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秋芙聞言,展顏笑道:“郎君早該如此了。”

言畢,抽身進屋內将君少優的嫁妝單子拿了出來,遞給君少優道:“東西都已經入了庫了,郎君若是即刻要看,我立即吩咐下人開庫房。”

君少優應了一聲,旋即将目光落在嫁妝單子上。這一看,忍不住便輕呼一聲,有些瞠目的坐直了身體。

自陳媽媽幾次三番在他跟前示好邀功,君少優便曉得楊黛眉給他置辦的嫁妝不會太差。不過他當時滿腹心神都用在揣度莊麟的意圖上,二來自負赤手空拳照樣能打出一片天地,遂并不曾如何在意。就連陳媽媽送來嫁妝單子的時候,他也只是吩咐秋芙将東西收置妥當,便撂手不管。

可他饒是有心理準備,卻也未想過楊黛眉居然能下了如此血本。光是壓箱錢就置備了黃金五萬兩,良田一千五百畝,竟然比京中一品官員的職分田還多了三百畝,京郊另置辦了兩處莊子,一處臨着永安城外骊山腳下,莊子內還有一處湯泉,地價頗為不俗。

嫁妝中還寫明将護國公府公中一處酒肆,一處茶坊,一個藥材鋪子和一個米面鋪子并鋪子中若幹管事人手送與君少優做嫁妝。除了茶坊臨近曲江之外,其餘鋪面酒肆都在比較偏遠人稀的坊內,遂目下經營只能勉強維持收支,但君少優自負憑借自己的手段,想要點石為金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重活一世,別的東西都弄得稀裏糊塗的,唯有在銀錢一項上,歷練的比較精明了。

君少優哂笑一聲,繼續看着自己的嫁妝單子。除了上述大頭之外,下剩的便都是些家中日常慣用的瑣碎東西了。諸如各季衣衫,冠帽鞋襪,珠寶玉石,绫羅綢緞,各色皮子,金銀銅錫,紫檀木酸枝木等各色家具,古玩字畫,各種擺件兒……就連平日房中所用的被褥氈帳枕墊席條都置辦了好幾個大箱籠,且品色皆屬上乘,真看出來這是要過一輩子了。

這些東西,認真論起來恐怕也有護國公府全部藏富的十分之一了。君瑞清當年跟着老太宗陛下南征北戰二十餘年,破城之後搜刮的銀錢珍寶朝廷賞賜确實不少,可依楊黛眉的吝啬性子,也斷然不會置辦的這般豐厚。按君少優的猜想,除了必備的壓箱銀以及良田之外,剩下的所有東西楊黛眉都會以次充好。如今這般大出血……

君少優用手指摩擦着嫁妝單子,沉吟不語。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雖目下楊黛眉還沒開口,可按照君少優的性子,今兒拿了人家的東西,就是領了人家的情兒,他日必然也要做出一番回報才對得起這份嫁妝。唯有恩怨分明,才能俯仰無愧于天地。

秋芙目光閃爍片刻,開口說道:“興許夫人是心虛了。不想郎君再糾纏當年湯藥裏的問題,才會置辦了這麽一副豐厚的嫁妝。郎君也不必多想,左右您如今都到永安王府了,夫人就算還有什麽想頭,也是鞭長莫及。”

君少優眨了眨眼睛,并未開口言語。

秋芙見狀,默默退到君少優身後站定。

主仆兩個呆在屋裏暗自沉吟,去書房拿了東西回來的莊麟見狀,深深看了眼君少優身後而立的秋芙,擺手說道:“我與少優有要事相談,你先下去罷。”

察覺到莊麟明裏暗裏的排斥,秋芙越發沉默的欠了欠身子,蹑手蹑腳走出正房。在回廊下邊呆愣愣坐着,忽被人在後頭拍了拍肩膀,回身望去,卻是永安王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承影。正歪着腦袋笑眯眯說道:“你在這兒坐着幹什麽,跟我們一起回房做針黹吧?”

