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戶川亂步大多時候都是任性且麻煩的,他數十年未曾改變過自己。但是其中總是有着例外。

就比如福澤谕吉,福澤谕吉,還有福澤谕吉。

可從來不能否認,江戶川亂步本人的善惡觀和常人不太一樣。就像是前段時間中島敦被港口黑手黨抓走的事件,若不是福澤谕吉一句話,江戶川亂步原本根本不想去處理的。

如果當年撿到江戶川亂步的不是福澤谕吉,只要能解開江戶川亂步對于世界的疑惑,讓他意識到自己是不同的,那麽誰都會成為江戶川亂步心中最特殊的那個人。

那個人也不一定必須是福澤谕吉。

可是世界沒有如果,在這個世界,做了這件事的是福澤谕吉,所以對方成為了江戶川亂步最特殊最重要的人。

同樣的,出現在眼前的另一個自己,也是一種例外。

在其他人眼中的江戶川亂步會任性地要求一切,可是在時無面前的,和平時的偵探先生對比——此刻的江戶川亂步簡直就是一個成熟穩重的兄長。

他會收斂自己的脾氣,雖然同樣還是會保持任性,但是這份任性只對于偵探社的其他人,從來不會将這些丢到時無的身上。

這份善意,時無也接受良好,馬甲的本能讓他能理所當然地接受這份特殊的對待。

不管江戶川亂步想做什麽,他都會先詢問時無的想法——哪怕這份詢問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樣。

兩位偵探先生的交流,本就是常人不能輕易理解的。

但是這一次,江戶川亂步卻直接省略了這個步驟,直接牽住了時無的手把他推回偵探社的範圍內。

如果江戶川亂步去問的話,時無不是不會同意,只是相較比去不算寬闊的房間,他現在更願意在天臺的位置吹吹風而已。

他注意到了這份和平時的不同,但是他卻沒有怎麽放在心上。

失明終究會造成一種線索的缺失,其他的東西時無可以通過聲音感知來補足,可是顏色和對于其他人神情的捕捉,終究是一個目盲者無法做到的。

石川啄木的異能力,大多表現在“看”。

時無缺了這份線索,所以勉強能明白石川啄木的異能,卻不能做到完全的分析。

也因為失去視覺,時無甚至無法通過別人的表情,通過可以倒影出自己的玻璃發覺自己的表情和平時有些不同。

回憶這種東西,總是叫人會深陷進去。尤其是那時候的事情,時無不是旁觀者,他就是其中的“主角”,而且時間也只過去一個星期多。在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太宰治的馬甲終究還是給他帶去了一分影響。

簡單來說,時無一不小心竄號了。

當局者迷,如果稍微給時無一點時間,他也會反應過來,但是現在的時間太短了。

所以被江戶川亂步牽着,時無的思緒還沒有轉變過來,他身上和太宰治極為相似的氣質還未完全被消除,在這種情況下,他問道:“你們看到了什麽?”

“不太好的記憶。”江戶川亂步實話實說,但是偏偏後面又加了一句:“不過不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這分明,就是剛才時無自己說過的評價。

時無一愣,他沒想到江戶川亂步會是這樣的反應,可他又找不到什麽錯誤,所以哦了一聲之後,乖乖地不說話了。

有着這麽一個停頓,他身上不小心竄錯號的氣質,也重新回到了偵探先生平時的感覺。

就像是把人,從黑暗之中重新推向了黃昏。

不至于有多麽明亮,不像白天的陽光那般刺目,但是到底還是有着不會刺傷、曬傷人的光芒的。

不過走着走着,時無突然發現這不是去偵探社的路,而是一路樓梯向下——時無不是路癡,可是馬甲是。

以江戶川亂步的智商,只要他想,他看一眼也會記住路該怎麽走的。只是他不願意去做這種繁瑣的事情而已,這種事情交給其他人就夠了。

時無無法視物,因此對于外界的改變會更加敏感,會更加關注自己所在的位置改變。

他會記住自己走到了哪裏,回去的路又是如何。

——不過,這是最開始幾天他會做的。後來一直被江戶川亂步牽着,哪怕只是天臺的這點距離,江戶川亂步也從不會讓他一個人走。

因此,時無就丢棄了自己那讓人驚羨的大腦,完全将這份工作交給了江戶川亂步。

畢竟說實話,雖然他本人不是路癡,可是托了馬甲的福,他發現平時什麽推理不會讓他疲憊,反而是記路讓他更加心累。

這份工作不用自己來,他反而松了口氣。

時無也從來不會問江戶川亂步我們要去哪,這是對于江戶川亂步之前說要做自己眼睛說回報的一份信任。

只不過,平時偵探社內部也就算了,他們兩個單獨外出真的沒關系嗎?

