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青點 烤紅薯和野鴨蛋

周品蘭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四月份是春耕時節,白父和白勇帶了幹糧在田裏幹活,傍晚才回來,家裏只有白月和白母兩個人。

白母做了飯菜,缸裏撈出來的鹹菜碼成絲,一鍋玉米稀飯煮紅薯,還有一碟子炒雞蛋。

她廚藝好,村裏婚喪嫁娶都是請她去掌勺,有些人家辦喜宴的時候還喜歡互相攀比誰能請來白家嬸嬸,連帶着上到白父下到白月白勇都有一手好廚藝。

就說這撈鹹菜,白家村裏家家戶戶都會做,但誰都做不出白母那個味,她做的撈鹹菜,又酸又脆,白月就着鹹菜絲就能吃下小半鍋玉米稀飯。

吃完飯洗完碗,白月從竈房拿了兩個紅薯,“媽,我出去一趟。”

白母往身上背背簍,“去吧,我去山裏摘點棉菜,晚上給你爸和你哥做棉菜糍粑,他兩愛吃這口。”

白月接過背簍,将兩個紅薯扔裏邊,理了理肩帶,“我來吧,正好我也要出去。”

白母也不拗她,替她把小鋤頭也裝好,“成,那你去吧,早去早回。”停頓了半晌,又道,“對了,晚上把邵英華那小子也帶來,你倆的事,總得有個章程。”

“哎!”白月爽脆的應了一聲,出了門。

她一路步行,時隔幾十年再見到白家村的風景,還有親切的鄉裏鄉親,懷念與熟悉感漸漸湧上心頭。

遠遠就看到知青點那三間土屋,和田裏幹的熱火朝天的社員們不同,知青點隔老遠就傳來袅袅讀書聲。

“紀念劉和珍君——”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有幾個知青坐在土屋前的大石上,正搖頭晃腦地拿着書朗誦。

見白月來了,一個黑黑瘦瘦的男知青臉上露出看笑話的神情,提高音量,朝屋裏大喊,“邵英華!你對象來找你啦。”

其他幾個知青聽了都哄然一笑,用挪耶的目光打量着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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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平靜地看了衆人一眼,道了聲謝。

她個子高,生得好,和文氣的城裏女知青相比是另一種顏色,烏黑的頭發豎起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五官大氣爽朗,一對濃眉下是一雙圓而亮的杏眼,不笑的時候嘴角也微微上翹,看起來十分爽利,看得黑瘦男知青王慶不由得一愣。

沒等他多想,土屋裏急匆匆跑出一個男人,和黑瘦的王慶不同,他高大俊朗,皮膚白皙,一笑就露出兩顆虎牙,光是站在那就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王慶撇撇嘴,嘁了一聲。

長得好看就是吃香,跟他們一起下鄉的女知青裏,就有不少人偷偷暗戀着邵英華,就比方說那個周品蘭。

不過這邵英華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眼,找了個鄉下妞談對象,除了長得不錯,又沒什麽文化,兩人能談得來麽?

邵英華沒理會衆人的目光,上前拿過白月的背簍,“我幫你背。”

白月怔怔地看着他,兩世的人影合在一塊,最後定格在了那張年輕俊朗的臉龐上。

和五十多歲的時候不同,這時候的他眼角沒有皺紋,眼裏也沒有歷經世事的滄桑,見白月看着他,邵英華彎起嘴角,陽光又帥氣。

白月将視線放到他伸來拿背簍的那只手上,手上沒有皺紋,也沒有老年斑,手指細長白皙。

自打她疑神疑鬼以來,總是心不在焉,有一次在路上為了避開疾行的車輛,她重重地朝着路邊放着的玻璃摔去。

好在邵英華及時拉住了她,但是自己卻砸碎了玻璃,鋒利的玻璃在他左手手臂上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愈合後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疤痕。

但是現在,那雙漂亮的手上光滑沒有疤痕。

幸好,她回來了。

她還有機會彌補。

白月強壓下眼底的淚意,略帶鼻音的“嗯”了一聲。

看着她微紅的眼眶,邵英華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背上背簍,拉着她往前走,等到走出一段距離了,才低聲道,“是不是白叔罵你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一樣來了知青點,一來就沖進屋子裏抓着邵英華大吵大鬧的,惹得整個村子的人都看了笑話,哪像現在這樣,兩人并肩而行,氣氛和諧。

白月破涕為笑,“沒事兒,對了,我媽喊你今晚到我家吃飯。”

邵英華臉上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意,“真的?”

“那還有假不成。”白月嗔了他一眼,低聲嘟哝道,“是為了商量我兩的事。”

“成。”他嘴角都合不攏了。

“對了,你背着背簍要去哪?”

