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夜,邢正浩聽見了微弱急促的呼吸聲,醒過神來,發現懷裏的人臉上毫無血色,冷汗一陣一陣地流,再摸摸人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他最擔心的事來了,許是這個小笨蛋開始洗澡的時候沒有把腿上的傷口包紮好,沾上水傷口發炎了了吧。

小笨蛋……邢正浩在心裏嘆道,可是手上絕不含糊,

走到書房,打開醫藥箱翻出退燒藥,多了這個做醫生的妹妹,即使是一個心理醫生,也有很好的意識,懂得逼迫他在家裏設置一個急救箱。

又端了杯水走進卧室,輕輕推醒惴惴難以安睡的阿賤。

“阿賤……起來吃藥了……”

阿賤悠悠睜開了眼睛。迷糊中被邢正浩托着後背坐起來了。

迷茫,迷糊,迷惑。

這種懵懂的眼神,還有高燒而泛紅的臉,張張合合的蒼白的唇……

一下子揪住了邢正浩的心。

可是下一秒阿賤又帶上了潑皮的面具:他似乎以為邢正浩讓他卷席鋪走人,“幹嘛啊邢老板,是你說讓我白吃白住的。”

邢正浩還沉浸在剛才某人初醒的眼神裏,無法自拔。

許久才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道:“你發燒了,要吃藥。若是吃了藥還沒好就送你去醫院。”

“不去!”阿賤大聲說。“那些破地方,不去!”

邢正浩咬牙,“吃藥,不然你去不去醫院我可不能保證。”

阿賤這才乖乖把藥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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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才說一句:“邢老板,這是你塞給我吃的,你說的,包吃包住,我可不給錢。”

邢正浩低低說了聲:“随你。”

吃完藥。邢正浩又扶着他睡下了,還細心地掖了掖被角,遮住了睡袍滑落些許而洩出的許許春光。

做完這一切後,邢正浩依舊沒閑着,進浴室弄了條濕毛巾,敷在阿賤滾燙的額頭上,如此反複幾次,阿賤終于沉沉睡着,邢正浩這才作罷。

邢正浩又躺下床,床上的人正蜷縮着身子,面對着他,他也像他那樣曲起身面對着阿賤,發現這個動作格外幼稚奇怪。

邢正浩換了一個男人的姿勢,一只手枕在了腦下以一公分的高度俯視着阿賤。

守護與被守護的姿勢。

邢正浩閉上眼睛,慣常皺着的眉頭也松懈下來,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跡。

阿賤果然是賤命一條,弱雞一樣的他就像打不死的小強,雖人人喊打,但卻在無處容身的地方一次次活了下來。

第二天他就退燒了,什麽事兒都沒有,讓邢正浩對他寶貝妹妹的優秀師兄的判斷産生了質疑——那孫子明明說如果他再度發燒,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感染肺炎,還會有什麽腫之類的,害得他一晚上每隔十分鐘就起來檢查一次,阿賤有沒有感染。

在邢正浩憂心忡忡地盯着他津津有味地喝完一大碗忘記加鹽的白粥後,阿賤更是原地滿血,生龍活虎,揚言說現在讓他一次性接四個客人都不會再昏倒了。

其實邢正浩對阿賤的際遇是滿懷同情的,每次想對他好點的時候,他卻能總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邢正浩正在洗碗,終于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可是阿賤打娘胎起就認不得字,更是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學會了說話,和所有孩子都一樣,他第一聲叫的是“媽”,只不過是從婊子們對罵時出現頻率最高的“你媽”中學來的。

“什麽叫好好說話?”

他心裏壓根就沒“好好說話”的概念。

邢正浩太陽穴青筋一現,卻奇跡般地被他鎮壓下來了,“好好說話就是,不要提你的那些婊子阿姨,嫖客,懂嗎?還有從現在開始,遠離那些,開始新的生活。”

“為什麽?”

邢正浩沒有正面回答:“反正你聽我的就對了,那種生活你不能過一輩子,你必須要有全新的自我。”

阿賤似懂非懂,他知道他不能過那種生活過一輩子,可是沒能想出好法子來,只好當了十幾年的鴨子,從鴨寶寶混到了老鴨子,都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

他再次用他那營養不良發育不全的大腦轉了一圈,沒給想明白。然後就放棄了。

邢正浩從廚房裏出來,随意甩了甩手中的水,看見阿賤懵懂的表情,不由笑道:“不懂?”

