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榮京也不知道謝淩在那兒看了多久,一想到自己熟睡時被人這麽看着就有點毛骨悚然。
謝淩到底是個什麽癖好,榮京覺得他們需要好好談談。
“你跟蹤我?”
“呵。”謝淩嗤笑。
淡淡的嘲諷,仿佛在說:你覺得我需要?
嘲諷滿分,這很謝淩。
榮京瞬間覺得自己沒睡醒,他身上有什麽值得謝淩跟蹤的,就算跟蹤誰也不會搞的這麽正大光明。
謝淩:“我是鬼嗎,你那什麽表情。”
榮京:“您當然不是鬼。”
你要這樣多來幾次,就比鬼還可怕了。
誰醒來忽然看到房裏有人,都不會比我的反應更好,我沒打死你都算兄友弟恭。
得罪不起,還是乖乖閉嘴吧。
謝淩看榮京有條不紊地疊着被子,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收入袋子裏,一件件疊整齊,心無旁骛,當自己不存在。
謝淩還是第一次看到給賓館房間疊被子的人,還疊成了豆腐幹。謝淩欣賞軍人,所以當看到自家弟弟在生活上有這種習慣,不知怎麽的就心情舒爽,眼睛都舒服了。
榮京以前是這樣的嗎?
榮京成年後幾乎不住謝家,謝淩已經沒什麽印象了。
總覺得榮京有哪裏不一樣,好像對他的态度好了一點點?
那種永遠打不破的隔閡感,無聲無息得裂開了一點。
不是很明顯,就像是錯覺。
十年了,他這個小弟看到他就躲,一聽他說話就抖得和篩子似的,好像他是什麽洪水猛獸。
心寒的次數多了,也懶得管。就是遇到了,也大多是教訓為主,軟的硬的總要有一種有用,不然長歪了怎麽辦。
要不是之前通話中感覺到小弟有點變化,這次又剛好遇到,他還真不想過來,他又不是受虐狂,專門來看小弟多排斥自己?
謝淩捂了下嘴角,将笑意壓了下去。
起身把厚重的窗簾拉開,光線瞬間照亮室內,将兩人照得一清二楚。
助理周響來到門口,敲了一下房門。
“謝總,西雅的評估報告出來了。”周響向裏面一直不太和睦的兄弟倆問好,“小少爺,好久不見。”
榮京颔首作為回應,可不是好久不見嗎,原主自從和謝家鬧翻後,幹脆不回去了。
“好了就出來。”謝淩說着走了出去,接過周響遞過來的pad,看了起來,似乎在等榮京。
榮京驚訝地看了眼謝淩,記憶裏,這位大哥對原主很不耐煩,沒幾句就會離開,更別說等待了。
這位大哥在金融界名氣不小,以時間寶貴和為人吝啬著稱,和他說話都要按美金計算,是赫赫有名的扒皮。曾經有個采訪,說他不愛等人,因為沒人比他的時間貴。
原主很怕謝淩不是沒道理的,謝淩無論做什麽都透着強勢,有很強的統治力。
不過榮京是個反應慢半拍的,沒怎麽接收到對方的氣場,在不熟悉的時候他也不會勉強自己對抗惡勢力,快速整理好,從善如流地跟着謝淩出門。
周響很有眼色地跟在後面,接過了榮京昨天買的購物袋。
謝淩不太滿意地看了眼購物袋:“你打算穿這種玩意兒去宴會?”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話其實很容易讓人誤會,原主以前聽過很多類似的,始終認為謝淩是在嘲笑自己土包子出生,是看不起他。
而事實上,謝淩和原主出生不同,他們的觀念是不同的。
同樣一句話,從不同的角度,理解就會天差地別。
見榮京又變成悶葫蘆,謝淩更強勢:“回去我讓人給你訂一套,謝家人至少要衣着得體。”
榮京對穿着有自己的審美,定制的當然好,但除了正式場合外穿的次數不多,他更喜歡自己搭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需要什麽。
他能聽出謝淩沒看不起的意思,只是純粹的不認同。
“就平時随便穿的,沒必要定制吧,多老氣啊。”略帶俏皮的把原本僵硬的氣氛回暖,“我這身是不是看起來年輕了幾歲?”
身後周響以為又要冷戰了,看到小少爺把話題圓回來,大大松了一口氣。
天哪,要今天還是不歡而散,回去副總又要生悶氣了。
謝淩仔細看了看,是一個快消品牌的米白色衛衣,下面是黑色休閑褲,很普通的衣服,但穿在榮京身上的确看起來很舒服,襯得這小子腿更長了。
謝淩沒再反對,只是冷笑:“你的意思是,我很老氣?”
