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聶音之在刀山劍林裏等着守株待兔, 朱厭這一邊卻也忌憚着顧绛,想要等他們出來之後,尋一個時機, 悄無聲息地進去。

魔頭不從刀山劍林出來, 各大門派的目光便始終都聚集在焦渡山上。

一時間竟然僵持住了。

雲笈宗對朱厭的搜捕越發嚴密, 他在臨仙城待不下去,只能另換地方藏匿。

如今, 雲笈宗的三個太上長老,已經有兩人被他握在手裏, 只要啃下顏異這塊硬骨頭,雲笈宗便是他說了算。

顏異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 無緣無故從入定中驚醒,不适地擡手揉揉太陽穴。他閉關一百多年,不問世事,一朝出關之後便要操持宗門諸多事宜,很有些不能适應,就連入定時都會冷不丁地被冒出的一個煩瑣之事驚醒。

他起身走到窗邊, 往外望去, 雲笈宗的護山大陣已經修複,作為大陣陣眼的那把冰藍色的巨劍也隐沒在陣法中。但師祖的本命劍為何會遺留在本界, 這個問題卻始終困擾着他。

如果師祖未能飛升,他現在又會在何處?

韓竟師祖是此界最後一位飛升之人,之後此界的靈氣稀薄,修煉不易, 便難有人再達到渡劫飛升的修為了, 化神便已是現在修真界中的巅峰修為。

十年前那場正邪大戰, 顏異雖然沒有參與, 但他卻也清楚個中緣由。正魔兩道除了大義之外,其實歸根結底是在争奪修煉資源。

封魔印會耗損魔修的魔氣,而被耗損的魔氣會轉化成靈氣,融入天地,成為正道修士的養分。

但封魔印對魔修的耗損實在太慢了。

如今顧绛出世,正魔兩道的實力天平大大傾斜,他們甚至難以跟顧绛正面交鋒,形勢對正道來說,極為不利。

若是韓竟師祖還滞留在此界,或許和顧绛能有一戰之力。顏異在關注魔頭動向的同時,也派了人攜帶玄魄劍的劍氣試圖尋找韓竟,只是一直還未有眉目。

他心中懷有太多煩擾,心緒雜亂,不适合再入定。

顏異在宗門內走了圈,看了看各峰的情況,不知不覺來到折丹峰,被削斷的山巒上寸草不生。折丹峰周遭的草木被“血月影”的魔氣掃過,枯萎了很多,剩下未死的長勢開始變得奇形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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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草木也像是吸收了“血月影”,翠色褪去,化為血一樣的暗紅,插在青山綠水中,極為不協調。

雲笈宗曾清理過一次,重新長出來的植株依然如此。草木是最逆來順受之物,但也是最堅韌之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最後實在清理不幹淨,大家見這些變異植株也沒有妨礙,就放任自如了。

從折丹峰的削面開始,潑墨似的濃豔色澤往外延伸,越往外越淺,直蔓延出二裏地才消失。

顏異瞥到站在折丹峰削面邊緣出的一個人影,眼中露出詫異,落到他身邊,“安淮。”

安淮匆忙行禮,“大長老。”

顏異扶起他,“你在這裏做什麽?”其他弟子來此感悟,大多停留在中心處的冥思臺上。

安淮嘴巴動了動,看看顏異,最終什麽也沒說。

顏異倒也不勉強他,他知道這個少年還沉浸在心愛之人逝去的悲痛中,沒能守護好門中弟子,他身為長老,也難辭其咎。

安淮被他明了的目光看着,眼眶泛出了紅,他想過很多,醫堂在雲笈宗幽僻處,距離折丹峰甚遠,算是當日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折丹峰破之前,白英就跟蕭靈一起去了醫堂,治療完之後,荊重山說白英去閉關了,她要是真的去閉關了,當逃過一劫。可是她沒去,要麽是荊重山撒了謊,要麽就是……

白英在閉關之前,想來找他,然後,被魔氣卷入其中。

他內心本能地逃避這個猜測。

安淮咬咬牙:“大長老,我不知道其他受害同門的情況,但我覺得白英并不是死在‘血月影’的魔氣之下,她……”

顏異耐心地等着他的後文,過了好一會兒,見他不再言語,才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你放心,此事宗門會繼續查下去的。”