秋芙立刻起身,笑着解釋道:“王爺跟公子正在裏頭說話,我便在這兒等着,興許他們有事吩咐,我即刻好進去。”

承影聞言,搖頭笑道:“很不必如此。王爺自小長于行伍之中,凡事親力親為慣了的,向少吩咐我們伺候。何況就算吩咐了,若只是端茶送水一些小事,還有院子裏其他的小丫鬟們等着聽喝兒。王爺不喜有人在外頭等着伺候,他喜歡安安靜靜的。這也是咱們府裏的規矩。你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秋芙靜靜聽了一會兒,展顏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我做了什麽事情惹惱了王爺。”

承影不動聲色地笑道:“怎麽會。你是公子從府裏帶進來的丫頭。王爺喜歡公子,哪怕你真的做了錯事,也必定不會對你如何。王爺這人雖然看着冷漠,威嚴也重,可相處久了你便知道他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只要不是觸了他的逆鱗,他是不會認真動怒的。”

秋芙笑問:“那王爺的逆鱗是什麽,還請姐姐明白告訴我。我初來乍到的,也好有個警醒。”

撐腰深深看了秋芙一眼,開口笑道:“左不過是背主求榮,心藏貳意那些腌臜事,究竟與我們無幹。”

秋芙被承影黑漆漆的眼睛那麽一瞧,突然覺得心驚肉跳的。鬧不明白承影是随口說說,還是別有深意。只勉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真的與我們無幹了。我們不過是府中伺候的奴婢丫頭,哪裏談得上背叛主子呢。”

“正是如此了。”承影親親熱熱的拉着秋芙的手,往下人房的方向走。邊走邊說道:“天長日久,姐姐慢慢就明白了。

房內,君少優靜靜聽着窗外承影二人的對話,挑眉問道:“你這是何意?”

莊麟莞爾一笑,也開口問道:“你不是有意打發秋芙出嫁,怎麽又把她帶進王府了?”

君少優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莊麟,不知道這人是聽牆角聽習慣了還是天生臉皮就厚。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在護國公府什麽情景你也知道,哪裏能為她找個好人家。要麽是些身份才幹都不入眼的,要麽就是些心內藏奸不知有什麽貓膩的,莫不如暫且把她帶在身邊。她好歹跟了我一場,我雖然不喜她當年背叛,可終究也——”

莊麟冷哼一聲,開口說道:“你對女人倒是真的心軟。我該說你好了傷疤忘了疼,還是贊揚你以德報怨,頗有聖賢之風?”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君少優瞧着莊麟橫眉豎眼的,忍不住開口笑道:“我不過是想着把她放出去做個正經人家的妻室,離着我遠遠兒的,眼不見心不煩。你想哪兒去了?”

莊麟被君少優話中的親近之意激的神魂一蕩,遂開口笑道:“我是想我認識的人比較多,要不要幫你介紹介紹?”

君少優看了莊麟一眼,搖頭說道:“還是不必了。我不太懂她心裏想什麽,也從來琢磨不透她想要什麽。這樣的人放在身邊終究是隐患。按我的意思,是想給他尋個家中富裕人品不錯的知根知底的人,最好與我們也無甚瓜葛。這樣我兩頭都安心。”

莊麟聽到“我們”兩個字,心中便是一喜。忍不住露出一口大白牙,期期艾艾的向着君少優蹭了過來。感覺到身側驟然多出一具滾燙的身體,君少優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豈料動作還是慢了一步,被莊麟伸長胳膊摟在懷裏,腦袋也順勢搭在君少優的頸窩兒中,悶聲說道:“秋芙的事兒我心裏想着,暫且不說。咱們還是談談‘我們’的事兒吧。”

君少優伸手推了莊麟一把,将死皮賴臉的莊麟狠狠推開去,方才說道:“你要說什麽直接說便是,大熱天兒的老往一塊兒湊什麽?”

“那到了冬天就行呗?”莊麟眼睛亮晶晶的問了一句,君少優有種眼花的錯覺,仿佛看到了莊麟背後猛勁兒搖晃的一條粗壯且毛茸茸的大尾巴。

君少優只感覺一陣無力,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你要說什麽快點說,午時到了,我須得小憩一會兒。”

“那咱們躺榻上聊,你若困了,直接睡便是。”莊麟不由分說拉起君少優就往內室走。君少優被莊麟推着不住前進,直接壓到內室床榻前,眼看莊麟三下五除二便退了外衣躺在榻上,還不忘拍了拍裏面的位置笑道:“你不是說困了,快些上來。你身體不好,太醫囑咐了确實要多休息。”

君少優:“……”

這種死皮賴臉步步緊逼滾刀肉一般的節奏到底要怎麽破?

