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景年昨天熬得晚,雖說這一覺粘膩了一點,但是睡得舒服。他今天應該休假,對晚睡這種事倒也沒當什麽,不料大清早的就接到了所裏的電話。傅景年正朦胧,聽見電話裏面急攘攘地說了幾個“死了人”“精神分裂”“鑒定不了”一類的詞,總算是清明起來,不過臉上神色有些沉,總歸是有些被吵醒之後的火的。
他工作是搞科學搜查的,一般來說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只有解決不了的、危險性比較高的案子,他們這邊才會協助破案。所裏師兄弟不少,他負責腦研究,這部分上上下下也有二十來個人,但是現在人直接找到了他頭上,可想事情也不會太簡單。
傅景年坐起來就要穿衣服走人,沒想到旁邊本來睡得沉沉的女人卻忽然伸了柔軟的一雙手,纏上他的腰,指尖若有似無地在他小腹那裏動了那麽幾下。
傅景年喉頭一緊,就去推她的手:“我有事,等……”
那女人咯咯笑着:“ 抱歉昨晚我睡着了,不過現在還能繼續,您看能先給錢麽?”
傅景年聲音一頓,後面那句“等我回來”就被吞了下去。那眸子裏面戾氣驟起,像是凝了場風暴,欲發不發。片刻後,他用極大的忍耐力控制着自己不把人拎起來扔下樓去,只是拽開顧青詞的手,換好衣服,末了,飛快扔了張卡過去:“沒密碼,你自己透去。”
顧青詞面上全是慵懶,眸子半開,嫩白的胳膊探過去,摸了好幾下,才拈起卡,放到自己面前仔細看了看,眸子睜大了點,彎彎的,然後往自己嘴唇上一壓,親了一口:“我愛這個東西。”
傅景年神色愈發陰沉了。
這人走得很快,顧青詞還賴了十幾分鐘,才慢慢爬了起來。房間裏面一片狼藉,顧青詞下了床頭才漸漸清醒起來。想到昨晚的事情她還有點發抖,不知怎的,有些懊惱,又有些慶幸。她昨晚穿着的襯衣,不知怎麽的裂開了一塊,顧青詞看了看,就嫌棄地扔開了,又打開傅景年衣櫃看了起來。
傅景年穿衣服的風格和數年前沒什麽變化,衣櫃裏面清一色的黑白灰,以前顧青詞總覺得他穿衣服風格跟三色杯似的,忍不住就想給他塞些五顏六色的衣服,奈何那些衣服剛塞回來,就被壓在了箱底,一次也沒被碰過。
顧青詞從裏面拿出件白襯衫,傅景年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大了不少,不過也比裂開的衣服好。她把下擺紮緊褲子裏,又在外面加上外套,看起來倒是沒什麽不妥的地方。
然後電話響了。
顧青詞一向不喜歡在電話裏面存稱呼,來電顯示上面寫着文秋華,她立馬接了起來:“媽,怎麽了?”
文秋華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啞,像是發着抖,家長裏短地和她說了幾句話不到,顧青詞就不耐煩了,又問了一句:“媽?家裏是不是又出什麽事兒了?”
這句話一問完,那邊就哀哀哭了起來。文秋華每次來電話哭的時候多,笑的時候少,顧青詞見她支支吾吾不肯說,自己也套不出來什麽話,索性說道:“要不我現在回來?”
文秋華這就急了:“別回來別回來,沒什麽大事,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小心點兒,要是遇到什麽不對勁的事情就去朋友家住住……”文秋華嗓音抖得更厲害了。
顧青詞明白了過來,嘆了口氣:“讨債的又來了?”
