快點長大。”張小柳笑了笑,其實一個銀鎖也花不了多少銀子,也就是讨個好兆頭。
雖然因為常年勞作顯老些,但林草兒至今還不到四十五歲,竟然就連孫子都有了。送完禮兩人也在席上做了下來,張小柳看着前頭笑眯眯的林草兒,心裏感嘆。
“柳哥兒,在想什麽呢?”趙正則見他一會兒盯着前面,一會兒滿臉慎重,不解地問。
“我們一定要晚些成親,我可不想這麽早……”他話未說完就覺得不對勁,怎麽會這麽順口說出“我們成親”這樣的話?
他扭頭一看,趙正則果然眼神呆滞的看着他,嘴角咧着笑。
“看什麽呢!”張小柳十分懊惱自己的口誤,啐了他一口。
趙正則這才回過神來,笑得簡直閃瞎了他的眼,道“咱們什麽時候成親柳哥兒說了算……”
張小柳直接給了他一拐子,捂住他的嘴道:“誰讓你這麽大聲了?什麽時候說了要與你成親的?”
周圍坐的都是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方才的話。張小柳擡頭打量,果然發現有人正看着他們,忙放開了自己的手。
“明明就是你說的……”趙正則也不着惱,只是實話實說。
“我只是口誤!一時說錯了……”張小柳還要解釋,那邊掌廚的大叔喊了一聲要出菜了,草兒麽麽趕緊安排大家都坐到席上去。沒一會兒他們邊上的位子都坐滿了,他也不方便再說什麽。
這一句口誤,足足讓張小柳窘迫了兩天。每次見到趙正則笑眯眯的臉,都要懷疑他心中是不是還在想着當天的事。那句話說得這麽自然,後來再回過頭細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種感覺就像,他在心裏早就默認了他們的關系。
“柳哥兒,我有個事情想與你商量。”張小柳正在廚房裏煮酒,趙正則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如今煮酒簡單多了,他們去訂了一批底部寬大,正适合在放入竈上燒的酒甕,需要煮酒時就先把甕放下去,倒滿酒再封上。這樣白天先用柴火燒沸一次,等溫度降下來傍晚時分再燒一次火,餘溫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是暖和的。
經過幾次試驗,調整了幾次時間之後,煮出來的酒與以前的煮法并無不同。
“什麽事?”張小柳見他如此慎重的模樣,也拉了張竹椅坐下來。如今煮酒其實也不需要專門在這裏看守,只要酒甕不開裂就沒有什麽問題。
“我想把大伯家隔壁那塊地換了。”
“你不是說他拿來換的地太小嗎?”張小柳疑惑道,這件事他自己原先也不同意的,怎麽又改了主意?
“不是原先那家,剛才我回來時,家同麽麽問我願不願意換,我那塊地相鄰的桑樹就是他們家的,他說要砍了,以後都用來蓋房子。”趙正則解釋道。其實最初一年,他對大伯麽和兩個堂兄可真是害怕得很,直到他們被罰了一回,在路上見到才不太搭理他。
如今也沒什麽好說的,趙正廣和高氏另外蓋了兩間屋子,趙正清也說了人家。除了趙大田,他們幾個也沒有能幹的,家裏的田地也就是老樣子,每到農忙就幹活幹到罵爹。不過雖然他們以前總是鼻孔朝天,現在卻也只是互相不愛搭理,并不敢背地裏做些什麽。
家同麽麽平日裏都收些針線活做,與村裏的大多數人家都相處得不錯。這次為了蓋房子,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換成了一大塊地。
“家同麽麽要蓋房子?”
