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還好吧
電視裏那場追悼儀式, 莊嚴肅穆。
辜家後人紛紛身着黑衣，胸佩白花，并排一側站立着, 迎接前來悼念的各界人士。
老人的一生, 用簡短的十幾分鐘就介紹完畢了。曾經的輝煌榮耀，如今已經成為過眼雲煙。不那麽重要了。
辜宏茂和辜宏業意外現身葬禮的消息, 透過鏡頭傳遞了出來。雖然不知道過後會是什麽結果，但至少此時此刻，是被允許送老父親一程的。
冷螢不懂這些彎彎道道，她沒見過辜沉的爸爸和叔叔，只在鏡頭一掃而過的時候，認出了站在最裏側的辜沉。而且由于時間過短，連他的臉都沒看清。
失去至親的痛苦冷螢沒有經歷過，只憑想象她都覺得呼吸困難。
這會兒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吃了飯洗了澡, 窩在沙發上看的新聞都是二手的。大幕已經落下，電視裏的人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這棟宿舍樓是新蓋的，可隔音依舊不怎麽好。樓上張老師的小孩兒又在打籃球了，砰砰砰砰，震耳欲聾。晚上九點也不知道休息，而過不了三秒，絕對就是張老師太太的怒吼。
老實說，怒吼跟拍籃球的聲音比起來，一時還真分不清哪個更讓人煩躁。
電視裏的新聞，已經進行到了下一則。她掏出手機準備去回複白天沒來得及處理的消息。可一點進微信界面，竟然鬼使神差地看朋友圈去了。最上面那條新動态是喬靓的，展示自己新買的滑板鞋。
冷螢毫無靈魂地點了個贊, 繼續往下劃。
接着是遲鴻飛的，行業內部轉發文章。她瞥了一眼，不想點贊。
再劃，竟然是辜沉的！
萬年不發一條朋友圈，即使不設置三天可見，也一共才有六七條動态的人，居然更新了。
極其簡短的一句話：感謝關心。
……嗯，
Advertisement
這應該是在回應各色人馬的問候。顧不過來，所以就統一回複了。
冷螢揪揪馬尾，我是不是也該問問？畢竟這麽大的事，是不是？別的人都問了，我怎麽說也白吃白住了他那麽久，又聲稱能做朋友，現在問一聲你怎麽樣，沒什麽問題的，是吧。
嗯。
她肯定完自己，退出朋友圈，點進辜沉的對話框，一個字一個字輸入：你還好嗎？
這樣可以吧？她斟酌着，覺得是不是有點簡陋？再寫個前因後果？我看見新聞了，blah，blah，blah……
唔，不行，有點啰嗦。
糾結片刻，還是覺得“你還好嗎”比較妥當。
小公主咻的一下發送出去，手指頭下意識地迅速往回一收，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點緊張。莫名其妙的。
燕城，熱鬧的了一天的追悼會落下帷幕。
辜沉在跟随行人員商讨明天火化的事宜，闳承軒和嚴星忙前忙後，幫他承擔一些迎來送往的工作。按規格，其實還應該再辦兩天追悼會，可辜家情況特殊，所以一切從簡。
随着親朋好友的陸續離開，流程事宜也商讨完畢。
辜沉一回到靈堂，就被好友攔住了。
“早點回去吧，明天還有一天硬仗。”嚴星忍不住勸他。
闳承軒也附和道：“是啊，你可不能垮啊。身體第一。”
辜沉“嗯”了一聲，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表示感謝。患難見真情，千古定律。
“那我們倆就先走了，你也抓緊時間回。”嚴星點點頭，看了闳承軒一眼。
闳承軒非得上前擁抱一下辜沉，才肯撒手離開。
辜沉把兩人送到門口，目送車子陸續駛出大院後，往回走着。今天空氣不錯，氣溫低風大，能見度非常好。這會兒看着天，發現還能見到星星。
“你跟我都是繁星的女兒，宇宙的塵埃。”
這句話莫名出現在腦子裏，說這話的人，自然而然也浮現了。眼睛總像會發光似的，帶着對這個世界的善意和好奇，幹淨、明亮。
辜沉低下頭，眼底出現一些不合時宜的笑。發覺就算是在這種時候，她也有讓人愉悅的本事。
聯想這東西很厲害，只要起了頭，跟這個人相關的一切就會自動出現在腦子裏。模樣，聲音，味道，甚至是溫度。一樣又一樣，異常兇猛地襲過來。
辜沉深吸口氣，逼收回自己這些莫名其妙的思緒，一步步朝靈堂走着。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兩下。他随手摸出來查看，在視線定格在那句“你還好嗎？”的時候，腳步停了下來。
夜晚的殡儀館很滲人，即使燈火通明，照舊讓人能體會到一種陰陽兩隔的寒意。不知道哪來的烏鴉，還不時呱呱叫上兩聲助興。
辜沉站在院子一旁的石獅邊，垂首看着那條微信。
或許是天冷了，也或許是人糊塗了，他幾乎想都沒想，直接撥了語音回去。等那頭傳來冷螢的聲音，他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
“喂？說話啊。”
辜沉回神，清了下嗓子，突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麽。
“喂？信號不好嗎？網不行？”那頭傳來她輕輕脆脆的嗓音，還透着股迷糊勁兒。
辜沉眼裏染上笑意，“吃過飯了？”他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啊？……嗯，我吃過了。”冷螢愣了兩秒，小聲問他：“那個……你怎麽樣啊？”
“我很好。”
“……哦。”
……
？
