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連恺看人下菜碟的本領向來是他引以為豪的資本,用來對付像艾飛這種“單細胞”的動物實在是大材小用了。連恺曾遇到過和艾飛類似的人,他們生活的艱難,卻憑借着毅力和所剩無幾的自尊逆風前行。當然了,連恺多少有些同情并佩服着他們,所以,連恺給艾飛買東西的目的十分單純,不具有絲毫侮辱的意味在其中。
單純的想讓艾飛開心,這個理由應該足夠充分吧!
艾飛原本怒到了極致,恨不得表露本性發表一下內心的不滿,至少要讓連恺知道,他這種行為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不過很可惜,艾飛遇到的是連恺,他好像天生就十分懂得對付像自己這樣的人,一句玩笑話,徹底卸掉了艾飛體內擠滿的怨怼,怒極反笑,上揚的嘴角擠走了原有的陰霾,只是艾飛沒有注意到,他這一個笑臉,竟然膨脹了連恺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小心髒,如果可以,連恺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的沖上去放肆的啃他幾口。
連恺好不容易抑制住體內的蠢蠢欲動,笑呵呵的對艾飛說:“咋樣,你要還是不要啊。”
艾飛沒了笑臉,正兒八經道:“要什麽要,我什麽都不要。”
連恺沒有失望,“不要就不要,反正都是給你買的,怎麽處理都是你的問題了。”連恺擡手瞥了眼手腕上的表,“我還有事兒要處理,今兒就不跟你墨跡了,改天我去店裏找你。”
這話說的自來熟,充斥着違和的別扭的氣息。艾飛攔住了要走的連恺,神色平靜道:“你很有錢嗎?”
連恺痞笑道:“你覺着呢?”這不廢話嗎,老子要是沒錢,怎麽幫你還那二十萬的巨額外債。
“你是幹嘛的?”艾飛頭回以審視的目光打量連恺,就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一個社會不良人士,一個渾身上下充滿了罪惡氣息的人。就在剛剛,艾飛的腦袋裏劃滿了問號,他對連恺多少有些好奇了,這樣一個人,會是一個良民嗎?
連恺對艾飛這樣的目光并不陌生,至少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絲絲憤怒顫動了連恺的心弦,如果面前站着的不是艾飛,他勢必要為自己的“正直”讨回一個公道。
連恺艱難的擠出一絲微笑,“你猜猜看嘛。”
話不投機半句多,艾飛無奈道:“我上哪猜去啊,你說就算了。”艾飛朝地上瞥了兩眼,猶豫了好半天才說:“我如果不收下,你是不是真的就扔了。”
連恺撅了撅嘴,“你說呢,我買的都是适合你的號碼,你不要,那就只能扔了。”
“好,那我收下了。”
“真的?”連恺欣喜到瞪大眼睛,“你說真的?”
艾飛以連恺察覺不到的角度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浪費是要遭雷劈的,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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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恺露出了孩童般稚嫩而又容易滿足的微笑,他點了點頭,“你能收下就是好的,我真的還有事兒,改天我去店裏照顧你生意去。”
艾飛很難相信,自己收下了這些東西,竟然可以讓連恺這麽高興,他到底是為了哪般啊。明明是兩條很難重合的平行線,明明一個是債主,一個是農奴,怎麽就好像被人為似得搗亂了棋局,悄然的走到了一個點上。
送走了連恺,艾飛把他買的那些衣物重新帶回了時裝店裏,在某個購物袋中翻到票據之後,全部折了現,當然,艾飛獨獨留下了那雙黑色的休閑小皮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艾飛自然不能例外。
艾飛拎着皮鞋,腰包裏揣着八千多塊,帶着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出了商廈。此時已經接近傍晚,李斯文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借着難得的假期,艾飛暫且擱置了重重心事,歡愉似得游走在繁華的馬路上。
走過市中心的一條馬路,艾飛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扭頭一看,竟然是一家烤雞店,艾飛從小最愛吃的就是雞,雞腿雞翅都是他的最愛。艾飛擡頭瞄了一眼牆上的價格表,最終決定給自己買根雞腿來犒勞一下自己,以緩解多日來“粗茶淡飯”的苦逼生活。
艾飛走進店裏,在櫃臺下看到一個碩大的屁股,左搖右晃的好像在尋找着什麽。艾飛咧了咧嘴,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了這個忙碌的人。
“老板,來根雞腿。”
乍起的聲音把櫃臺下的人吓了一跳,他愣頭愣腦的從底下爬了出來,一頭大汗的說:“要什麽口味……”說話聲戛然而止,櫃臺內外站着的兩個人均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對方,似乎在努力的尋找着過往的記憶。
“你是……艾飛?”