“是啊,他家的哥兒,嗯,你知道的,找了個貨郎,家同麽麽要他在村裏定下來。村長已經同意了,他拿了一筆錢,就是地方還要家同麽麽周轉……”
兩人都不是愛打聽事情的人,現在對于許多事情都是後知後覺。如果不是家同麽麽今日攔下他說換地的事,趙正則也不會知道對方竟然是要在村裏住下來。
“家同麽麽拿哪兒的地跟你換?”事關他的利益,張小柳一般都讓他自己決定,因此只是随口問了下。
“離這裏不遠,走下去快到大榕樹那邊不是有一塊菜地嗎?”趙正則提醒他。
“可你換那裏的地幹什麽?我們的菜地已經夠大了。”經他提醒張小柳倒是想起了那塊地,可是這麽大的地方換來也沒什麽用。
“哦,那裏旁邊不就是大牛他們家的地嗎?我上次聽他們說要賣了,我想買下來蓋房子。”趙正則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說。
等我蓋了房子,我們再成親,一起住進去。
張小柳腦海中不知怎麽地也想起他說過的這句話,暗罵自己真是魔怔了,忙甩開腦海裏的念頭道:“那塊地方也不錯,夠開闊,路也好走。你自己拿了主意就行,如果錢不夠,我這裏還有呢!”
這句話也只是說說而已,雖然不知道這幾年趙正則到底賺了多少錢,可是因為他從不隐瞞,所以心裏也知道個大概。莫說在村裏買點田地蓋房子,就是去鎮上買宅子都夠了。
說完之後,心裏竟然覺得又自豪又失落。自豪的是當初曾跟他一起“并肩作戰”求個溫飽的小男孩如今長得這麽大,也能買地蓋房了;失落的也是他如今連蓋房子的念頭都沒有跟他提過,竟然把田地什麽的都想好了。
趙正則想得就簡單的多,從三年前他就認定了張小柳會是他的哥兒,他賺錢、幹活,柳哥兒都是他的動力。如今他年紀不小,更重要的是柳哥兒松了口,他覺得可以開始準備蓋房子的事了。
“你也覺得那個地方好就行——那我就要答應家同麽麽了,明天再去找大牛的爹爹談買地的事。”趙正則非常高興,他看中的地方,柳哥兒也認同了。
張小柳想了想道:“要不你還是先去大牛家裏談談買地的事吧。你從哪裏聽來大牛家要賣地的?要是換了之後又買不下旁邊的地,那塊地也沒什麽用。”
“我前幾天聽他麽麽親口說的,大牛不是要說親嗎?他麽麽說賣了那塊地,湊個好彩頭。”要是用來耕作,那塊地幾乎是沒什麽用處的。細碎的石子多,泥土也硬實,只能種些辣椒、黃豆什麽的。不然那麽大一塊地,估計他們家肯定不會舍得拿出來賣。
“既然如此,你先去他們家問問,定下來之後再去跟家同麽麽說。”張小柳知道他早晚都會蓋起屬于自己的房子,可是已經一起住了這麽久,現在聽起來竟然也有些不舍了。
——
奔走了兩個晚上,買地換地的事基本上都定了下來。這個時候沒有人能得空蓋房子,那塊地也只能暫時閑置着。不過這一回,村裏人都真真正正知道趙正則要蓋房子了,心裏都在猜測着他們兩個是不是也好事将近。
“唉,你說我們是不是也該把屋子修一修了?今兒碰見大牛的麽麽,還奇怪他為什麽要把地賣了呢,你知道他怎麽跟我說不?”
秋明麽麽和趙爹爹在門廳裏剝花生仁,再過幾天就要趕着種下去了。他們家的屋子不算小,膝下也只有石柱一個孩子,倒是少了許多煩惱。即使過幾年他要成親,稍微休整休整就行了。不過今天聽說以前常常與石柱一起玩的大牛都要說親了,心裏也是百般滋味。
“他不是說要給大牛說親嗎?”這件事幾乎村裏人都知道了,趙爹爹當然也聽到了些消息。
“是啊,你說大牛都要說親了,咱們是不是也要給石柱留意一下?”秋明麽麽擔心的正是這個,要說幹活他是一把好手,可是事關兒子不免就有些患得患失。
趙爹爹看了他一眼,道:“你看他這幾年哪裏看過別的哥兒一眼?天天就在村口等小麥,都快要站成石頭了。”
要是這麽明顯的動作他還看不清兒子的心思,也真是太遲鈍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上了小麥?”
