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刺激 什麽證據、什麽真相全都無關緊要……
從徐悅然、窦蘭月, 再到宋棠,一個又一個人插手進來,沈清漪便覺得這件事情已然變了性質, 而她在其中說話最沒份量,分明變成她們互相較勁的一顆棋子。
這種感覺并不好。
尤其見到宋棠,她想起前幾日和裴昭的不歡而散。
沈清漪想,假如他們已經有孩子了,至少她的大宮女不會被人這麽欺負。
哪怕明面上她仍不受寵, 卻好歹母憑子貴, 更不會只是個才人。
這一時這一刻, 沈清漪腦海中不停浮現春獵之後,每一次她和裴昭談到孩子的話題時, 裴昭的回避态度和言語中的含糊——在這件事上,她大約無法繼續欺騙自己,她不得不承認, 當真不一樣的。
追根溯源似乎都在于春獵發生的那一場刺殺。
沈清漪在心裏暗自梳理着。
有些事, 在那個當下她确實沒有太過往心裏去, 沒有多想。
如今回頭仔細想一想, 春獵回宮以後, 宋棠在宮中風頭更甚,享盡寵愛。
昭哥哥對她的态度,在那個時候, 其實已經變了。只是她心思全在他的傷勢上面,沒有去留心別的東西, 也對他是全身心的信任,從未懷疑過他們的感情。
但她現在已經沒有從前那樣的信心。
“昭哥哥一定不會變心”這句話,她自己都莫名開始感到可笑。
如果沒有生出其他心思, 何苦要回避孩子的事呢?
甚至為此說她不懂事。
究竟是她不懂事,還是她在他心裏的份量,正在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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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曾說過哪怕一次宋棠不懂事?
“沈才人,我方才隐約聽見你們在說什麽公道、什麽真相。”宋棠的聲音将走神的沈清漪思緒拉了回來,她言語間似蘊着笑意,“不知是什麽事情這般嚴重,還得驚動咱們的賢妃姐姐?”
沈清漪慢一拍才去看宋棠。
對上宋棠含笑的一雙眼,她也領悟到宋棠的意思。
宋棠會幫她。
只要賢妃插手這件事,宋棠便會幫她,不會讓她吃糊塗虧。
沈清漪卻覺得更加諷刺。
不是第一次了,她被其他人欺負,得宋棠出馬,才不至于被欺負得太慘。
宋棠見沈清漪當着一幫子人的面頻頻走神,有些無言。
轉念再想,她又猜測,沈清漪會這樣,指不定是和裴昭鬧了不愉快。
看來上一次禦花園的事情發生至今,沈清漪和裴昭已經見過面。
不管他們是怎麽發生的矛盾,她知道這麽個結果就行。
不過這個人現下大約是指望不上了。
宋棠幹脆不指望沈清漪,轉而去看沈清漪的大宮女:“你說,怎麽回事?”
知道宋棠與窦蘭月之間不和,知道宋棠平日對沈清漪不錯,憐春對宋棠反而抱有期待。宋棠既願意過問此事,憐春覺得,他們不會受委屈,故而立刻與宋棠行了個禮,将事情一點一點說給宋棠聽。
尚食局的小宮女在宋棠出現以後免不了變得心慌。
阖宮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這一位淑妃娘娘平日裏一貫的行事風格。
什麽證據、什麽真相全都無關緊要。
第一重要的是她想要相信什麽、願意相信什麽,第二重要的是她自己高興。
沈才人據說是淑妃的人,淑妃怎會不護着她?
那她豈不得遭殃?!
“淑妃娘娘,不是這樣的。”
小宮女太過心慌,尤其覺察到宋棠是準備幫沈清漪的。
未待憐春說罷,她已然迫不及待辯解,“奴婢絕沒有做那樣的事。”
“淑妃娘娘萬莫聽信這一面之詞。”
窦蘭月聽着小宮女的幾句話,皺了皺眉。
徐悅然臉色也有些變了,一眼掃過去,暗罵一聲蠢貨。
宋棠聞言,卻是淡淡瞥過去,見小宮女眼底流露出恐懼之色,又笑一笑,點點頭說:“嗯,憐春說的是真是假且不提。本宮沒有問你話,你擅自插嘴,是為不敬本宮。你要本宮別聽信一面之詞,言下之意,無外乎本宮糊塗,分不清真話假話,是為蔑視本宮。”
她輕描淡寫抛出來兩條罪名,笑問那小宮女道:“你可知罪?”
罪名一扣下來,小宮女吓得撲通跪到在地,慌亂求饒。
“奴婢絕無不敬娘娘、蔑視娘娘之意。”
“請淑妃娘娘恕罪。”
宋棠不再看她,只看一看窦蘭月,收斂笑意,冷聲吩咐:“來人,掌嘴。”
頓一頓,補上一句:“二十。”
話音落下,當即有宮人上前,押着那名小宮女開始處置她。
窦蘭月和徐悅然冷眼看着,都沒有阻攔。
二十個耳光下去,小宮女臉頰又紅又腫,嘴角滲出血絲,淚水糊了滿臉。先前打扮得體的人,這會兒發髻散亂、神情呆滞、目光無神,更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雖然原本是想來讨公道,但見小宮女這般,沈清漪又心有不忍,唯有不看。
憐春反而暗暗為宋棠叫好,心中十分的痛快。
宋棠只不以為意,甚至平靜出聲,讓憐春把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于是憐春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仔細交待。
“奴婢是因為聽見她編排沈才人才會動怒,與她理論的。”憐春說,“卻不想她直接與奴婢動手,将奴婢的臉都抓傷了。沈才人瞧見奴婢臉上的傷痕,知奴婢被人欺負,因而想為奴婢讨個公道。”
編排她?
