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天前。
天空陰雲密布，氣壓很低。榮二接到命令去追查那批被截了的貨，近來他們的行動被國際刑警盯得很緊，這條秘密路線才剛開通，第一次跑就出了意外，讓鐘坤的心情很不好。
其實換了誰都一樣，要是貨被同行吞了，硬拼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回場子，要是被警察繳了，他們就只有吃悶虧的份兒，人沒搭進去就不錯了。
榮二準備去趟景棟，第二基地的貨已待發，但路線不安全了，他必須替坤哥過去安排一下，路過基地診室的時候，他想要不叫上紀永，推開門，看見紀永在裏面吃藥。
沒有任何标簽的藥瓶，一大把顏色各異的藥片，紀永用水灌下去，把藥瓶塞進抽屜，問他：“二哥，怎麽了？”
“你吃的什麽藥？”
“坤哥嫌我矮，讓我多補鈣。”
榮二在他後頸掐了一把，“到底什麽？”
紀永縮着脖子，“哎呀我說啦！”他的表情有些難堪，翻着眼睛剜他，“最近、最近就表現不太好，我補補腎怎麽了？！”
榮二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神往他下 身瞟，道：“壯陽沒用，你該健身，或者幹脆改一改喜好，金發碧眼的洋妞你駕馭不住。”
紀永想呼他，炸毛道：“就你駕馭得住是吧？我就愛洋妞怎麽了！要你管我！出去！”
他把榮二踢出去，一個人跑到診室往裏的洗手間，拼命地用冷水洗臉，許久才冷靜下來，鏡子裏出現一張滿是水珠的清秀的臉，冷漠且嚴肅，他提起一支紅筆在手臂內側寫：“他發現了。”
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發現了……
密密麻麻的字寫滿一整條胳膊，紅色的筆跡像蜿蜒的鮮血，流到紀永眼睛裏去，糊住他的視線，他兩個眼球布滿紅血絲，無意識地用頭撞牆，幾分鐘後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神情又如常，水流沖掉他手臂上異常的痕跡，被搓得通紅的皮膚微微發疼。
他跟着榮二到了二號基地，那裏的貨沒法運，堆在倉庫裏還不知道怎麽辦，紀永發愁道：“這可怎麽辦啊？貨運不出去，人家那邊也等着要呢。”
榮二性子穩，他叼着煙淡定道：“找別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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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找啊？哪是說找就找的。”
“你去問坤哥。”榮二嫌他念叨的煩，一句話堵了回去。
紀永又嘁了一聲嘀咕，“坤哥？我要是這種時候煩他，他不得卸我倆胳膊啊，哪像大嫂，人家做什麽坤哥都順眼。我說二哥，你到底叫我來幹嘛，這又沒人需要看病，再說景棟不是有醫生嗎？”
榮二正色道：“坤哥懷疑這裏還有鬼，阿狩都跑了那麽久，消息總不能是他賣的吧？叫你來不是看熱鬧的，一會跟我上去過一圈兒，要是有人不對勁，紀醫生配合我一下，給，帶着這個。”他随手扔了把花紋精美的藏刀過去。
紀永接了刀不說話，手中的力道要把刀鞘捏碎，是試探嗎？這是在試探他嗎？
紀永最近常常想起他老師說的話，要想騙過別人，首先要騙過自己，你要自己真正相信，別人才可能相信你的僞裝。
對此他毫不懷疑，為了使自己相信，他在腦內創造了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獨立角色，或者說人，doctor是名外科醫生，性格開朗活潑，嘴碎，偶爾愛貪點小便宜。從這個人的家庭背景到成長經歷，都在他的腦內模拟無數遍，紀永對他無比熟悉，他扮演他，他就是他。
這使他的僞裝很成功，兩個人的目的是一致的，潛伏在鐘坤身側就是為了剿滅他的團夥，可幾年前意外突然發生，doctor漸漸對他的行為産生質疑，甚至擺出消極态度，不配合行動。
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之中，他和那些漂泊的人産生情感的糾葛。