趙爹爹點了點頭,這是再明白不過了好吧?要是不說清楚到時候胡亂給他說親,又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
“可是他才多大就跟小麥一起玩了啊,不見得是因為想讨他做哥兒吧?”秋明麽麽有些猶豫,要是現在這個年紀圍着一個哥兒轉倒是很明顯,可是他才九歲十歲的時候就愛黏小麥了,村裏人幾乎都知道。
“你要是不相信,盡管去試試他。不過可別忙着給他答應別家的哥兒,不然到時候鬧騰起來我可吃不消。”趙爹爹倒是十分篤定,要是單單一起玩就算了,可是石柱現在完全是跟着小麥的步子走,人家給個笑臉就笑眯眯的,被罵了一準得苦着臉回來。
“不跟你說這個,我找時間再去問他。你真想石柱以後一直跟着你種地?以前我說要讓他去鎮上做學徒你怎麽說來着,要給他賃個鋪子?”秋明麽麽把這事記下,打算找個時間再去敲打一番。要是真的看上小麥,要麽盡快給他說定,要麽讓他趁早死了心。如果不是,也好觀察觀察別家的哥兒。
石柱這些年跟着小麥也認了不少字,不但能看懂簡單的文書,也能寫出來。這兩年他也跟着下地,雖然做起來勤懇不偷懶,可是看看一到夏天就要掉一層皮,秋明麽麽還真有些不舍得讓他一輩子踏着自己的路子走。
“銀子可不都在你手裏嗎?我還以為你把這事給忘了呢!”
小麥這時正跟哥哥在地裏鋤草。春天田埂邊上草長得也快,如果不在播種前鏟掉,很快就要往田中央長。這時候把草鏟幹淨引水到田裏泡爛,等插秧的時候就容易許多,也不會影響作物的生長。小麥雖然花費了許多時間在學堂上,可是家裏的活也幾乎沒有落下。這時候不再去學堂,自然也跟着下了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覺得自己做不到別人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境界。即使陳先生堅持認為他是學堂裏幾年來學得最踏實,文章做得最好的,一再要他去鎮上的學堂,以後再去科考,都被他拒絕了。
趙正則在別的田裏翻地,他們把這塊地鋤完了,便收拾東西往家裏去。
“哥哥,下午還來嗎?”兩人到溪邊清洗,小麥一邊問。
“不了,阿正找了短工,咱們辛苦做一天,也比不上他們幾個人做一個時辰。”張小柳抹了一把臉,将鋤頭泡在水裏。
“噢,我昨天說要下地,石柱還說要來幫忙——也不知道他家裏的地翻好沒有。”小麥随口道。
“我看着他家這邊的地好像都翻好了。下午我去草兒麽麽家把小六帶回來玩,沒什麽事兒你可以找他玩。”張小柳也習慣了他們兩人常常在一起,當然是石柱來他們家裏的時間更多。草兒麽麽家現在要管竹林裏的雞,又要翻地播種,家裏還有兩個小孩,也不知道能不能忙過來。想起上次答應了去看小六,他便決定等會兒順路就過去。
“小六也是今年去學堂不?倒是可以跟小松做個伴。”李家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小六寄以厚望,一直沒有取個正式的名,只說要他上學堂之後再取。
“以前小松要去學堂,你不是說太小了?現在小六也是這個年紀,你倒是不覺得小了。”張小柳有些詫異,當時小松鬧着要去,小麥回來就潑了冷水。事實也正如他所說,小松确實靜不下來,最後試了一天就不了了之。
小麥搖搖頭,“小六可不一樣,他聰明得緊,念書又不嫌煩悶,才認得幾個字就要捧着書看,現在去學堂也沒問題。”
“這麽說來,要是草兒麽麽舍得也挺好的,兩個人能作伴。”
“嗯,兩個人一起去,小松說不定還能被帶得上進些。”
“對了,你可想好了以後做些什麽?種地當然也不差,可是畢竟看天吃飯,日子過起來也不容易……”張小柳想起他前幾天說過的話,問道。
“還沒想好,我不像你和阿正哥有手藝,倒是想去鎮上看看能不能開個鋪子,只是也沒有想好做什麽。”小麥也認真思考了許久,可是這事畢竟不是憑空想就能做好的。哥哥說過可以給五十兩銀子支持他,除了經營他也想不出什麽主意來。
“沒關系,慢慢想着,說不定哪天就有主意了。”兩人說着話漸漸走遠,小溪裏清澈的水蕩着波紋,依然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