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青詞反射性地把手機扔得遠遠的,仿佛這樣就可以把難為情也一并扔開似的,世界上永遠不會缺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這種傻事。
客廳裏面一片寂靜,只能聽見老式吊鐘鐘擺發出的滴答聲。
她躺在沙發上,心亂如麻,塞滿腦子的不知道到底是傅景年的事情還是別的什麽事情。這一躺下,沒想到暈乎乎地居然就睡着了。做了幾個荒誕的夢,再次醒來,是因為聽到了卧室裏面的響動。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眸子被燈光刺激着,一直有些模糊。片刻後,才恢複清明看了過去。
是文瑜朵出了來。
她回過頭看到歪在沙發上的顧青詞,被吓了一大跳,趕緊垂下頭,說了聲:“我上洗手間”,這就匆匆忙忙朝着衛生間的方向去了。
現在已經到了前半夜的時間段,顧青詞剛才在沙發上睡了一覺,夜色夾雜涼意襲來,讓她身上一陣陣發着冷。
兩分鐘後,衛生間裏面傳來水聲。
文瑜朵輕手輕腳走出來,埋着頭偷偷看了眼沙發,顧青詞已經不在沙發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回房間睡覺去了。
她心裏忐忑不安,又多少有些埋怨對方為什麽睡在客廳。
直到拐個角,走到了卧室的位置,她心髒從害怕、緊張的飛快跳動中,慢慢恢複成了平靜、認命。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總得來。
顧青詞就堵在她卧室的門口。
文瑜朵依然垂着頭,用有些悶的聲音說道:“姐,我困得很。”
顧青詞沒讓開,也沒出聲,安安靜靜地,不過文瑜朵能感覺到兩道頗有些嚴厲的視線落了過來,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就在沉默當中,站了不知道多久,顧青詞才緩緩地、輕聲地說道:“你把臉擡起來。”
聲音很是平穩,但是裏面又像是藏了什麽。
文瑜朵抿着嘴,稍微擡起了一點頭。
顧青詞又說道:“口罩摘下來吧。”
文瑜朵鼻子和嘴巴都藏在口罩後面,連個輪廓都很難看清楚。文瑜朵卻覺得臉上那片白色的東西并不能叫做口罩,或許應該叫做遮羞布才對。
她盡可能讓自己用平靜的口吻說着話:“我感冒了,不想把口罩摘下來。”
“感冒了?”顧青詞笑了一聲,寂夜裏面,那笑聲似乎轉了一圈,然後在空氣裏面飄散開。顧青詞抱起胳膊,目光凝在文瑜朵臉上的口罩上,聲音怪異,“你是感冒了,還是做了什麽?”
文瑜朵咬着嘴唇,不說話。
顧青詞輕哼一聲,道:“你大概覺得自己做了能讓自己變得更加自信的事情,可是你現在卻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又是一陣窒息的沉默。
文瑜朵明白自己是真的糊弄不過去了。
她擡起頭直視着顧青詞的臉。
把繁重的妝容洗幹淨,就好像是脫去了豔俗的外衣,顧青詞原本的那張臉,很是耐看的。她皮膚是奶白色的,像是會發光一般。骨骼秀致,耳垂到下巴的線條流暢,并不怎麽顯颌骨,再加上現在年輕,頰上膠原蛋白填充着線條,整張臉顯得又小巧又精致。
嚴格意義上來說,顧青詞的眼睛和嘴巴都不算很好看。眼睛倒是不小,不過從眼梢到眼尾的弧度是略微往下的,眼頭沒有尖角,完全是圓圓的弧度,雙眼皮的線條又很窄,睜大眼睛的時候甚至看不出雙眼皮的褶皺線條,這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極其單薄,像是細線畫出來的沒棱角的橢圓。
嘴唇的線條也很圓潤,沒有美人必備的唇峰和唇珠,嘴很小,可是嘴唇稍豐。
不過五官的大小比例十分完美,這讓不怎麽漂亮的眼睛和嘴唇,都在臉上散發出獨特的魅力來。譬如說眼睛讓人覺得靈動又無辜,嘴唇讓人很想一親芳澤。
文瑜朵直直看着她,忽然道:“姐,你生得好看,臉上沒硬傷,怎麽化妝糟蹋自己的臉都沒關系,可是也有人是化妝都拯救不了的,你根本不懂什麽叫不公平待遇!”
她想了想,又自暴自棄地扯下口罩,氣道:“沒錯,我就是去整容了,我想讓鼻子看起來高聳停止一點,看起來沒有那麽塌,有什麽錯嗎?!”