莊麟并不理會面無表情的君少優,突然起身說道:“不吃午膳就睡覺的話會不會對身體不好,咱們還是吃罷午膳再睡罷。”

言畢,不等君少優開口,便揚聲吩咐外頭的下人預備膳食。好在軍中操練的爺兒們嗓音都高,院子裏的下人竟然聽的一清二楚,忙不疊的準備去了。

莊麟拉着君少優的手在內室案前坐下,一臉神神秘秘地開口笑道:“我知你最愛吃牛肉,不過目下律法規定不可随意殺牛,我好容易才讓廚房‘誤殺’了一頭小牛,今兒中午給你做牛頭褒。今後你願意吃什麽直接吩咐廚房,讓他們做了來你吃。倘或有他們不會做的菜馔,就勞你費心寫出做法來給他們。不必怕麻煩。”

說着,手不老實的捏了捏君少優的手臂,搖頭說道:“你太瘦了,對身體也不好。總該養的胖一點才是。至于酒就暫且別喝了,你還泡着湯藥呢,喝酒不利于激發藥性。我讓廚房按着你的口味做了些酸梅湯。吃過飯後你倒是喝兩碗去去油膩也就是了。”

君少優瞧着莊麟動手動腳啰哩啰嗦的模樣,不知怎麽,就覺得心頭一怔。

大抵是能者多勞,強者自顧的緣故,向少有人會主動關心他的身體如何。以前在國公府的時候,是受人冷落,無人問津。次後高中狀元,考入“博學宏詞科”,再至入朝為官,與同僚好友小酌大醉,更是習以為常。無論文人将士都沒人拿喝酒當回事兒,更不會想到喝酒與服藥間的沖突。大多數及冠年間的少年郎,自然是身體強壯,想不到這些。就連當時的君少優自己也并沒有在意過。

就算是偶爾起了庖廚之意,也大多數是他做了新鮮菜肴來哄身邊的女人們開心,向少有人會主動為他做些吃食。一來,大抵是覺得她們的手藝都不好,很不必在他跟前獻醜。二來則是世風習俗作祟,大多數女人只會在婆子丫鬟的幫扶下做些點心湯水的,至于親自操刀做一桌子菜……就連他身邊的秋芙都沒這手藝,更別提那些個千嬌百媚的世家貴女。猶記得當日陳悅兮還誇下海口要為他學做一桌子菜,最終也是無果而終……他終究沒福氣吃到,只不知最後是否便宜了莊周這個王八蛋。

莊麟見君少優默然不語,神思恍惚,握着君少優的手微微用力,成功将這人的神智喚回來。彼時家下人已經布好了菜馔,魚貫退下。

莊麟拿了張面餅為君少優卷了一塊牛頭褒遞給他,又體貼的盛了一碗湯送至他身前,君少優一邊用膳,一邊聽莊麟說道:“明兒便是三朝回門,不論國公夫人向你提什麽要求,你若不喜也別直接推脫,只推到我身上就是,免得她張口閉口用孝道壓着你。你于這些個後宅陰私上總是不費心思,少不得要吃虧。吃一塹長一智,總不好還因此壞了名聲。”

君少優低聲應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我當然知道你心中有章程,不過也得囑咐你一句。明兒我讓承影也跟在你身邊,有些話你不好說出口,她說倒也無甚問題。左右她是我的丫頭,聽我的吩咐。就算惹的國公夫人不悅,外人也只說我管教不嚴,倒不會牽扯到你身上。”

君少優皺了皺眉,有些不太适應莊麟這種面面俱到的照顧方式。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莊麟見狀,立刻說道:“其實我也白準備一回安安心罷了。看楊黛眉給你置辦的嫁妝,她應該是有意同你和好,倒不會刻意為難你。何況以你的機智,有了戒心想要化解她的刁難也不是難事。只是孫藥王當初囑咐我,你用藥階段盡量不要太過勞心,倘使耗費心神太過,終究與你身體無益。何況你向來擅長的是經濟治世,後宅女人那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咱們也未必清明。”

君少優默然片刻,輕聲應道:“嗯。”

莊麟看着君少優郁郁不言,默默咬了一口面餅。他知道以君少優的桀骜,必不願被他滴水不漏的照顧着。君少優是個男人,且是個心機手段并不遜色于他的男人,只是現下沒有發揮的餘地,方才顯得軟弱無措。不過一旦給他一個契機,這男人也定會像前世一般青雲直上,力壓衆人。

而這個契機,也并不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