不由自主地掃了眼過道上的金屬畫框,看着裏面模糊反射的人影,還風華正茂呢。
榮京這才想到謝淩只穿定制,他剛才的話可沒針對的意思。
這對兄弟的關系,不會就是這麽你來我往中,越來越冷吧,都對互相的話拐彎解讀。
榮京提了自己的意見:“你的西裝我看不出差別,大哥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紀,下次試試別的顏色?”
記憶裏,謝淩的衣服總在在亮黑、深黑、啞光黑裏面切換。
謝淩只覺得花裏胡哨,但對弟弟話語中的含義有點滿意,眼神也溫和了一些。
越是聊越是奇異,認識十年了,榮京對他說話從來沒那麽自在過,居然連意見都敢提了。
“我昨天說的事還記得嗎?”謝淩嚴重懷疑,榮京根本不記得自己吩咐了什麽。整個謝家誰會不把他的話放心上,也就這小子了。
“沒有忘,晚宴的衣服我已經買好了。”
榮京看到電梯旁站着兩個Omega,換了衣服順便還變了性別,他也沒認出其中一個正是他昨晚帶回來的醉鬼。只是感覺因為自己幾人的靠近,有個從背影看氣質卓絕的Omega身體突然緊繃了。
這種反應很細微,一個人在緊張、氣虛都有可能有這樣的反應。
榮京記得這個世界有那種對氣息很敏感的Omega,只停頓了一下,就示意謝淩走旁邊的樓梯,繞過電梯。
他們只是麻煩點,但對Omega來說,是擁有了更舒适的空間。
謝淩雖然奇怪,但榮京想要鍛煉身體,他沒反對的理由。
到了餐廳門口,謝淩突然停了下來,看向榮京。
以往的榮京不愛跟他相處,除了小時候那幾年被逼無奈外,後來都是遠遠避着的,實際上他和榮京這些年漸行漸遠,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和榮京好好聊過,更別提單獨吃飯了。
今天卻願意和他吃早餐了,一個人能變化這麽大?
榮京被他看得起了雞皮疙瘩,謝淩的眼睛很黑,認真看人的時候,又冷又沉,撲面而來的一股呼風喚雨的淩厲感。
榮京有些不自在:“怎麽了?”
謝淩微微眯了下眼:“先進去再說。”
服務員把他們引入窗邊的位置,謝淩坐位置上沒動,故意吩咐:“幫我随便拿點吧。”
說着接通了随身攜帶的pad,上面是大洋彼端,現在還是夜晚的公司分部傳來的視頻彙報,謝淩戴上藍牙耳機聽着,偶爾回複幾句。
榮京能感覺到謝淩的忽冷忽熱,偶爾有點懷疑的視線。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謝淩智商很高,頭腦靈活,不是容易欺騙的人。但他不想裝,他都不曉得自己什麽時候能回去,如果運氣不好回不去,難道他要一直扮演原主?
大部分人應該想不到,靈魂換了人吧?
就連他自己都花了好幾天才相信換世界了,誰會那麽異想天開。
不過謝淩注意到他的變化,他還是有點驚訝的。
他原本擔心的是原主的母親,沒想到這個不熟悉的大哥反而是最先發現的。
榮京無論心裏多麽忐忑,面上還是淡定的,他本身就是個表情能省就省的懶人。
他就着記憶裏謝淩的喜好,選了幾樣先送過去。
這家酒店的早中晚餐都是自助,不同于其他酒店的是,它家的中餐特別豐盛,其中廣式點心更是五花八門,豐盛到他看到有幾個外賓已經吃了幾十盤。
謝淩雖然在聊視頻,視線卻始終在觀察榮京,臉還是那張臉,但仔細瞧瞧氣質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特別是周圍有不少B甚至是O,對他抛了眉眼,看到小弟這麽受歡迎,謝淩有種吾家有弟初長成的自豪感。
但這孩子目不斜視,根本沒發現周圍人對他的熱情,也不知是沒看到還是根本不在在乎。
似乎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榮京徹底長大了,而他錯過了很多,謝淩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榮京選來他的早餐,分門別類,還為他弄了一碗小蔥拌面,特意讓廚師放了豬油。
沒有錯,除了家人沒人知道他吃拌面、拌飯喜歡加豬油,這就是他的小弟,如假包換。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榮京對他排斥厭惡,仿佛一輩子不會接受謝家的任何人,現在對自己沒那麽多惡感。
等榮京坐下後,招待送來了早茶,謝淩親自給榮京倒了一杯牛奶。
