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瑜朵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小姑娘似乎哭過了,鼻音挺重,聲音還有點兒哽:“姐,我咋覺得這麽大個城市,卻沒一點兒溫度呢?”

顧青詞急忙問她:“怎麽了?”

文瑜朵抽搭着,把這幾天找工作時候遇到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地一件一件和她說起來。

文瑜朵讀大專的時候學的是工科,計算機控制。顧青詞不太懂這個專業,大概明白是和自動化和硬件有關系。小姑娘想的是好,要找個專業對口的工作,但是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問題就大了。

但凡是招收本專業學生的工作,基本都會列出一條:男性優先。工科女生就業一直面臨着極大的性別歧視,再加上文瑜朵僅僅是個大專文憑,別人更看不上,其他人面試的時候都是十幾二十分鐘,她去面試,五分鐘不到就被打發了出來。

一個禮拜下來,跑了二十家單位,沒一個肯要她。

文瑜朵說的情況顧青詞幾乎是全部都能猜出來的。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女人一旦走上社會,就開始面臨起無數滿含挑剔和歧視的目光來。找工作的時候,先不問學校裏面表現如何,以前表現如何,有何成績,先問“有沒有男朋友”“打算什麽時候結婚”“要不要小孩”。有男朋友,準備結婚或者已婚有小孩的,先踢掉,一系列打聽完了之後,又開始挑剔起女孩兒的性格外貌來。

性格開朗的,大抵被說成為人輕浮放蕩,性格沉穩的,又被說木讷癡傻。逢個長得漂亮的,就說人勾三搭四,長得不好的,又被諷刺譏笑說以後會糟蹋男人。

文瑜朵以前在學校沒見識過這些事情,現在忽然面對着了,就開始體會起巨大的落差感來。

顧青詞對這個也是沒轍的,索性建議她:“要不你降低點标準,也不一定非要做專業相關的工作嘛。”

“姐,怎麽連你也這麽說?”小姑娘急了,聲音漸漸低下去,“我就是喜歡我專業嘛……”

扣了電話之後,顧青詞心裏也一時感嘆,在外面抱着胳膊站了一會兒,回到實驗室的時候,就看連城直勾勾看着她。

顧青詞視線和他一對上,連城那臉就騰地紅了,又慌忙埋下頭,作出一副仔細研究數據的樣子。

顧青詞嘴一彎:“目光虛浮,虛汗徒發,心不在焉。一般來說,大家都把這種情況視之為心虛。”

連城放下手裏單子,好半天憋出一句:“學姐,我覺得你和他們說的不一樣。”

“他們?”顧青詞笑了,“他們是誰?說我什麽了?行為放蕩不檢點?”

她話說的精準,把連城想說不敢說的話一點不避諱地說了出來,連城臉上更紅了,想了想,才認真和她說着:“學姐,我覺得女孩兒愛打扮愛美麗不是事兒,奔波忙碌更是獨立自主,比那些用着家裏錢吃白飯說閑話的人強多了。不過我覺得他們說到的都是表面,他們看不到的底下,肯定還有另外一個你。”

顧青詞剛還和文瑜朵說道性別歧視的事情,乍然聽到連城這麽評價女性,不由得多看他幾眼,心裏舒坦了一點。

連城又低下頭去,小聲道:“其實,剛才你打電話的時候,我還覺得你娴靜優雅,有點歲月靜好的意思的。”

顧青詞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評價,愣了半晌,才覺得臉上有點發熱,不由得笑出聲:“歲月靜好?我倒沒看出來,你還有搞文學的派頭嘛,真酸。”

連城不吭聲了。

沒過上兩天,二舅媽那邊給顧青詞來了個電話,大抵是問了問文瑜朵的現狀,還有工作方面的事情。顧青詞一一回答了,知道文瑜朵現在找工作受挫,二舅媽嘆了好久的氣,和顧青詞說:“青詞,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工作上的事情,你也幫她打點打點,要是遇到什麽合适的,你也推薦她幾個。”

顧青詞心說要想讓文瑜朵工作,最先要做的事情應該是改變文瑜朵的想法才對。

不過顧青詞既然已經攬了這個瓷器活,總不能就把人丢在那裏不管不顧了。她就挑了個空閑的周末,請了假去了文瑜朵那兒。

姑娘還在睡覺,聽見開門的聲音,一個激靈坐起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就見顧青詞似笑非笑地坐在客廳那兒瞧着她。

文瑜朵瞟了瞟時間,差不多快十一點了,不由得有點心虛,搓了搓手:“姐,你怎麽今天突然過來了。”

“來關心關心你。”顧青詞坐在沙發上,“你媽今早給我打了個電話,問了下你的工作進度,還說我那兒要是有什麽合适的工作,就給你推薦推薦。”

文瑜朵說:“姐,你也不懂我們專業,這事兒你別插手,我總歸能找個自己喜歡的。”

顧青詞說:“總歸總歸,就不知道你這個總歸有多長,總不能在遇到喜歡的工作之前就一直這麽閑下去吧?萬一你這兩三年都遇不到喜歡的工作怎麽辦?”