沉默突然開始蔓延，兩個人像是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通常是冷螢負責沒完沒了地問啊說啊的，現在她一安靜，氣氛立刻微妙起來。
“那個……你家裏的事，怎麽樣了？”她憋了半天，問了這個。
“還行。”
“你呢？有危險嗎？”
“暫時沒有。”
“哦。”
然後，沉默又開始蔓延。
冷螢在那頭小聲嘆了口氣，說：“那……你先忙吧。我沒事，就是問問你怎麽樣了。”
辜沉聽着，張了張口，卻發現沒有能說的話。他緩緩地皺起眉頭，頭一次發覺自己有點廢。
他半天不吭聲，那頭突然“哎呦”了一聲。
“為什麽現在跟你說話這麽別扭呢？”小公主的小聲嘟囔傳了過來，又軟乎乎地問：“你也別扭吧？”
辜沉怔了那麽一秒，随即無聲地笑了。
冷螢嘆氣：“我剛才話少是覺得別扭，可沒有在生你的氣哦。我早已經不生氣了。說了可以做朋友的，我說話算話。”
辜沉靠在石獅子上，揉了下太陽穴，嘴角持續上揚，低低地說了聲“好”。
“唉，好複雜啊……”小公主聽起來很郁悶，“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跟你相處了。雖然以後也沒什麽交集了，但是還是覺得別扭。”
“按以前來就行。”辜沉這麽告訴她。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狐疑道：“我為什麽覺得你今天說話的語氣有點不一樣呢。”
“……哪不一樣？”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一樣。”
“……”辜沉不知道回她什麽。
小公主也不強求，蔫蔫地接回話題：“不能按以前的來啊。以前你是對象，現在只是朋友。不一樣的。”
辜沉一頓，垂下眼皮看着地面上的青磚，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悶。安靜了很久，聽到那頭來了句：“你忙吧，我挂了。”
她嗓音帶了太多的低落，讓人不舒服，辜沉下意識地制止她：“等等。”
“啊？”
“你怎麽樣？”
“我？我還行啊，上班下班而已。”
“腿呢？”
“基本已經沒事了。哦對了，你買的電動輪椅還在我這兒，要不要抽空讓人拿回去啊？”
“不用。”
“……哦。”
詭異的沉默又開始蔓延，小公主那頭倏地來了句：“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啊？感覺你不怎麽想挂斷诶。”
辜沉：“……”
“我理解錯了？”她疑惑着，停了一大會兒，特地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是不是心裏難過，想找個人聊天啊？”
辜沉沒吭聲。
小公主以為自己猜對了，輕輕“唉”了一聲，說：“難過就直接說出來嘛，其實你已經很堅強了，如果換做是我的話，可能連站都站不直了。……你很棒的。”
聽筒裏傳來的聲音，一字一句震動着耳膜，莫名其妙傳進心髒。她聽起來很柔軟，帶着稚氣，像個極力想安慰大人的孩子，有種……奶乎乎的可愛。
辜沉的眼底不自覺地泛出笑意，聲音卻有點僵硬，他說：“謝謝。”
小公主“唔”了一聲，“你不用謝我。我也不會安慰人，反正你要是覺得難受，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哭，或者……看個電影之類的，轉移一下注意力。總之不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面，好不好？”
“好。”
“那……你需要我一直跟你通電話嗎？”冷螢說完，可能就覺得不妥，又趕緊解釋：“你別誤會哦，我可沒有自作多情覺得你需要我幹什麽的。……哎，那個，就是我之前害怕一個人睡覺的時候，你不也一直跟我連線來着嘛。所以……你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打電話的。”
“謝--”
“诶！不行不行！對不起啊，我收回剛才的話。差點把自己繞進去。之前你跟我連線的時候，咱們那不是還處着對象呢嘛。現在只是朋友，就不能這樣了。算了算了，反正你要想開一點，好不好？”
辜沉聽着，半晌都沒回答，只是在那頭即将要再次開口的時候，突然問她：“你為什麽選擇物理？”
“……？啊？”小公主的疑惑聲非常大。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才緩緩地開口：“因為我爸爸啊，他從小就天天逗我。總問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什麽螢螢知道人為什麽能站着嗎？知道什麽是太陽嗎？知道飛機為什麽能上天嗎？天天問，然後我每說一個答案，他就會給我另一種答案。時間久了之後，我就開始按照他那樣看世界了。”
辜沉安靜的聽着，腦子裏自動浮現出她小時候的模樣，唇角不斷上揚。
“你問這個幹嘛？”她問。
“想知道。”
“哦。”她哦完，停頓了很久之後，突然來了句：“我要準備睡了，明天一整天的工作。”
“好。”
“那你照顧好自己啊。”
“好。”
語音挂斷得很利索，完全不見之前每次都要啰啰嗦嗦一大堆話的模樣。
辜沉握着手機低頭看了一會兒界面，體會到了一種從七歲開始就沒再出現過的失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