榮京看了眼熱牛奶,謝淩淡淡地說:“補鈣。”
榮京可不覺得自己這年紀還能長高,不過算了,他不愛争辯,很給謝淩面子的一口氣喝完了。
謝淩滿意地看了眼,心情不錯,随口問:“這裏的早餐,怎麽樣?有什麽想法嗎。”
其實也沒指望榮京能說什麽有用的話,不過是生硬地找個話題罷了。
“看的出來是花了心思的,我印象裏大部分酒店的自助早餐以西式為主,大多大同小異,吃進胃裏也是涼飕飕的。但這家有很多中式的餐點,食材很新鮮,口味也很正宗,特別是粵式和廣式的點心,很受歡迎。”榮京說着自己剛才注意到的,看向自助區的人頭攢動。一頓舒心又有特色的早餐,能加上不少印象分,就連榮京喝着暖洋洋的艇仔粥都覺得這錢花的不算冤枉。
他雖然語氣平淡,但說話緩慢,給人一種非常真誠的味道,讓人會忍不住傾聽。
榮京上輩子正好是聖誕節的時候去M國拍雜志封面,拍攝點離唐人街不是很遠,他發現聖誕節當天,M國九成以上的店面都是關閉的,大街上幾乎沒有人。唯一熱鬧的就是唐人街,幾乎每家中餐館門口都排滿了人,而且大部分是M國本地人。
其中廣式早茶點心,是比較符合西方口味的,而這家酒店做的,恰恰很像榮京曾經吃到過的,那種偏甜的口感。從這很細微的地方,也能看出經營者有用心去了解過習俗口感,考慮到了中西兩類顧客的需求。
榮京咬了一口叉燒腸粉,那些經歷仿佛還是昨天的事。眼中忍不住多了幾絲懷念,新的世界很有趣,沒什麽不好,但他更希望回到原來的地方。
人之常情,大部分人都會更偏向自己所熟悉的地方,那裏有熟悉的人事物和如日中天的事業。
如果能記起顧希是誰,是不是就有希望回去了?
謝淩感受到榮京忽然低落的情緒,給他夾了個灌湯蟹粉包:“多吃點。”
榮京怔了怔,将頭壓低,壓住上湧的酸澀與暖意。
聽到榮京剛才一嘴兒誇贊自己,謝淩咳了一聲:“早餐是高薪聘請了國家五星廚師。”
榮京點點頭:“難怪。”很少有酒店能在早餐下這麽大工夫,大多早餐都是随房附贈,贈品能指望有多好。這家酒店反其道而行,的确有貴的道理。
“你也畢業了幾個月了,不考慮做點別的,就想走演戲這個死胡同了?”剛才的問題,也是謝淩的試探。
他是除了謝父外,最反對榮京考電影學院的人,好好的去演戲做什麽,家裏沒糧了?要他去抛頭露面!
“我說的那些是通過觀察就能辦到的,經商還是大哥更适合,我有自知之明。”榮京以為對方在試探自己有沒有野心,畢竟謝家二少可是整天覺得原主要搶財産。
“現在學會誇人了?你這個月零用錢到頂了,不會加。”謝淩想了想還是鼓勵了一句,“你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至少你能一眼就看出謝麗爾的特色,多少你這個年紀的,眼睛都沒長在該長的地方。”
謝什麽,謝麗爾?
這家酒店好像就叫這個,哈,不會這麽巧吧。
榮京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謝淩。
終于慢了一拍地認識到,為什麽謝淩知道他住哪間房,還能暢通無阻地進屋了。
謝淩神情一變,語氣危險:“你,真忘了?”
啊,好氣。
這臭小子對他就這麽漠不關心!?居然敢真對大哥的一切不聞不問!
這個弟弟,真是不想要了!
“沒。”榮京立刻掩飾自己震驚的神情,心虛地埋頭吃飯。
原主根本不認為自己是謝家的一員,哪裏會關心有什麽産業,更別提謝淩的收購案了。原主都不知道的事,他怎麽可能知道。
“沒忘你付什麽房費,嗯?”耿耿于懷。
“……”
“小小年紀,挺燥啊?”
“……”
“怎麽,翅膀硬了,要和我斷幹淨?”
謝淩越說越氣,越說越冷厲,真有點上火了。
他們這一桌附近無人敢接近,謝淩的威壓除了在他面前的榮京安然無恙,其餘人都感到明顯的不适,服務員見是老板,緊張地在外圍團團轉。
榮京注意到周遭,也有點招架不住謝淩接二連三的逼問,多少也感覺到,謝淩不是原主以為的冷漠和嫌棄自己的來歷。
幹脆找了個今天要回校的借口,直接遁走。
走之前謝淩讓他加了自己的微信,态度依舊強硬,往日找盡理由拒絕的榮京,這次卻出乎意料答應了。
耗費十年謝淩終于加上了小弟的微信,忍着沒去看弟弟的朋友圈,只冷漠地看了眼見到自己就想逃的人:“加上了,就別搞失蹤。昨天那樣的事,我不想發生第二次。”
前面那句榮京聽出來了,這是讓他定期聯系。
後面那句,昨天哪樣的事,帶Omega開房嗎?那是他想不開就能不開的嗎,難道要Omega和他睡一個房間,他的貞操就不是貞操了?