文秋華不回答,只一個勁兒地哭着,顧青詞把剛才傅景年扔下來的卡拽得緊了些,不知怎麽的,她喉頭也有點哽,片刻後,說道:“媽,我回來,沒事兒,我有錢了。”
收了線,顧青詞眼眶還是漲的,一股股酸氣直往眼睛裏面冒,她抹了把臉,放下來才看到手上紅黑一片,驚訝之餘,幾步走到衛生間一看,臉上妝全花了,看起來簡直可笑到了極致。
她這樣子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比起風光體面的傅景年,像是一個天一個地。這會兒心裏落差感愈濃就愈不是滋味兒,想想家裏亂七八糟一攤子爛事,顧青詞也不好過,拿水沖臉的時候忍不住就哭了一陣。
再擡起頭來的時候,除了眼眶有點紅,別的方面一派正常。
她心裏惦記着事兒,用最快的時間把自己收拾好了,拎起包的時候晃了晃神,又把自己随手扔下的襯衣給撿了起來。等走到玄關的時候又是一停,返了回來,從包裏掏出一塊錢,寫了張紙條“買了你一件襯衣”,就連着錢一起壓在了茶幾上。
明着踐踏不了對方,暗地裏總行。
傅景年是搞科研的,傅景年他爸也是搞科研的,一家子就住在研究院兒,小時候顧青詞也是住在那裏面的,也因此才和傅景年有了一段孽緣。
只是這同樣搞科研的兩家人,被時間切割碾碎,一家出來的小孩風光順坦,一家出來的小孩路滿荊棘。
顧青詞一家裏裏外外、過去和未來,都被那個好賭的老爹給敗了個光。
老爹一直都愛賭,在顧青詞小的時候顧老爹還是小賭怡情,後面賭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成瘾,最後總算是被研究院裏知道了。老院長是有點惜才的心思的,警告了他數次,奈何顧老爹一直沒聽。
再多的惜才心思都有被磨光的時候,最後顧老爹總算是被掃了出來。不過院長好歹是給他留了不少面子,興許也是為研究院留面子,顧老爹的事情成了秘密,院長一貫守口如瓶,大家都知道顧老爹工作調動要走,卻沒人曉得這底下還有這麽一茬。
顧老爹臉上沒光,也怕這事兒捅出去,急急忙忙賣了房子搬出去,一家人一夜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沒了工作,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研究搞得久了,腦袋迂腐了,對別的工作都是滿心滿眼瞧不上,成日沒得個事情做,就只顧着賭錢。沒錢了就把車賭出去,車賭沒了再把房賭出去。
家道一瞬中落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奈何那個混賬老爹至今還不肯收手,但凡手裏有點子什麽東西了,就恨不得馬上又撲回賭場。
他耽誤的可不止是他一個人。文秋華原本是個普普通通的初中數學老師,公立學校的,一個月收入不多,但是也算是有點餘裕的程度。只是顧老爹賭起來之後,有餘裕就變成了負紅字,欠的債多了,那些讨債的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了文秋華的職業,這債就讨到了學校裏面。
且不說文秋華是個公立學校的老師,就是是私立學校的,影響到了學校的正常運轉,讓學生知道了這些醜聞也是要不得的,文秋華就被“主動請辭”了。
顧青詞正在讀研,負擔一下子像是一座山一樣壓在了身上,半點氣兒都喘不了。
傅景年扔給她的卡額度不小,顧青詞老老實實透了十萬出來,思索一下,還是徑直回了家,想着先把家裏的事情給解決了,回頭找個機會再把卡還給傅景年。
老實說,要不是這種情況,顧青詞是不大願意回去的。那個地方已經不大能夠稱之為“家”。
城中村的房子密密麻麻壓在一起,低矮潮濕,見不到半點陽光,水泥的牆面凹凸不平,不知道是從哪裏滲的水,總覺得牆面上濕漉漉的。對着街面的一樓都是些商鋪,對着弄堂的一樓花樣就多了,有芝麻大的淘寶商鋪、有被租來當做倉庫的房、還有生産些三無産品的小作坊。
臨海市是個洋氣的城市,但是城市裏面的洋氣在這裏就消失得一幹二淨。明明沒有那些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偏偏又浮躁嘈雜地像是鬧市,這是個矛盾到頂點的地方。耳朵邊上充斥着的是女人對孩子們夾雜着土話的打罵、麻将的碰撞、機器運作的聲音、還有貨車來來回回的轟鳴。
這一片橫橫豎豎有二十多條細窄的弄堂,顧青詞家住在第十七條弄堂。她家旁邊兒是個放紙品的倉庫,卷門大開着,倉庫看來有段時間沒打掃了,東西堆得又雜又不整齊,整個人灰撲撲的。最幹淨的地方坐了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皮膚挺黑,對着臺電腦,臉上表情猙獰,看樣子正打着游戲。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顧青詞的目光,那小夥子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看到顧青詞的臉的時候愣了有那麽兩秒,不過看到顧青詞的腳步對着的是旁邊那戶人家之後,他就又把視線給移開了。
她家樓下是觸目驚心的大紅字,用油漆刷的,“欠債還錢”。
一樓什麽都沒有,放了輛破的不能看的自行車,顧青詞幾步走上二樓,還沒開門,就聽到了文秋華的哭聲和抱怨,顧老爹罵了幾句,文秋華哭聲就更慘了點。顧青詞心裏火苗子竄得老高,砰砰砰地就拍起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