之前憐春沒有提過這些,沈清漪不清楚,現下驟然得知,不由擰眉。
宋棠颔首,複問:“她說東西是你自己灑了,與她無關?”
“是。”憐春福一福身,“但奴婢絕無半句虛言,确實是她撞上來的。”
“我方才倒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宋棠去看沉默不語的窦蘭月,“不知賢妃姐姐可曾注意?”
從這名小宮女打斷憐春的話被掌嘴起,窦蘭月心知今天這件事,注定宋棠占上風,是以放棄之前插手的打算。這會兒宋棠問她,她也只是回問一聲:“何事?”
宋棠手指點一點那小宮女:“她的裙擺上,其實沾着玫瑰鹵。”
“如果與她無關,離得遠了,想是不會沾上的,可見那些話是在撒謊。”
窦蘭月順勢看過去,發現确實如宋棠所說裙擺上沾着東西。其實宋棠以此論斷小宮女在撒謊,并不是不能分辨幾句,可她為什麽要為了一個小宮女這麽做?
“淑妃妹妹說得是。”
窦蘭月附和道,像完全認同宋棠的判斷。
宋棠出現後,徐悅然怕引火燒身,不敢随便說話,也想着有賢妃在。
現下連賢妃都這麽說,她心知這件事只能如此了。
“倒是叫她差點蒙蔽了賢妃姐姐,幸好我恰巧路過此地。”宋棠說得像自己救下了窦蘭月一回,繼而又說,“這麽一個膽大包天、企圖撒謊蒙蔽主子的宮人,當真是得好好教一教才行。”
“竹溪,派人把她送回尚食局去。”
宋棠吩咐說,“便把她交給崔姑姑,讓崔姑姑好生管教。”
竹溪躬身應是,随後示意兩個小太監上來把那名小宮女拖去尚食局。
這一場鬧劇到這裏也差不多散場了。
臨了,宋棠對沈清漪說:“先前陛下賜我兩名尚食局的女官,我安排在小廚房,她們手藝極好,做的玫瑰鹵味道也很不錯。你那一碗玫瑰鹵是灑了,我回頭派人再給你送兩碗去,不必覺得難過。”
沈清漪低眉順眼,福一福身:“多謝淑妃娘娘。”
宋棠抿唇一笑:“你我是同住一宮的姐妹,兩碗玫瑰鹵而已,客氣什麽?”
看似不經心的話卻令沈清漪禁不住一怔。
哪怕回到芙蓉閣,她仍未徹底從內心的複雜情緒裏走出來。
憐春則一路上都在為宋棠幫他們讨回公道高興,這一刻依然興奮的說着:“今日多虧淑妃娘娘及時出現,不然當真不曉得會怎麽樣。那個徐美人分明……”她想說,徐悅然是想幫尚食局的小宮女。
可是這樣的話并非她這個身份可以随便說的。
憐春噤聲,沈清漪記起另外一件事,回頭去看憐春問:“你之前說……”
“那名小宮女在背後編排我?”
“她編排了我什麽?”
被追問的憐春啞然一瞬,連忙道:“是些胡編亂造的話,主子無須在意。”
沈清漪板着臉:“你若欺瞞,往後便也不必在我身邊伺候了。”
憐春知道沈清漪這話不是吓唬她,不得不開口:“那人說……主子不受寵,陛下眼裏從來沒有主子,如今能有個才人的妃位,還是沾了淑妃娘娘的光……”
更難聽的那些話,憐春如何都不敢讓沈清漪知道。
但這麽幾句足以讓沈清漪大受刺激。
一個小宮女敢在她的大宮女面前說這種話,難道會只有她一個人這麽說嗎?
這後宮裏面究竟有多少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你下去吧。”
沈清漪吩咐憐春一句,腳步有些跄踉,走到羅漢床邊,扶着榻桌坐下來。
她呆呆的坐着,心亂如麻。
心底那些糾纏在一起的念頭,仿若一張網将她困在痛苦中。
可笑是,沈清漪自己都覺得那些話也不全是錯的。她被升為才人難道不是沾了宋棠的光嗎?今天不是宋棠,她能輕易脫身,能不被徐悅然、窦蘭月為難嗎?別人這般看待她,到底有什麽不對?
何況連昭哥哥都變了。
往後她在這後宮,當如何自處?
這些想法一一在腦海裏閃過,沈清漪的心情變得灰敗。
她從未如此刻般迷茫無措,不明白要怎麽做。
沈清漪沉默坐在那裏。
一直到午膳時分,宋棠派人送來玫瑰鹵,她才稍微收斂起心思。
只是看着憐春擺到她面前的吃食,想着憐春在外面被欺負,想着自己被小宮女看不起,想着宋棠擁有的權利、地位原本屬于她,甚至她可以比宋棠擁有更多……這個剎那仿若撥雲見霧,她忽然醒悟自己不該在這裏沮喪,她遠不至于一敗塗地。
昭哥哥現下還是愛着她的。
她絕不能也不允許他們之間的感情變質,絕不會讓任何人橫插進來。
明明是她先來的。
他們相愛多年,她為了他們能長久在一起吃了這麽多的苦。
她絕不能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一切。
為此,她也不能“坐以待斃”,不能一直都這麽被動。
沈清漪打定心思,終于抛開那些沉重的想法。
路還長,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沈清漪重新打起精神,猛然站起身。
偏頭望向窗外,刺眼的日光讓下意識她眯一眯眼。
幾息時間,沈清漪定一定心神,吐出胸中濁氣,卻重新在羅漢床上坐下來。
只她很快陷入沉思,一點點琢磨起與裴昭和好如初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