事實證明,沒有關系。

平時江戶川亂步就喜歡亂跑,大不了找不到路的時候打個電話給偵探社就行了嘛。

除此之外。此刻的偵探社,大概沒有多少人願意看到時無。

并非是讨厭時無了,單純的是……在看到那樣的記憶之後,現在除了江戶川亂步之外,還有誰能平常的态度對待這位“亂步先生”呢?

就算是江戶川亂步自己,也不能做到。

不說其他,光是那一句為什麽不誇誇我——這種孩子氣的話語,輕易就讓福澤谕吉陷入了沉默。

畢竟,江戶川亂步本就是會為了福澤谕吉一句誇贊,而去做原本不願意去做的事情的人。

沒有人敢細思那些回憶中包含的意思。

時無不太清楚江戶川亂步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只是這麽被牽着手走路的感覺不賴。

而且平時江戶川亂步總是笑嘻嘻地和他搭話,讓他沒有太大的感覺,但是這樣子沉默地牽着他,身上甚至帶着憋悶的氣惱的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時無就算恢複了記憶後也不會輕易能想起來的時間裏,也有人這麽做過。

那個時候,牽着他的那個人是在生氣,不僅僅生他的氣,也在生自己的悶氣。

可是就算生氣,也依舊牢牢地牽着他的手,死死的、非常用力的,明明嘴裏吐露出的全是惡言,可是從不會松開牽着他的手。

時無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看不見,可是依舊将自己的“目光”落點在了他們交握的手中。

那只手似乎要更加稚嫩一些,卻并不細嫩,帶着厚厚的繭子(雖然自己的手也大不了哪裏去),可是明明是那麽纖小的手掌,卻能帶給他無窮的安全感。

現在的江戶川亂步,手掌也寬厚不到哪裏去,從未幹過重活的他,手掌中沒有繭子,少年人的外形也無法給他帶來這種外表上的穩重。可是同樣給予了他這種安全感。

‘哥哥……’時無動了動嘴唇,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地無聲喊到。然而背對着他的江戶川亂步,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而從心髒傳來這份莫名的悸動,只在這時候出現了一瞬,輕易就消散了。等時無想去捕捉的時候,卻已經無法找到剛才的感覺了。

“到啦!”江戶川亂步突然停下了腳步。置于兩人之間的沉默在這一刻被打破。

作為一個港口城市,只要不是在樓房夾雜的中間,也不是擂缽街那種特殊的地形,幾乎在哪裏都能看到大海。

武裝偵探社的位置本就輕易能看到,平時耳邊也會經常聽到商船的鳴笛聲音。

正因為随時可以見到,所以他們并不覺得這樣的景色有多特殊。只有缺少什麽,人才會刻意去強調。

所以這還是第一次——應該是第一次吧。至少是他失憶後的第一次。

這是時無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靠近大海。

這和平時站在天臺邊緣往外感知的感覺不一樣,鹹腥的海洋氣息撲面而來。

江戶川亂步帶着時無坐下——時無不太清楚這裏的位置是在哪,但是他能通過風感受到,海水的高度距離地面并不遙遠。

他的雙腳沒有着落的地點,懸空在水流之上,拍打着的波浪似乎也會輕易打濕他的鞋子。

如果不去給此刻的場景建模,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坐在大海正中央聳立的一塊石頭上一樣。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位置,沒有欄杆保護,周圍也沒有什麽人經過。

更別說時無本來就是失明的狀态了。

但是在場的兩個人都沒有對此說什麽。

時無更是大膽地彎下腰,用雙手觸碰着滑膩的海水。

“其實我是想帶你去堆沙子的。”江戶川亂步仰倒在地面上,突然這麽說道:“但是那裏太遠啦,亂步大人又不想帶着別人一起。”

明明這句話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意思,但是時無還是聽明白了。

我現在真的有點好奇你們看到了什麽了。時無在心裏想着,沒有将這句話說出口。

到底是什麽樣的記憶,能讓江戶川亂步産生這樣的情緒呢?時無再一次回憶了一下上個世界的記憶,并沒有發現其中發生了什麽特殊的事情。

時無本就不是什麽追根究底的性格,江戶川亂步不說,他就不問。

反正說到底都是他的記憶。

“下次去堆沙子吧?帶着大家一起。”時無只是這麽回複了一句。

江戶川亂步微微側過臉,凝視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像是确定了什麽,笑了起來。

江戶川亂步嘿咻一聲坐了起來,應聲道:

“好啊,我們約定好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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