文瑜朵比顧青詞小不了多少,對對方的批評有點瞧不上眼,打心眼兒裏不服,她立刻就錯開話題:“我這幾天找工作,我看好多公司都對着裝有要求,正好人周末不招聘,我想今天還是明天,去買一套正裝。”

顧青詞尋思一下,點了點頭:“是該買套正裝。”說到這個,她倒是想到點事情,又問道,“前些日子,我擱你這兒的那套衣服也該幹了,回頭上班我還要穿。我現在就把它收了好了,省得回頭忘記。”

文瑜朵避開她的目光,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顧青詞心裏起疑,站起身:“衣服還沒幹麽?我還是得先收了,到時候拿回我那邊再晾就行。”

她說着,就往陽臺那邊走過去。文瑜朵急了:“姐,衣服不在那兒……”

顧青詞轉過頭來看她,小姑娘臉上生了點紅,支支吾吾道:“衣服我縫好了,我就是有點忙……所以,我拿景年哥那邊洗去了,他那邊有洗衣機的……”

她真對這個表妹服氣了。

文瑜朵大抵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腳底抹油就開溜:“姐我先去洗漱,一會兒咱們叫個外賣,下午一起去逛街啊。”

顧青詞沒什麽好氣:“你收拾完自己去把衣服給我要回來。”

沒坐上三分鐘,門鈴一響。顧青詞奇怪還有人上門找自己表妹不成?透過門鏡看了下,外面站了一挺年輕的姑娘,她打開門,姑娘見到她似乎怔了一下,臉色忽然有點奇怪。

顧青詞:“你找誰?”

那姑娘扯了一下嘴,仿佛有點失落,說道:“請問傅景年在嗎?”

顧青詞指了指旁邊的門:“你找錯了,他住對面。”

話剛說完,小姑娘的臉色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複過來,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對她露出個笑臉:“抱歉,謝謝你。”

姑娘個子比顧青詞高一點,臉上帶點嬰兒肥,嫩嫩的,一笑還露出小虎牙。她道了謝就到了對面,方一敲門,剛才指點她的女的就站到了她身邊。

顧青詞對她笑笑:“我過來拿點東西。”

她那套小西裝還挂在傅景年家的陽臺上,也不知道挂了幾天,衣服早就幹了。

小姑娘似乎有點難堪,坐在沙發上,雙腿局促地并攏,傅景年給她倒了杯水,她就雙手握着水杯,垂着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顧青詞看着傅景年:“我妹她不懂事,麻煩你了。下次她找你幫忙,你別搭理她,她該學學怎麽獨立自主了。”

傅景年神色淡淡的,眸子定在她身上,像是有點嘲弄似的。

顧青詞覺得他目光裏面帶着針,綿綿密密地,紮得人不舒服,就繞開他,往陽臺走過去。

傅景年坐下來,可算是看向了來人,問道:“什麽事?”

小姑娘看了一眼陽臺外面的顧青詞,仿佛有點猶豫。不過傅景年的目光完全落在她身上,她又有點飄飄然。

片刻後,小姑娘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有點腼腆的樣子:“上次那個案子,我有一些沒想明白,之前也問過你幾次了,可能我的問題有點多……”

傅景年微微一笑:“不急,慢慢說,你一條一條說,還有哪兒沒想明白。”

顧青詞忽然走進來:“……我不會弄。”她指了指衣服,“沒找到按鍵。”

傅景年又站起來,從沙發旁邊的抽屜拿出個遙控器,皺着眉,态度姑且還算好,就是臉上隐約能窺見一絲不耐:“別站在那兒,有人體感應的。”

她往客廳走了幾步,晾衣架穩穩降落下來。顧青詞趕緊把自己衣服取下來,也不管晾衣架升不升上去,對傅景年笑了笑,客氣又疏離:“謝謝。”

傅景年點點頭,沒多說,人走後門關上了,那小姑娘再仔細端詳這人,就品出一點不對味來了。眸子發沉,嘴角微抿,看起來心情不大好,不過表情看起來不像是不快,确切點說,像是不痛快。

不過一字之差,前者還暗藏能叫人想象的端倪,後者就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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