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的身體已經死了, 沒辦法再自愈。
內府裏那一縷青綠魔氣在蕭靈身體裏不斷壯大,細分成千絲萬縷,将她那殘破的內府黏合在一起, 就像用膠水黏合的碎瓷碗, 雖不能恢複原狀, 但勉強還能繼續使用。
被劍氣絞碎的經脈也在重新黏合,她的修為在魔氣的催生下, 已經恢複到築基期。
“回春”魔氣吞噬屍骸,将已死和将死之人變成魔氣下的傀儡, 在正邪大戰時,這些傀儡之所以棘手, 是因為“回春”會将傀儡的修為激發到其生前鼎盛之時。
這也是這種青綠魔氣會被稱為“回春”的原因。
按照常理來說,“回春”魔氣應該會連她的神識一起侵蝕,但蕭靈至今都還保留着自己的意識。她以前埋怨天道不公,讓她過得過分苦楚,如今從頭看一遍,似乎在每一次絕境之時, 上天總會給她留有一線生機。
當初與聶音之争奪靈臺時, 她差點死在聶音之手裏,最後一刻那莫名拉走她的力量, 應該是最為明顯的,可她那時候滿心惶惶,恨不得稀裏糊塗地淌過那段痛苦的時日,從未仔細琢磨過這些細枝末節。
就連思過崖上這個山洞, 其實根本擋不住她。顏異的判詞, “至死不出”, 山洞口封閉的法陣已經默認她是個死人了。
【淦!這是女主光環吧?是吧是吧!】
【奪舍的時候, 我還以為是桑無眠回光返照把她拉出聶音之靈臺的呢】
【一到女主,內心戲就好多惹……】
【那她還留在思過崖受寒冰烈焰的刑罰,真的是在贖罪?】
蕭靈竟然被判去了思過崖,聶音之覺得有點奇怪,她們兩人現在的處境好像微妙地對調了。
聶音之手臂環在顧绛的肩頭,被他抱着往萬魔窟中飛,萬魔窟外也是滿目的黃土溝壑,被風蝕嚴重的岩石層裏被摳出大大小小的窟窿,每一個窟窿裏都端坐着一尊佛像。
她好奇地打量這些佛像,順便也瞟了幾眼冒出來的彈幕。
顧绛閑庭信步一樣禦風走在萬魔窟的上空,沒有驚動任何人和法陣,聶音之看到守衛在萬魔窟的正道修士,有巡邏的修士與他們擦肩而過,都沒有半點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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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往下看,根本看不清封魔印下的情況,只能看到那直指向陣法中心的玄色塔尖,塔尖周圍萦繞着一片雲霧似的血月影,和封魔印相抗衡着,承擔着封魔印大部分的壓力。
聶音之當即皺眉,“你徒弟就是這樣揮霍你的魔氣?”
“他身為魔尊,自然要擔起相應的責任。”顧绛倒是不太在意。他允許了封寒纓吸納他的魔氣煉化,自然沒有摳摳搜搜再去壓制他的道理,封寒纓可以從他這裏拿走多少魔氣,全看他自己的本事。
“難怪他最開始會覺得,你醒來是要來清理門戶的。”聶音之擡起手,心疼地撫摸一下他的側臉,“幸好你只收了封寒纓這一個逆徒。”
顧绛笑了下,歪頭貼向她手心,聶音之心跳漏了一拍,有被他這個求撫摸一樣的舉動擊中。
腳下的封魔印忽然劇烈震動了一下,驟然亮起符光,層層疊疊的封魔銘文在半空顯現,驚動了周邊守衛的修士。
萬魔窟四面八方的幾個關鍵位置都有高階修士守護,封寒纓隔三差五要撞撞封魔印,他們都習慣了,不過最近時期敏感,衆人還是半絲都不敢馬虎。
封魔印下,血月影不斷沖擊着銘文,聶音之定下神來,目光落在封寒纓集中攻擊的那一塊銘文上,手中靈力如絲線嵌入那枚細小的銘文。
靠顧绛是不行的,因為他只會蠻力破開封魔印,就如當初在折丹峰上差不多,那動靜就太大了。
聶音之還在刀山劍林時,就在研究封魔銘文,雖不至于完全拆解開封魔印,但撬開一條縫還是可以的。在她與封寒纓的兩相夾擊之下,那銘文上撕開了一條細小的錯位。
聶音之臉上一喜,“好了。”
顧绛擡手,用衣袍裹住她,身影化成一縷煙從那縫隙裏滲進去。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那封魔印上的錯位轉瞬歸位,有一名高階法修似乎感覺到什麽,細去查探,一切又無任何異常。
聶音之只覺得眼前一暗,顧绛的呼吸掃在她耳邊,在她耳際親一口:“你哪來的工夫學這麽多東西?”
