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來自星星的太傅
帛畫的背面,還有另外一幅刺繡,這是一幅雙面繡,兩面竟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圖案,簡直是巧奪天工。
纨貝勒此時仰面倒在床上,手裏托舉着那幅刺繡細看,從金文玲的角度,雖然看不到圖畫的內容,但是卻發現他的眉目越來越緊蹙,他覺得不對勁,伸手要搶,誰知纨貝勒先他一步,将那幅帛畫藏在了身後,臉上依舊是嬉笑的神色。
“沒什麽,一幅春宮。”
金文玲當然不會相信,伸出手來攤開掌心,對着纨貝勒做出一個“交出來”的姿勢,纨貝勒嘆了口氣,一咕嚕爬起來,把床上散落的被褥都堆在炕櫃的前面,做好了一個比較舒适的窩棚,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金文玲知道那上面的東西只怕不會讓他好過,深吸了一口氣,爬上床去緊挨着玉良纨坐下。
他展開手中的帛畫,一副敘事風格的刺繡作品展現在兩人的眼前。
第一幅圖畫上面畫着一個鳳冠霞帔的女人,雖然面目姣好,表情卻十分冷漠,眼神裏還帶着怨毒,她身旁畫着一個道裝模樣的人,手上托着一把酒壺,兩只玉杯。
金文玲只看了第一幅圖,淚水就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他微微別過臉去,把頭往纨貝勒的肩膀上靠了靠,雙手緊緊地捉住了他的胳膊。
他是在害怕?
纨貝勒和金文玲一起下鬥次數不少了,什麽光怪陸離的事情也早就見怪不怪,卻從來沒有見過他流露出這樣驚恐的表情,那是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恐懼,他的身子都開始哆嗦起來,好像完全失去了身份的庇護,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在見到令他恐懼的東西時,那種本能的反應。
纨貝勒丢開手裏的帛畫,把他緊緊摟在懷裏,伸手摩挲着他的後腦,他的側臉。
“別看了。”
金文玲縮在他懷裏不作聲,身子劇烈地戰栗着,過了好一會兒,他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眼神已經堅定了許多。
“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明白,讓我看。”
“……”
“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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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裏帶着信任和依賴,自從相識以來,纨貝勒多半都只見過他那種面沉似水的鎮定表情,好像世間的一切都不能使他的情緒産生任何波動。他很會演戲,簡直是個颠倒衆生的妖精,但是一旦沒有工作的時候,永遠都是一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表情。
如今這張面具在纨貝勒面前逐漸碎裂崩塌了,他的各種秘密、弱點,都在逐漸放心地向他袒露出來,做出一些外人從沒見過的表情和反應,讓玉良纨覺得莫可名狀地心疼,心底裏又帶着親密的感覺。
他如此信任着他,他可以在他面前哭出來,纨貝勒覺得自己必須做他的後盾,無論發生什麽,都會和他一起面對。
他點了點頭,重新把那幅帛畫捧在手裏。
第二幅圖畫當中有兩個人,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年,穿着內宮常服,還沒有加冠,應該就是金文玲的前身,他的手上還牽着一個孩子的小手,那孩子的服色也非常華貴,看樣子是個小皇子,纨貝勒剛才看到這幅帛畫的時候,就猜測這孩子就是金文玲說起過的幼弟,擔心觸動他的傷心事,才企圖藏起來。
果然金文玲看到第二幅畫,就非常急迫地伸手捉住了帛畫,他不斷地用手指輕輕摩挲着畫中那孩子的臉,動作輕柔得仿佛那個小男娃真的感覺得到來自長兄的撫觸。
第三幅圖上面畫着飲宴的場景,好像是一場內宮家宴,因為兩個孩子都沒有成年,所以并不是特別嚴格地分開座次,金文玲好像非常疼愛自己的幼弟,并沒有單開一桌,反而把弟弟抱在膝頭,與他一起用膳,那個鳳冠霞帔的女人端坐在上首,正在命令司膳太監将一種乳白色的飲料端過去給他們享用。
前面三幅圖畫都描繪得栩栩如生,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片祥和歡快的氣氛,然而從第四幅圖開始,連續好幾副畫的內容卻是非常詭異的,這幾幅連接成片的圖畫裏,所有的背景、人物、動作,完全是一模一樣的,而且都是只用煙灰色的虛線表示出來。
只有當中的一個人是用彩色絲線刺繡出來的,連續看起來,他從座位上面徐徐站起,緩步走向金文玲的條案,将桌上的兩只玉杯調換了位置,然而又不緊不慢地回到了座位上。
緊接着後面的圖案,畫風陡然一轉,整個兒畫面都是嫣紅色的基調,顯得陰森恐怖,昭顯着世事無常。那個玉雪可愛的小男娃此時已經七竅流血,小小的身體蜷縮在長兄的懷裏,他的眼睛圓睜着,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只小手裏還吃力地攥住了一只酒杯,并沒有放開。
而金文玲面前的條案上面也有一只已經喝過了的空杯倒在上面。上首席面上端坐的女人此時雙眼空洞地凝視着眼前發生的慘劇,微微擡起袖子來,掩住自己因為倉皇而扭曲的表情。
整個帛畫到了這裏就完全沒有了下文。
纨貝勒看了又看,當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覺得懷中的金文玲一直在不停地戰栗,他把下颌抵在他的頭上,雙手不停地在他的肩膀上面撫觸着,幫助他緩解焦慮的情緒。
可是他的身子卻越發顫抖得厲害,忽然非常激動地扯過了纨貝勒手中的帛畫,拿在手裏狠命地撕扯起來。
“玉生煙!你這個僞君子,你這個人面獸心的……”金文玲的怒意在胸口喧嚣着,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千裏,可是自幼的仰慕和依賴,卻使他始終沒有辦法說出“畜生”這兩個字。
纨貝勒沒有完全看懂那幅圖的玄機,聽金文玲的語氣,“玉生煙”應該就是平時所說的自己那個先人玉太傅了,只是不知道是什麽觸動了他的雷霆之怒。
金文玲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怒意,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指了指那幾幅煙灰色的畫面。
“這幾幅圖應該是表示時間的凝固,你看,畫中所有人的表情動作完全都是一樣的,只有這個人……”
他指着圖畫中唯一使用彩線刺繡的人物說道:“他是彩色的實線描畫出來,說明他是可以掌握時空的人。他将時空凝固起來,趁着這個空子,調換我和幼弟之間的酒杯,那杯有毒的醪醴,原本應該是被我喝下去的,可是這樣一來,就變成我的幼弟替我……”
金文玲說到這裏,緊緊攥住了帛畫的雙手都在發顫,指節泛白,指甲都快要嵌進掌心的嫩肉之中。
纨貝勒捉住他的手,攤開來握在自己手中,他知道這層窗戶紙遲早是要捅破的,如果讓他自己承受,将會是更大的痛苦。
“這個人,就是太傅嗎?”