安淮悶聲點頭,他也不會放棄。

從折丹峰上離開後,安淮再一次去了明霄峰,那日他幾乎是一個錯眼都沒有地看完了蕭靈的靈臺記憶。

人的記憶是很奇妙的存在,會掩藏一些痕跡,同時也會放大一些細節,越是在意的,反而記得越為清晰。荊重山喚白英留下之時,蕭靈那僵硬的反應讓他覺得她知道些什麽。

剛剛面對顏異時,他心中猶豫,最終沒有提到這個。就算說出口,沒有其他證據支撐,很可能也會被當做是在捕風捉影。

更何況,現在蕭靈忽然拜入了葉菁長老門下,顯而易見,太上長老們認為蕭靈是無辜的。

他心裏明白蕭靈若是知情,斷然已經僞裝好了,連長老們都能被她蒙混過去,就算自己這樣每日過來,也是徒勞。

安淮一到明霄峰上,蕭靈就察覺了,她此時正身處在明霄峰的地底,一個以劍氣粗糙挖造的山洞內。

劍痕縱橫的洞壁上布下了重重禁制,一條極細的靈脈從雲笈宗主靈脈上被分流到這裏,那條靈流像一根細細的藤,藤上支撐着五個拳頭大小的秘境碎片。

這就是桑無眠留給她的東西。

桑無眠修為到了化神,已經到頂,再難有進境,他一直在想辦法尋找突破的契機。

現在的修真界靈氣大不如前,因為靈氣日漸衰微,千年前的許多洞天福地、秘境、仙家寶地,沒有足夠的靈氣支撐,都相繼塌毀封閉,散落隐沒在世間。

這些秘境碎片便是桑無眠費盡心力收集而來,想要從中尋求機緣。直到聶音之召喚出魔祖,他在顧绛手下幾乎沒有反抗之力,臨死之際将藏在這裏的碎片送給了她。

蕭靈之前身體太過虛弱,靈基不存,打不開這裏。

她輕輕點了一下一個秘境碎片,霓虹一般的各色劍光從裏面淌出,在密閉的山洞中蕩出嗡嗡回響。

——這塊碎片可以通往刀山劍林。

朱厭道:“現在不是時候,等聶音之離開了才能進去。”

蕭靈自然明白,聶音之身邊的那位魔祖不是個好惹的人。

地底深處濕寒無比,又和洞內充沛的靈氣融合在一起,滲入她的經脈,蕭靈修為太低,扛不住這寒濕,被凍得臉色青白,渾身都在細細地顫抖,感覺到明霄峰上有人造訪,她伸手觸上洞壁上的傳送陣。

下一刻,她出現在了自己以前居住的寝室內。

蕭靈扯着嘴角笑了下,桑無眠将秘境碎片藏在明霄峰,将傳送陣的入口設在她舊日閨房內,不知這算不算是還惦記着她。

走到太陽下,她身上的寒氣都還沒退,蕭靈快步去了外殿,在廊下擺上小幾,煮上茶水,小白鳥啾啾叫着去引安淮入內。

朱厭在她靈臺內嗤笑,“他每日來這裏,是因為他在懷疑你,你還真對他上心了?”

蕭靈動作頓了下,祈求道:“朱厭,他發現不了什麽的,你別動他。”

“一個剛剛築基的小鬼罷了,你喜歡就留給你。”朱厭口氣輕慢,這種小鬼他随便什麽時候都可以捏死,他現在正在和顏異較勁,沒有心思應付這樣的小貓小狗。

朱厭愛死了蕭靈這種無辜的愧疚。

安淮進來時,蕭靈果然已經在等着他了,他們之間也沒什麽可聊的,大多時候都是安淮在講,聊一些他和白英之間的瑣事,觀察蕭靈的反應。依話

蕭靈基本都是安靜地聽着,有時候會被他們的鬧劇逗笑。

很奇怪,但這樣已經持續了好幾天。

蕭靈給他倒茶,安淮端起小陶杯伸手去接,目光落在她青白的指尖上,現在雖已入秋,但天氣回熱,日頭也盛,但看蕭靈的樣子,卻像是被凍着了一般。

她身上有一股寒涼的靈氣,像是去過後山寒潭那種濕寒之地。

安淮知道蕭靈修為還沒恢複,所以大着膽子放出自己的神識試探,不敢碰到她的人,只在周圍探出神識觸角。

他的神識忽然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蕭靈的衣擺無風拂動一瞬,随即垂下,她并沒有發覺。