“上山摘棉菜,晚上做棉菜糍粑吃,我媽做的棉菜糍粑可好吃了,你有口福了。”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山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家村鄰近的這座山上長滿了野菜,閑暇時村裏人都會上山砍柴,再摘點野菜,這一座山不知填飽了多少戶人家的肚子。

山裏還有一條小河,偶爾有野鴨子游過,運氣好還能在河邊撿上幾個野鴨蛋。

遠遠就看見一叢一叢的棉菜,開滿了黃色的棉菜花,遠遠看上去像是一片油菜花地。

邵英華将背簍放在地上,從背簍裏拿出小鋤頭,“我去摘棉菜,再看看有什麽野果子,擇來給你甜甜嘴。”

“好,對了,你吃午飯沒?”白月話還沒問完,邵英華的肚子就适時打起了鼓。

他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回白月的話。

白月沒忍住,噗嗤一笑,從背簍裏拿出兩個紅薯,“就知道你沒吃。”

知青點雖然也提供飯食,但現在是農忙時節,沒有哪個社員會專門抽出時間去給他們做飯,所以都是知青們輪班做飯。

做的飯菜既不好吃量還少,自打恢複高考的消息傳來,知青們都廢寝忘食地念書,做的飯一頓比一頓糊弄,有時去晚了還沒得飯吃。

“成了,我去河邊烤紅薯,你摘完棉菜趕緊過來。”

“知道啦,你等我,很快。”邵英華露出寵溺的笑容,腳步輕快地朝着棉菜叢走去。

白月拿着紅薯到了河邊,放眼一眺,淺灘裏似乎有什麽白白的東西,走近一看,一個橢圓的野鴨蛋靜靜的躺在清澈的河水裏,要是沒注意看還真有可能錯過。

這下可有口福了,她将鞋子脫了放在河邊,赤着腳走進河裏,彎腰撿起野鴨蛋,放在下衣卷起的擺,沒一會就讓她撿了四個野鴨蛋。

她走回岸邊,晾幹腳穿上鞋子,撿了枯柴升起火堆,等柴火燒成熱燙的灰炭了再把野鴨蛋和紅薯埋進去。

忙完這些邵英華也摘好棉菜回來了,背簍裏裝的滿滿的,壘在最上邊還有三四根大竹筍,“沒摘到野果子,但是有竹筍。”

白月看了眼竹筍,問道,“哪來的?”

“棉菜叢旁邊有一片竹林,我看裏面的竹筍都熟了,就摘了幾根,晚上添個菜。”

紅薯和野鴨蛋很快就熟了,邵英華撥開灰,紅薯的外皮已經燒的有些焦黑,他吹着手三兩下把紅薯皮剝開,遞給白月。

她接過紅薯咬了一口,香甜軟糯,好吃的讓她眯起了眼睛。

見白月吃了,邵英華才開始給自己剝紅薯,他今年十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三兩下就把手掌大的紅薯給幹光了,又吃了白月給他烤的四個野鴨蛋,才算勉強填飽了肚子。

白月笑着取笑他,“生了個彌勒大肚,吃這麽多,誰家養得起你。”

被取笑了邵英華也不生氣,伸手沾了灰抹她臉上,“你家。”

白月臉騰地一紅,半晌都沒接下一句。

回到白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兩人剛到家就見到白父和白勇扛着鋤頭回來。

兩人幹了一天的農活,臉上身上曬得黑亮,卻很有精神。

見到站在妹妹旁邊的邵英華,白勇緊了緊拳頭,“哼”,別過臉去不看他。

相比之下,白父更沉得住氣,他放下鋤頭,打量了邵英華一眼,“來了。”

“叔、叔。”被白父的眼睛一掃,邵英華不由自主地就站直了身子,仿佛被長官檢閱的士兵。

白母上來打了圓場,接過邵英華身上的背簍,“呀,摘了這麽多棉菜啊,還有竹筍。”她拉着白月進了廚房,将空間留給三人。

堂屋裏,白勇坐着凳子上,白父蹲在門檻前,手裏拿着旱煙筒,邊吸邊在門檻上一下一下地磕着煙筒。

邵英華被兩人夾在中間,煙筒磕在門檻上的敲擊聲猶如宣判的鐘聲,聽的他心裏直打鼓。

半晌,等到屋前屋後都彌漫着白色的煙霧,白父才開了口,“你跟囡囡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邵英華神色一凜,身子站的更加筆直,“叔,我不是那種說大話的人,我在這裏跟您承諾一千一萬都是假的,看我怎麽說不如看我怎麽做,您放心把白月交給我,我一定事事以她為先。”

“那高考怎麽辦?”白勇沒忍住,插了句嘴。

白父看了兒子一眼,沒打斷他,畢竟兒子問的和他心裏想的想到一塊去了。

邵英華直視白勇的眼睛,認真地道,“如果真的恢複高考,我會去考的,上大學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而且,我也想給白月更好的生活。”

轉頭看向白父,“如果您還是不放心,我和白月可以先訂婚,若是我考上了大學,我希望能和白月在白家村舉行婚禮。”

他說話時眼裏閃着光,似乎十分期待有這麽一天的到來。

“呵,說的好聽,跟你訂婚,萬一你考上大學悔婚,我家妹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白勇扯了扯嘴角。

“無論我考不考得上大學,我都不會悔婚,如果,如果沒有恢複高考……”邵英華苦笑了一聲,“那我就永遠在白家村,和白月一起好好孝敬你們二老。”

白勇還想再嘲諷他幾句,就被白父打斷了,他深深看了邵英華一眼,“你最好說到做到。”

邵英華目光坦蕩,重重地點下了頭。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白月又非邵英華不嫁,也只能如此了。

不過白父也有自己的小算盤,白家是殷實人家,憑白家的家底還有自家乖囡的品貌,就算邵英華悔了婚,也多的是人上門提親。

況且,如果邵英華真的考上了大學,還毀了婚,那就正好讓乖囡看清楚他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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