艾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梁鶴?”
“哎呀我操,還真是你小子啊。”梁鶴興沖沖的繞出櫃臺,迎上前一把攏住艾飛的肩膀,“你小子什麽時候出來的,怎麽樣,現在過的好不好啊?”梁鶴盡量擺出老友之間多年不見的架勢,實際上,他內心裏泛起的漣漪早已激蕩到無法控制狀态,他怕,十分的害怕。
艾飛同樣是在抑制着狂亂不安的情緒,他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在碰到梁鶴,至少是遇見了以後,他會躲自己遠遠的。梁鶴和孫東李寶都一樣,是艾飛的發小,平房區沒有拆遷以前,艾飛還沒有進去,他們四個人經常混在一起,每條胡同裏都記載了他們四個人年少氣盛的身影。直到那一天,梁鶴站到了黃覺那邊,出面指認是艾飛将黃覺推進了井裏的時候,彼此間的哥們兒情誼,算是徹底決裂了。
艾飛恨梁鶴嗎?起初是恨的,可漸漸的,這份怨恨在心底間發生了質變,就好像一具屍體被爆曬在空氣中太久,終究得到了降解。如今的艾飛對梁鶴沒了當年發小的情誼,他不很他,而是失望與痛心交錯。還記得當年進去之前,孫東曾提起過一次,他說梁鶴是收了黃朝的錢,所以才……
不堪的記憶還是不要多想的好,社會路難走,交人別交狗。
“我……還好。”艾飛回答的敷衍,不是不願意和梁鶴過多的交談,而是找不到可以“敘舊”的話題。
梁鶴歡愉似得松開了手,進了櫃臺以後從保溫箱中拿了一根奧爾良雞腿,遞過去時,他露出了一個自認為不心虛的微笑,“小時候你就愛吃雞,我和孫東他們總開你玩笑,說你是‘狐貍精’轉世。”
盡管一點都不好笑,但艾飛還是敷衍的笑了笑。艾飛從兜裏掏出了十塊錢,梁鶴堅決不肯收,撕撕巴巴好半天,艾飛舉了白旗。兩個人面對面站着,中間隔着櫃臺,無形中劃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這是兩個人都無法逾越的鴻溝,兩個人心裏都明白,這輩子,再也無法站在哥們的角度上,像小時候那樣暢所欲言的唠嗑談天了。
相對無語,梁鶴明顯露出惴惴不安的情緒,艱難的從嘴裏溢出了一聲怯懦的問候,“艾飛,你出來還好嗎?”
艾飛心想,他們之間也就這麽點屁話可說了。
艾飛點了點頭,“我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
梁鶴擠出一絲微笑,“就那樣呗,哦對了,這店……不是我開的,我在這裏給人打工。”
什麽叫此地無銀三百兩,現在就是了。艾飛無聲譏笑,你不解釋倒好,這一解釋,倒是坐實了當年收了黃朝那筆錢的事情了。如果艾飛沒有猜錯,這家店應該就是用那筆錢換來的。
艾飛實在沒辦法和梁鶴多言,随便找了個借口準備離開,就在他轉身走了幾步的時候,梁鶴從店裏追了出來,語氣焦急道:“艾飛,你回來這麽久了,見過葉子沒有?”