榮京謝絕了大堂經理為他叫的士,這種上班高峰時間段,的士能堵到懷疑人生。
老話說的好,在一線城市通勤,要麽堵死,要麽擠死,要麽是又堵又擠。
他查了一下線路,去電影學院最近的就有一條直通的地鐵,走路不超過十分鐘。
在大堂的另一側,背對着榮京在前臺詢問的,正是顧希和他的好友管紅逸。
他們想結掉昨天的房費,卻被前臺告知已經結清。
管紅逸還有點不甘心地問:“我能知道是誰送我來的嗎,我想把房費還給他。”
前臺還記得昨天送來的時候,明明是個金發美女,今天轉眼變成了一個清秀的青年。
對于異裝癖,大部分人還是不能很好的接受。
管紅逸能感覺到周圍異樣的眼神,他早就習慣了,并不在意。
前臺很是有禮,将寫着地址的紙條遞過去:“那位先生說,如果要還,請寄到這個地址。”
管紅逸拿過來一看,XXXX電影學院12級,雷鋒 收。
管紅逸和顧希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是電影學院的,你學弟啊?”
顧希點了點頭,他是跳級畢業的,算起來12級的确是他學弟。
前臺也是有點尴尬,誰能想到他們小少爺,還真算的很清楚。一般這樣的富家少爺,不都很闊綽嗎?這位真是不一樣的煙火。
這封信像是在說,雖然幫了你,但介于我們是陌生人,為了不讓你感到愧疚,該算的錢還是要算清楚的。
當然,如果對方沒提出要付房費,前臺不會拿出那張紙條。
榮京本就打算自己全付了,這點風度他自認還是有的。
管紅逸:“現在我不想知道名字了,房間號總能給我一個吧,我上去道個謝。”這樣的稀有品種,放過也太可惜了。
前臺依舊抱歉地說,他們不能透露顧客的隐私,這是規定。
管紅逸還是有點不甘心:“只道謝都不行?”
前臺笑盈盈地繼續拒絕:“真的很抱歉。”
對于小少爺的信息,是謝總親自下的命令。
“而且那位客人已經離開了。”就在你們後方11點鐘方向,剛走出去呢。
顧希哪看不出管紅逸的心思,這是又見獵心喜了,拉住好友将他拖出去,邊低聲道:“別為難人家了。”看她們态度也知道,是絕對不會說的。
管紅逸唉聲嘆氣:“我這不是舍不得嗎,你要是看到,肯定也忍不住的。”
顧希淡淡一笑,夏末的風吹了一池春水,只淺淺含笑,也驚心動魄。
管紅逸看顧希的樣子,也覺得自己想多了。
只有別人對顧希忍不住的份,顧希哪會對任何人有興趣。
一絲都不可能。
自助餐廳。
榮京離開後,謝淩的神情瞬間冷了下來,剛站起來,門口就來了個風風火火的人。來人染了一頭紅發,氣質張揚,一身行頭價值不菲,猶如一個行走的提款機。
“謝大哥,等一下!”
謝淩轉頭看了一眼,認出是滬市來的名人,被小一輩的世祖們戲稱太子,是吳家的唯一繼承人,還在讀大學,對人慷慨大方,恩怨分明,但由于家裏從黑轉白,受着早前的風氣影響,很是嚣張跋扈。
“吳少。”
吳芾(fu)昱根本不在乎謝淩的冷臉,謝淩不是他們這一輩的。雖然年紀只差了十來歲,但謝淩已經有實權,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吳芾昱也不敢在他面前擺架子。
他被推拿了一晚上,但脖子還是很痛,去醫院拍了片,那些庸醫說他只是扭到,根本沒什麽大傷。
那表情仿佛在說是他說謊,氣得吳芾昱一晚上沒睡,他都快痛得失禁了,這叫沒大傷?他們都是瞎的?
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天殺的混球!
他嘔心瀝血親手畫了一張人物肖像圖,交給謝淩,希望他能幫忙找到人。
他家是滬市發家的,在這四九城裏沒什麽門路,當然是找地頭蛇更好了。
謝淩看到這所謂的人物肖像圖,面無表情。
在他身後的助理周響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眼蜜汁自信的吳家少爺。
一張猶如小怪獸的簡筆畫,讓他們去哪裏找人?
找的到才有鬼吧。
這世上有人長得像哥斯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