聶音之耳朵癢癢,笑着嘀咕,“當然是在你睡覺的時候。”
片刻後,聶音之被重新被放開,她一睜眼,視野裏還是黑乎乎的,這處空間內四壁都是玄石打造,封寒纓又裹着一身黑袍,完美地和背景融為一體。
只有他那張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浮在半空,五官極為精致,近乎有些陰柔,眼瞳黑得與腳下玄石無異,不見神光,眉心一顆朱砂痣,如同匠人精心雕琢的玉像,讓人看着瘆得慌。
雖然如此,但看這營造的氛圍,給人的第一印象,便很有魔頭的氣場,确實是她曾經預想過的,魔尊該有的樣子。
和他比起來,顧绛和藹可親得堪比隔壁成天躺着曬太陽的老大爺。
封寒纓拱手對着他們行了一個大禮,“拜見師尊。”
聶音之做作地咳一聲。
封寒纓又拜了一下,“拜見師娘。”
聶音之這才滿意了,鄭重其事地從芥子裏掏出見面禮——珍味齋今年排行第一的點心禮盒,限量版的一整套,七十二種絕美點心。
封寒纓還是炎炎兔的時候,聶音之有些時候投喂顧绛,也會順手喂喂兔子。封寒纓一開始不屑接受此等嗟來之食,後來三瓣嘴吧唧吧唧,吃得很香。
這個見面禮應該合他口味。
封寒纓看着面前的五個大食盒,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那五個食盒極其精致,上面銘刻着保鮮的符文,他被困在炎炎兔中時,就見聶音之進珍味齋買了這個,沒想到竟是給他準備的見面禮?
竟然到現在才給他!
“很好吃的哦,你師尊可喜歡了,你也嘗過其中一些。”聶音之微笑道,俨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正牌師娘,對與顧绛唯一的徒弟的第一次正式見面,還是很上心的,“不過兔子的味覺想來跟人不太一樣,你這一次吃肯定會別有一番風味。”
聶音之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看向顧绛。
顧绛點點頭,配合她。
從封寒纓那張臉上也看不出他高不高興,反正禮數到位就行,“多謝師娘,師娘有心了。”
聶音之跟他解釋了一下在刀山劍林時,正道修士太多,兩人走得匆忙,一時間難以顧及上他,希望他不要介意。封寒纓善解人意道,化神修士虎視眈眈,弟子理解。
雙方交流融洽,有禮有節,堪稱師慈徒孝的典範。
這裏是玄塔的最頂層,顧绛來了這裏,自然是不可能讓師尊住在自己腳底下,封寒纓已經命人這間大殿內添置了許多布置。
原本殿中心的玄石榻融回了塔身,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巨大的雕花大床,層層疊疊的床幔挂在雕花床架上,床上鋪着細軟的雲絨被,另一側是看上去同樣很軟的坐塌,屋內該有的日常擺置都有,大殿外的露臺上,還有一張柔軟的躺椅。
給聶音之的,是一個很豪華的梳妝臺。
他們進萬魔窟前一日,顧绛不知用的什麽方式通知封寒纓,這麽短時間他就給布置得這麽妥帖,可見這個徒弟還是很懂事。
就是顏色過分陰郁了些,不過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擺些鮮豔的顏色,也實在紮眼。
“師尊、師娘若是還有什麽別的需要,盡管跟我說。”
聶音之走到大殿外的露臺,一眼望去,亭臺樓閣鱗次栉比地往外鋪展開,因為空間有限,密密地擠在一起,往外才漸漸稀疏,城池的劃分很明晰。
萬魔窟比她想象中大,也跟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聶音之以為自己會看到幽深的洞窟,盤踞在洞中的令人膽寒的魔物,無休止的争鬥,随時都會有死亡和慘叫。
但眼前的萬魔窟這樣普通,普通得就像是世間的任何一座城市,有些地界瞧着,甚至稱得上繁華。
只是因為土地貧瘠,看不見水流和草木,建築也很豪邁粗糙,不是仙門那般精致的模樣。空氣中浮着絲絲縷縷水紋一般的波動,從地面蒸發而上,逆流入封魔印。
“這是你的住處,不用讓出來。”顧绛擺手,跟在聶音之身後走上露臺,攬住她就準備跳下玄塔。
聶音之從他肩上探出頭,對封寒纓揮揮手,“就是專程來給你送點心的,我們要去四處逛逛。”
封寒纓:“……”你們是來游玩的嗎!
倉促之間,一條小蛇從他袖子裏飛快竄出去,跟上那即将随風散去的身影,顧绛略微側眸,允許了他跟來。
聶音之看了一眼跟來的小蛇,通體純黑,油光水滑,額頭上一枚紅鱗,和封寒纓簡直長得一模一樣,“這是分身還是靈寵?”