安淮立即收回神識,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告辭離開,走出明霄峰他才匆匆找了一處僻靜的林中小亭,仔細去檢查自己方才放出的那縷神識。

神識內含着一抹極其幽微的劍光,親昵地纏着他。

刀山劍林內,顧绛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有劍動了。”

他話音才落,劍林深處溢出一道清透的劍光,劍光如水,沖開了周遭其他劍氣,但須臾後,又驀地縮了回去。

聶音之以為是蕭靈進來了,謹慎地捏住長劍,顧绛從後拍拍她的腦袋,“沒人來,應該是那把劍找到了它心儀的主人。”

這個時候被觸動,多半是蕭靈的劍。

聶音之禦劍想要去看看,顧绛很自覺地跟她一同跳到翠花身上,鴻鹄立即不高興地大叫。明明有自己的刀!

顧绛抓住她的腰,在鴻鹄的吱哇亂叫中搶先道:“你自己說過的話,別忘了。”

聶音之:“……當然記得了,祖宗。”她是說過要禦劍帶他的,不能出爾反爾,只能委屈翠花了。

她沒感覺到顧绛的手心發燙,那他應該沒事,聶音之安撫好鴻鹄,兩人往劍林深處飛去,她懸停在劍林上空,沒有驚動山谷內的劍氣。

只見腳下一處水潭裏,一柄劍刃半透明的長劍浮在水上,若不是攀爬在劍身上的荊棘,根本看不出劍刃在何處,此時那荊棘已經碎裂了大半,只剩一小部分挂在劍刃上。

聶音之很有反派作風地桀桀奸笑幾聲,“看我先把她的劍綁架了再說。”她并指揮去,雪亮的劍光霎時大盛,巴掌大小的鴻鹄在劍光中熊熊燃燒,頃刻間化為一只巨大鳳鳥,尖嘯一聲,利爪如同鋼刃,朝着水潭抓去。

水潭大震,那把靈劍沒辦法掙脫剩餘的荊棘,劍氣從荊棘縫隙裏滲出來,攪動起潭水化作一條水龍迎來。

兩方才一對上,嗤啦一聲,蒸騰的水霧彌漫開,這場交鋒極其短暫,畢竟另一把靈劍還未完全自由。

鴻鹄撲扇翅膀,扇開水霧,重新縮回巴掌大小,爪子裏捏着一條扭動的小蟲。

聶音之捧着鴻鹄仔細看了看它抓着的劍靈,那劍靈由水凝成,和劍刃一樣是半透明的,呈現薄薄的藍色,身上鱗片清晰可見,頭上頂着一只小角,身子盤纏在鴻鹄爪子上扭動,時不時被鴻鹄的火光燒出一縷水汽。

顧绛靠上前來,下巴枕在她頭頂,幾乎将她整個人攏進懷裏,“是蛟靈。”

【等等,這是誰的劍?不會是女主的吧?聶音之這是想幹什麽?她都有鴻鹄劍了還要搶這把劍,有夠貪心的。】

【聽女配的口氣,總覺得她可能已經知道女主要進來了,之前說好了要走,突然又不走了就有點奇怪。】

【笑死我了,還沒進來,劍都被人家綁架了,女主也太慘了點】

【暗示女主女配,水火不容】

【果然還是以前的修真界牛逼,是把劍都有劍靈,好想看看其他劍的劍靈是什麽樣哦】

【蕭靈都有如意劍了,又怎麽契合別的靈劍?】

【可能跟桑無眠一樣用那個蠶靈咒,畢竟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呵呵】

【難以置信桑無眠竟然在明霄峰地底藏了五個秘境碎片,秘境看起來都很牛逼的樣子!那他以前封住明霄峰的動機就很不純,根本就是拿蕭靈當借口藏他的寶貝,狗男人真渣!】

【我打開彈幕是想同姐妹們一起尖叫的,老魔頭抱老婆抱得也太順手了吧!結果大家都在一本正經讨論劇情???】

【就……習慣了啊,我已經叫麻了,甚至希望他們能發點刀】

回到劍林外的懸崖上,聶音之立即從他懷裏鑽出來,揪着那條小蛟研究。蛟龍在鴻鹄的爪子下到處跑,兩只劍靈就如雞捉蟲子似的。

顧绛在旁看了一會兒,回去帷幔內。

因為還要多留幾日,聶音之又把這個帷幔架起了,只是她卻不怎麽進來,帳子裏連她的氣息都很淡。

顧绛在軟榻上躺了片刻,翻來覆去靜不下來,他的沉眠是為了緩解天威壓力,心靜不下來,躺着也沒用。

他翻身坐起來,揉揉眉心,慢條斯理地吃完了茶幾上的所有點心和水果。

最終忍不住從榻上起身,掀開帷幔,“聶音之。”