“你說什麽?”艾飛驚詫地轉過身,“你見過葉子?”
梁鶴點了點頭,“孫東和李寶沒有告訴你吧?”梁鶴從艾飛的眼神中可以肯定,孫東和李寶沒有把艾葉的事情告訴艾飛。梁鶴小時候沒有察覺,等長大了以後才發現,他和孫東李寶之間,三觀極其的不能吻合,道不同不相為謀,再加上陷害艾飛這件事,自然而然就沒辦法繼續做朋友了。
梁鶴這一次的出發點是好的,畢竟艾飛是葉子的親哥,他有權利知道這一切。
“你倒是說話啊,葉子到底現在在哪呢?”艾飛再也無法平靜下去了,他迫切想要知道艾葉此時此刻身在何處,過的好不好。
梁鶴輕聲道:“艾飛,我跟你說了這事兒,東子和大寶一定會怪我的,但我還是要說,你畢竟是他的親哥,你有權利知道的。”梁鶴深吸一口粗氣,小心翼翼道:“葉子現在在金礦娛樂城上班呢,我也是無意中的一次碰上的。”梁鶴對于那一次的碰面始終心有餘悸,他陷害了艾飛,葉子恨他入骨,那天晚上葉子找了不下十個男的把他圍堵在小胡同裏,如果不是自己懂得審時度勢跪地求饒,他的下半輩子一定會在床上度過,同時還要遭受着良心上的譴責。
“你說的都是真的?葉子在那裏做什麽?”艾飛語氣焦急,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間慢慢升起。
梁鶴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梁鶴知道,可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那個娛樂城怎麽走?”
梁鶴指着前面的路口,“從這個路口出去左拐,再走兩條街就到了,不算遠,走路二十分鐘的事兒。”
“好,那我知道了。”艾飛沒打算和梁鶴說再見,他真心希望就此不見。有了隔閡,見了面又能如何,除了給對方添堵以外,再沒有任何愉悅的事情可以追溯了。
艾飛一路狂奔,甚至連那根雞腿掉在了半路上都毫無察覺,其實就算雞腿還在,艾飛也沒打算吃,“适當的浪費,等于釋懷一切。”艾飛按照梁鶴說的,一路問下來終于找到了這家娛樂城,奢華的門臉,璀璨的燈關,長相出衆的迎賓,此時的艾飛顧不上自身不合時宜的打扮,沖進去就問,“請問,這裏有一個叫艾葉的,她在哪裏?”
迎賓姑娘穿着旗袍,一臉茫然的盯着艾飛,随後擺出職業的微笑說:“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裏沒有姓艾的。”
“沒有?”艾飛蒙了,燃起的希望被澆滅,他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結巴道:“能……能不……能幫我确認一下啊,她真的再這裏上班。”艾飛沒辦法了,他必須咬死這裏有艾葉這個人,就算希望渺茫,也還是希望。
迎賓姑娘見艾飛着急的很,猶豫片刻後說道:“先生,您說的這個艾葉,是在我們這裏做什麽的,您知道嗎?”
艾飛腦袋搖的好像撥浪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在這裏工作。”
“這樣啊,那您稍等一下,我去幫您問問。”迎賓姑娘指了指大堂的沙發,“先生,您先坐一下。”
艾飛此時哪裏坐的住,在迎賓姑娘去幫忙找人的時候,艾飛焦急的在大堂裏來回踱着步,他在心裏祈禱,一定要有艾葉這個人,一定要有!
“艾飛?”
聽到有人叫自己,艾飛猛的轉過身,下意識的回應道:“在呢。”短暫的震驚過後,艾飛看清了眼前的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揉了兩下後說道:“你怎麽在這兒?”
連恺笑呵呵的說:“多新鮮啊,自家的買賣我能不跟這兒盯着嗎,倒是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你該不會是跟蹤我過來的吧?”連恺開玩笑的,如果艾飛真的跟蹤他而來,還能在大堂裏大搖大擺的露面,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艾飛震驚不已,“你說這是你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