顧青詞冷冷道:“所以,你說的自有主意,就是指整容?你把找不到工作這件事,歸咎在長相不好上面?”
文瑜朵自然沒法分辯,顧青詞确實說出了她想的事情。
她就是覺得,找不到工作的原因,在于自己的臉不好看。
顧青詞怒極反笑:“文瑜朵,你過來這邊兩個多月,跑了多少面試,為什麽被刷下來,我們一個一個來理,我還不信所有公司的理由都是你不好看!”
她說着,就去抓文瑜朵的胳膊,要把人拽去客廳。文瑜朵卻順勢蹲下來,一邊去掰她的手,一邊賴着不肯和她出去。
文瑜朵眼睛都要紅了,大聲喊道:“我動的是我自己的臉,花的也是我自己的錢,你憑什麽管我!我只是想要變漂亮,你憑什麽管我,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顧青詞眼睛也有點紅,瞪着她:“花的是你自己的錢?你沒工作,哪兒來的錢?找爸媽要的?這也算你自己的錢?你要是還找不到工作,又要怪到什麽上面去?”
“我沒用爸媽的,我用的就是我自己的錢!”文瑜朵掙紮幾下,又吼道:“你根本什麽都不懂。長得醜就是病,就是讓人歧視的病,不然整容醫院為什麽要叫醫院!你就是……你就是思想老舊,你就是個老古董!”
顧青詞拽她拽的緊,文瑜朵也不掰她的手了,索性狠狠一推她,這才把手抽了出來。
文瑜朵不依不饒道:“你連你自己都管不好,你還好意思來管我,要不是你和我有點親戚關系,我都想說你不配!你以為你是誰?你以前不就是個在夜店賣酒的女的?你以為我是小地方來的我年紀小我就什麽都不懂?我又不是沒去過夜店,那些賣酒的女的,賣的哪兒是酒,恨不得把自己剝光了送到大款兒床上去。再說了,你們賣酒女,也都是長得越好業績越高吧?”她惡意地笑着,“你以為你現在進了研究院,就翻身成鳳凰了?怎麽可能,污點洗不掉的,你以前就是最低俗的賣酒女!別在我面前繃出一副嚴厲的樣子,假正經!”
顧青詞氣得直哆嗦,文瑜朵卻跌跌撞撞跑回房間,“砰”地把門關上。
顧青詞一夜沒合眼,文瑜朵的話都在腦子裏面翻滾,不得不說,那些話極為鑽心,就算顧青詞和文瑜朵并沒有那麽深的姐妹情誼,可是被一直照顧的妹妹說出這麽話,還是極其難過。
她恨不得現在就把文瑜朵掃地出門,然後看看她能憑那張臉得意到哪裏去。
自作聰明!她光看到好的那一面,卻不去看不好的一面,不受受折磨,又怎麽明白別人的艱難。
天空一點一點變白。
顧青詞有些猶豫不決,理智上來說,這件事她是想要彙報給二舅媽的,但是不知為何,好幾次要拿起手機,又都把手放了下來。
二舅媽的性格她是知道的。摳門,愛嚼人舌根,虛榮心高喜好攀比,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要重要,最關鍵是,思想停在上個世紀,認為女性只能乖順懂事,最大的存在價值就是嫁個好人家。
如果把文瑜朵的事情告訴她的話,基本就把二舅媽的禁忌給全踩到了。
閨女兒嫌棄自己給的那張臉,非要在臉上動刀子,這讓外人怎麽看?她嚼別人舌頭可以,別人嚼她卻是萬萬不行的。而且,整容得花多少錢?後續縫縫補補得花多少錢?女的能嫁人就行了,要那麽漂亮幹嘛,騷氣!
恐怕二舅媽第一反應就是把文瑜朵拎回家,然後打包趕緊嫁人。這樣想想,不會太可悲了嗎。
不過這件事情,二舅媽遲早會知道的,到時候對自己的責備和責怪肯定都少不了,搞不好會恨上自己,覺得自己沒帶好文瑜朵。
那位畢竟是至親,這種比較大的事情,連至親都不知道,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顧青詞糾結難熬,天色完全亮了起來之後,才摸起手機。
屏幕上方的藍色信號燈一息一息閃爍着。
顧青詞滑開屏幕,一條信息跳進眼簾。
“所謂痛恨,痛先于恨。期待被辜負,如果沒辦法割舍,那就是還有期待的意思,所以我想,那種感情裏面更多的依然是愛。……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
顧青詞忽然覺得眼睛脹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