顧绛頗為耐心地解釋道:“分出自身真元和神識捏成的神識化身,比直接外放神識要安全,能到達更遠的地方,不論何時何地都能收回,不存在再被封入兔子身軀逃不掉的風險,也可以算作是分身。”
封寒纓的小蛇在後面吐舌頭,他呆在玄塔中時,就是這條小蛇在萬魔窟裏到處游蕩。
“那你也有嗎?”聶音之好奇。
顧绛連半點猶豫都沒有,問道:“你喜歡什麽樣的?”
這意思就是現在還沒有。聶音之學着他慣常用的語氣,拖長了音調懶懶散散地說道,“只要是你,都行。”
顧绛被她逗得笑出聲。
【封總,你怎麽了封總?你在別人面前可不是這樣嬸兒的!邪肆狂狷的魔尊??】
【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确是我們封總沒錯。】
【如此卑微的封總,讓我仿佛看到大領導來視察的我自己,社畜流淚】
【所以說被塞在兔子裏當跟屁蟲也不是沒有好處的,這不把領導的喜好都摸準了嘛!】
【從跟屁兔變成跟屁蛇,我悟了,封寒纓就是本劇的萌寵擔當啊!】
【這玩意兒,好像哨兵向導的精神體啊!doi的時候那不是可以雙管齊下!你們懂吧!斯哈斯哈】
【又開車?孩子營養要跟不上了】
【迄今為止,我看到的所有車都在彈幕裏,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心酸】
街上的人不是很多,魔修大多聚集在室內,就算頭上的封魔印符光被中心塔分去一半威懾,再被護城大陣削去部分威力,落到魔修身上,依然是種威脅。
聶音之在塔上看到的那些逆流的若隐若現的波動,就是被封魔印抽走的魔氣。
這裏的人只要外出全都罩着不同形制的長袍,有華麗妖豔的,也有暗沉灰撲撲的,不變的是,那袍子上都帶有抵禦封魔印的作用。
走進屋檐下,才會脫下。
他們為了入鄉随俗,也在封寒纓的帶領下去先去挑選了外袍。
封寒纓帶他們去的地方,自然不能差,那點着朱砂痣的黑蛇往櫃臺上一跳,老板吓得當場就要跪下了。
聶音之和顧绛随意進的第一個城池,是熔金城,這裏的城主前不久被封寒纓當衆虐殺,連帶着那些不安分的魔修都被他清理幹淨,現下算是最安分,也是氣氛最為緊繃的一座城池。
封寒纓撐起了封魔印大部分的威脅,便要擁有絕對的權威,不能有任何人忤逆他。
但封寒纓不會管城池之間的争鬥,也不會管城中魔修的互相吞殺,反正只要聽他話,不來惹他就萬事大吉。
選衣服這種事當然要靠聶音之,不過她這次只挑了兩套中規中矩的灰褐色外袍,沒有在這裏耽誤太久。
顧绛從袍下伸出手,牽住聶音之。
聶音之指尖微動,偏頭看他一眼,乖乖跟在他身旁。
老板誠惶誠恐地送走他們,連錢都不敢要。聶音之覺得黑蛇如此,實在太過張揚。
封寒纓只好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跟在他們身邊。
“萬魔窟中大部分都是金丹以上修為,低階修為的年齡都不大。”顧绛掃黑蛇一眼,就這麽片刻,他的神識已經掃過這個萬魔窟。
小蛇嘶嘶吐着舌頭,封寒纓的聲音傳出來,“在這裏修為太弱,不是被別人吞掉,就是被封魔印化去,如果沒人保護是活不下去的。”
金丹修為是在萬魔窟生存的最低起始點。
那話音剛落,兩人路過一個巷口,聶音之餘光掃見一個東西,下意識停了停偏頭看去,随即便看到一摞幹癟的屍體就那麽堆疊在巷子裏,鼓出的眼珠子幾乎要掉下來。
身上的修為被抽盡,留下的軀體就只能算是廢物。來往的人都見慣不怪了。
幸好此地氣候幹燥,直接成了幹屍,腐爛氣息被壓在街面上其他氣息之下,混合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魔修不像正道修士那般修身養性,不禁五谷世俗之欲,就算被封在這麽個鬼地方,一邊為了活命打打殺殺,一邊也沒耽誤縱欲享樂,甚至更為開放,有種有今朝沒明日的肆無忌憚。
顧绛突然将聶音之拉得更近了些,轉眸往一座樓裏看去一眼,那不甚精細的雕窗開了一條縫,屋內黑沉沉不見光。
聶音之一頭撞在他肩上,疑惑道:“你累了?那我們先休息吧。”
她回頭想找封寒纓,尾巴似的黑蛇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