金文玲的身子在他的懷中一下子洩了氣似的放松了下來。
“嗯……”
“既然他可以凝結時空,為什麽又會被人發現,還刺繡在帛畫上面,做了夜帝女王的陪葬呢?”
纨貝勒一方面是真的好奇,另外也試圖挑起金文玲的好奇心,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我恍惚記得,當年那一場家宴,幾個番邦的遣使也曾經應邀參與,夜帝王國的使者應該也在其中,夜帝部落本身是有自己的原始巫術的,他們的貴族階級也都是部落裏面最有本領的巫師,這個遣使很有可能是看穿了太傅的障眼法,才會偶然之間得知了這個秘密。”
玉良纨只覺得肺腑裏面壓抑着一股說不出的無奈和憤怒,他對于自己先祖的行為感到羞愧,可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讓他在心上人和一個無辜的孩子之間做出抉擇,他只怕也會犯下同樣令人發指、不可饒恕的罪行。
“那個女人,是我的庶母,她因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是我的幼弟,所以容不下我,主少國疑,外戚擁兵,我在內宮的生活簡直是如履薄冰。”
金文玲緊緊靠在纨貝勒懷中,人生的前十幾年簡直步步驚心,穿越而來的日子也并不好過,為了維護這具美豔而殘破的軀體,這幾年他也算是疲于奔命了,如今縮進這個少年的懷中,忽然覺得世上還有一個地方可以為他遮風擋雨,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那件事發生之後,內宮輿情全都指向了我,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已經有了‘某年某月,帝于武英殿鸩殺清河王’的記載,事後太傅為了肅清輿情,将左右史官抄家滅門,使得此事成為一樁懸案……”
金文玲知道自己即使不對他解釋,纨貝勒依然還是會無條件站在自己一邊的,可是他卻有些自暴自棄地說出了當年腥風血雨的宮廷鬥争,夭折的幼童、狠毒的嫔妃,都在他非常短暫的人生之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污點。
纨貝勒聽了這段過往,長籲了一口氣。他原以為自己骨子裏的殺性不過是來源于當過绺子的太爺爺那一輩人,如今卻明白玉家打從先祖那一輩就是這樣的性子,看來自己不但繼承了玉太傅的容貌,就連他的性格也不遑多讓,倒也多虧了自己的相貌,才使得這樁多年之前的懸案得以浮出水面。
想到這裏,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太傅之歌
一縷 煙眷眷 不似戀 青山
開在 磐石間 原是玉 生煙
韞玉 而山輝 水懷珠 川媚
煙波 自裴回 不知心 等誰
君不見 紅樓夢回的勞燕分飛
于世間 瓦全玉碎的凄凄美美
吟一句 杜鵑泣淚或花謝花飛
夢一場 精雕細琢與粉妝香培
憑欄遠眺玉生煙 你呀你不見
煙袅袅情款款 只等你發現
白穿珠簾綠相間 究竟誰是你那一串
我遙望 玉生煙
一半清醒 一半長眠
托鴻雁捎去那個永遠
卻換不回有你的信箋
我遙望 玉生煙
一半凄迷 一半傷感
栩栩然飄零寂寞山澗
沒有鮮紅的蔻丹 只想綠的悠然
聽不進規勸 寧願選擇瘋癫 躊躇間
增一分太長 平添了憂傷
減一分太短 如此才好圓滿 一絲淺笑潤初妍
天上人間一曲繁弦但行處袅袅玉生煙
如皎月似婵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前
天上人間一曲繁弦但行處袅袅玉生煙
可望而不可置眉前
君不見 紅樓夢回的勞燕分飛
于世間 瓦全玉碎的凄凄美美
吟一句 杜鵑泣淚或花謝花飛
夢一場 精雕細琢與粉妝香培
憑欄遠眺玉生煙 你呀你不見
煙袅袅情款款 只等你發現
白穿珠簾綠相間 究竟誰是你那一串
我遙望 玉生煙
一半清醒 一半長眠
托鴻雁捎去那個永遠
卻換不回有你的信箋
我遙望 玉生煙
一半凄迷 一半傷感
栩栩然飄零寂寞山澗
我遙望 玉生煙
一半清醒 一半長眠
托鴻雁捎去那個永遠
卻換不回有你的信箋
我遙望 玉生煙
一半凄迷 一半傷感
栩栩然飄零寂寞山澗
遙望 玉生煙 飄蕩蕩 山間
【第六個故事:半夜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