這種情感不是什麽複雜的東西，就單單是兄弟之間的情義，将近九年，風雨裏一同奔波患難，人這一生有多少個九年，怎會無知無覺？榮二替他擋過槍，在他危難的時候不知道拉了多少把，鐘坤愛開他玩笑，無聊的時候就拿小紀醫生找樂子，可他為了救他不小心放走了阿狩，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
紀永和doctor的矛盾越來越多，幾乎不可調和。
他是外科醫生，對心理問題并不專業，但紀永也依稀能判斷，他患上了嚴重的臆想症。
為了任務，他臆想自己是另一個人，可這個人卻産生了自我意識，不配合他的行動，甚至站在鐘坤那一邊，而他無法控制。
吃藥只能緩解，減少他發病的頻率，紀永明白，他已經不适合做卧底了，任何一次發病如果被人發現都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曾經有一次，doctor為了和他示威，拿他和響箭接頭的暗號去問別人，他險些就要被發現，最後殺了那幾個家夥僞造成意外，堪堪蒙混過關。
現在他沒有時間了。最近幾次行動都很密集，且指向性明顯，鐘坤又開始懷疑自己人，榮二大概是接了他的指令在試探他，這個人，不能再留。
紀永緊緊掐着自己的喉嚨，在衛生間嘔吐，他什麽都吐不出來，但是體內的反胃感讓他無法中止一分一秒，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引來榮二的注意，他推了推門，“喂，你沒事吧？”
“別……進來……”紀永斷斷續續地說。
榮二沒聽清楚，推開門走進去，“你吃的藥……”
“噗呲。”一把尖銳的匕首突然捅進了榮二的小腹，血液噴濺出來，醫生的指縫一片濕黏，白大褂蔓延出一朵血腥妖異的花。
榮二垂頭看着自己身上的半把刀，這還是他剛給紀永防身的家夥事。
“我吃的藥怎麽了？二哥，你發現了對嗎？不需要你試探，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是卧底，那批貨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你還有什麽想問？”紀永神色陰冷，咬牙切齒說出那些話，手卻不停發着顫。
榮二不可置信地開口：“你？卧底？”
紀永把刀旋轉半圈，鮮血滴滴答答地湧出來，“所有基地都在警察的監視之下，他們很快就會展開行動，鐘坤遲早要落網，二哥，你認了吧。”
榮二愣住了，幾分鐘後開始發笑，從一開始諷刺的低笑變成哈哈大笑，他拔出刀捂着流血的小腹，用最後的力氣把那把刀釘在牆壁上，“紀醫生，你太敏感了吧？沒有任何人懷疑你，你就這麽自爆身份了？呵呵，老子輸給你真他媽窩囊！”
紀永此時已經有了發病的征兆，他在地上來來回回轉圈，咬着自己的手指極度焦慮，doctor告訴他，現在救人還能活，你快去呀，給他止血，給他包紮，二哥救過你的命，紀永你他媽知恩不報嗎？
他又大聲咆哮出來，不行！那怎麽行！他會告訴鐘坤的，到時候死的就是他自己！任務不能失敗！任務不能失敗！
榮二又吐了一口血，醫生是卧底的震撼和被兄弟背叛的痛苦雜糅在一起，他猛然把紀永撲倒拎着他的領子，怒道：“你他媽說話！你跟了坤哥這麽久，有沒有一次，你是真的佩服他的膽識和謀略？有沒有一秒，你他媽真的拿我們當過兄弟？啊？”
男人拖着半個殘破的身體，去夠掉在地上的手槍，毅然決然想殺了這個叛徒，在他的指尖剛剛摸到的時候，他不知為何頓了一下，一秒過後，那把刀又重新捅進他的傷處，一刀，兩刀，三刀……他的肚子被刺得血肉模糊，直到榮二失去最後一絲意識，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紀永還沒停下他瘋狂的舉動，屍體的腥氣溢滿鼻腔，他看到榮二那張總是淡漠的臉，終于不再看他了。
“呼，死了，死了，”紀永長出一口氣，渾身脫力地靠在牆上，喃喃念叨不知道是講給誰聽，“這麽容易就死了？居然這麽容易就死了？還以為他命有多硬……”
“他是被我害死的……是我……”
“他本來就是個通緝犯，他本來就該死！”
醫生又哭又笑，表情難看得無以複加，許久後，他拉着榮二的屍體大哭起來，“二哥！二哥！你他媽醒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