阿賤搖了搖頭。

邢正浩點點頭,随即一笑:“首先,帶你去個地方。”

☆、番外

又過年了。

才七八點的光景,大家都在喜氣洋洋地準備火鍋,看春晚,或者幾個親朋好友一起,圍着搓麻将。

阿賤聽着窗外熱熱鬧鬧的聲音,便知道又過年了。

過不過年也不關他的事兒。阿賤想着,便裹緊了被子,把頭塞進去,企圖隔絕窗外的熱熱鬧鬧的聲音。

可是無濟于事。寒意伴随着春節的氣氛,鑽進阿賤冰冷的被窩裏,讓阿賤睡一覺這樣卑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阿賤無可奈何,想着不去出去走走,沾一點兒“喜氣”,來年能賺到更多的錢,那也是很好的。

這樣想着,阿賤便走出了自己的屋。

寒意毫不客氣地破開阿賤微弱的防禦——兩件舊毛衣,阿賤牙齒不斷在打架,細瘦的腿艱難地前行。

阿賤的屋是在死胡同的最末尾,他的房東缺德啊,把一間十幾平的小屋子間成三間——這是他媽走後的事,他為了省房租,就租了那間最差的,六平,沒有水龍頭,沒有插座,沒有燈,就一個破窗戶,還有一張床。

房東在窗戶旁邊鑿開一個小門,就成了一間設備齊全的屋。

所以他從死胡同走出去,兩面都是牆壁,似乎要朝他擠壓,把他壓扁一樣。

小巷口,是房東一家住的地方。

透過門,阿賤看到房東一家三口圍坐在小桌子前,小桌子上面擺着一個火鍋,房東太太就不停地往裏添東西,又從裏面撈出東西來給房東和房東的兒子。

房東是在這一帶過得最體面的,他家有一臺32寸的液晶電視,正播放着春晚。

阿賤生怕被他們發現,就蹲在了窗戶下面。

聞着火鍋的香氣,聽着春晚動人的表演,間或有房東一家被逗樂的愉快喜氣的笑聲,阿賤也翹起了嘴角,似乎在想象自己是那裏面的一員。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賤聽到房東太太洗碗的聲音,他從善如流地想象,團圓飯吃完了,真夠飽,那肥牛肉真好吃。

接下來就專心看春晚吧。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的光景,房東太太打開了門,吓得阿賤魂飛魄散,腦中溫馨的一幕幕瞬間被打碎了。

不過房東太太只是開門扔垃圾的,根本沒發現他們的窗下居然有個晦氣的東西。

阿賤松了口氣,也老老實實地回到了現實中,他是只鴨子,正無比無恥地意淫着自己是他們中的一員。

阿賤打算離開,正巧看到了房東太太扔出來的垃圾,裏面似有若無地飄出來一點香氣。

阿賤湊過去,打開垃圾袋,發現房東太太把火鍋湯澆在了剩飯剩菜上,他心裏嘀咕着真浪費,嘴上卻毫不猶豫地吃了。

像品嘗仙家美味一樣,阿賤享受地吃完,最後評價道:比饅頭鹽水好吃太多了。

阿賤吃了個半飽,心滿意足地站起身,離開了。

身後還傳來房東的哈哈大笑。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賤聽不到房東的聲音了,可是又再次聽到春晚的聲音。

阿賤回過神來,是朱老板的屋。

窗戶禁閉。

阿賤想,既然來了,就說句過年好再走也不遲,同樣是孤身一人,阿賤覺得朱老板也許也想聽人家對他說一聲過年好。

于是阿賤敲門。

叩叩叩。

阿賤疑惑,聽不到?然後,他加大了敲門的力度。

叩叩……吱呀——

原來門沒關上。

阿賤謹慎地朝裏面望了望,這裏比他的家大很多,可是還是一覽無餘。

24寸的磚頭電視也在播放春晚,電視正對着一張床,床上睡着朱老板。

朱老板的呼嚕一驚一乍,難為阿賤在外面居然聽不見。

朱老板禁閉着雙眼,一只肥胖的手垂下,半緊半松握着個酒瓶。

阿賤也不吵醒他,從床上拉開厚厚的被子,輕輕蓋在朱老板的身上。

阿賤看了朱老板很久,也許是看了朱老板的被子很久,心裏想着肯定暖和。

後來他轉移了視線,落到茶幾上,那裏亂七八糟擺了很多酒瓶子,熟食包裝袋,阿賤拿起一個空了的燒酒瓶,裏面還有一口左右剩餘,被他仰着脖子喝了。

喝前,還不忘記拿瓶子跟朱老板的輕輕碰一下,輕聲說一句“幹”。

喝完酒,阿賤覺得很暖,他應該能從這裏走回去了。

然後他就走回去了。

一個人出來。還是一個人回去。

走到死胡同,寂靜窒息的黑朝他籠罩而來,也許是接着酒意,他朝胡同大喝了一句:“過年好!”

胡同極給面子,随後就給予回複:“過年好!”

阿賤心滿意足,他要的不過是有人搭理他,給他說一句新年好。事實上他得到了,現在,該去睡覺了。

大概已經九點了,阿賤也無意猜測,開門關門,上床蓋被子,要命地搓暖凍僵的手腳。

今年春節,真他媽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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