聶音之聞聲回頭,見顧绛一手撩着帷幔,半張臉都陷在陰影裏,這讓他的神情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她立即站起身,疑惑道:“怎麽了?你又難受了?”

顧绛不答反問:“你等會兒是不是又要打坐修煉?”

“嗯……是啊。”聶音之點頭,她是打算入定的,這裏靈氣充裕,又沒有別的事幹,正好可以好好修煉。晚上打坐入定,白天練習術法,她覺得自己劍法雙修,完全沒問題。

也能免于和他過多接觸。

顧绛的表情更沉郁了,“你這樣努力,是覺得本座打不過朱厭?”

“怎麽可能,你天下無敵。”聶音之立即道。

顧绛才不會被她糊弄到,“那你這般夜以繼日做什麽?怕我護不住你?”

聶音之滿臉都是問號,她修煉勤奮一點也有錯?魔頭分明就是在故意找茬!“我總不能一直依賴你。”

顧绛沉思片刻,笑了一聲,“說的也是。”他沒再多說什麽,放下手轉身往裏走去,帷幔重新垂下,将他的身影一點點擋住。

聶音之怔怔站了片刻,低頭看一眼抓着蛟靈的鴻鹄,将它收回劍中,快步追上去,鑽進帳子裏,軟聲道:“你怎麽了嘛,睡不着?”

顧绛背對着她,沒理她。

聶音之坐到床沿,她以前想哄顧绛就給他喂點血就行了,現在卻不能再這樣做了。這些血積壓在他體內,成了随時都可能被誘發的劇毒。

“那我彈琴給你聽?我只會彈箜篌哦。”聶音之說着褪去鞋襪,盤坐在榻上,準備從折丹峰書房內取出那把彎如月牙的銀色箜篌。

顧绛轉身過來,一把勾住她的腰,将她按到榻上,攬進懷裏,“現在不想聽。”

聶音之掙紮着想要扭過頭看他,又被他更緊地箍住腰,幾乎動彈不得,“顧、顧绛……”

“別亂動。”顧绛用一種隐忍的口氣說道,“你的血肉對魔的誘惑力變大了,我會忍不住。”

聶音之沉默了會兒:“……我的發髻還沒松,朱釵硌得疼。”

顧绛聞言松開她,聶音之從他懷裏坐起來,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取下頭釵,松開發髻,又褪了外衫,乖乖地爬回去,躺到他身邊。

顧绛這才滿意地攬住她,閉上眼睛。

橫在腰上的手臂涼涼的,他的體溫沒有變化,那應該沒事吧。

聶音之轉頭看向顧绛,身邊人已經阖上眼睛,所以魔頭鬧了這麽半天,就是想讓她陪他睡覺?

【顧·老婆忙于工作被冷落了的深閨怨夫·绛】

【事業和家庭難兩全,我們女人真是太難了(狗頭)】

【你們不好好當反派,怎麽還要妨礙音音好好修煉一統修真界?魔頭一點也不體諒音音的辛苦,簡直不守男德。】

【整天就知道修煉修煉!聶音之,你多久沒有陪咕醬睡覺了,你說說?!】

【為什麽要躲着他?】

【直接說老婆抱抱不就行了,整那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我還以為你們要開始互相傷害了呢】

【講真的,魔頭落寞地放下簾子時,我心疼了他一秒。】

【聶音之就不該去哄他,嗚嗚嗚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想看魔頭被虐?】

【封兔子已經麻木遼】

作者有話說:

咕醬:你等會兒是不是又要打坐修煉?你這樣努力,是覺得本座打不過朱厭?你這般夜以繼日做什麽?怕我護不住你?

音音:說人話。

咕醬:陪我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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