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也需要你

洗完澡窩到床上,江曠翻來覆去地有些睡不着,他想問梁遲程澈走了沒?問不出口,像查戶口的,也很莫名其妙。

手機嗡鳴了一聲,江曠按開,是梁遲的消息,“哥,睡了嗎?”

江曠正要回,又想了想,過了幾分鐘才準備回過去,還沒按發送,梁遲的消息又來了,“應該已經睡了吧,那,晚安。”

江曠默默噎了下,這才回過去,語氣很淡,“還沒,什麽事?”

“哦……”

?江曠實在讨厭這種吞吞吐吐的語氣,他發,“有話就說”。

梁遲回,“那個,就想問你,你為什麽會寫一個同性戀的故事?”

江曠一愣,伸手開了床頭燈,靠着枕頭半坐了起來,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回。

“你是同性戀嗎?”消息又來了一條。

“不是。”江曠想也不想回了過去。

“哦……我也覺得你不像。”

所以為什麽會寫一個同性戀的故事?江曠問自己,他發給梁遲,“我沒考慮過同性還是異性的問題,但是同性比較能凸顯人物的矛盾性。”

“好,我明白了。”梁遲說,又問:“你認為藍星是個什麽樣的人?”

上次在江曠的辦公室,梁遲當着喻也和關平山的面講了他自己的理解,現在他問人物的創作者,你怎麽看待你寫下的這個人,江曠說:“有許多人的自我都放得很大,但藍星不是的,他的自我很小,并不是因為自卑,而是他覺得這不重要。”

一個人覺得自己不重要,那什麽重要?自然是他愛着的人。

梁遲沒有回,又過了會,江曠說:“很晚了,睡吧,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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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天見,哥。”

第二天江曠去公司處理了點事情,到梁遲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進門時看到梁遲正在看喻也的紀錄片,是此前拍的一個拿了大獎的古裝游俠片的完整跟拍紀錄。

屋子裏窗簾都拉了起來,投影打在客廳的白牆上,梁遲直接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手裏握着一支啤酒,江曠脫了外套也坐到地上,兩人背靠着沙發,桌上還有啤酒,江曠拿過一瓶,跟梁遲碰了碰,一起看片。

畫面上喻也跟工作人員正走在一條很偏僻的山道上,一邊對着鏡頭說:“別的導演都只要下車5分鐘能到的景,因為遠了就意味着各種成本的增加,但我不管,我只要好的,現在去看的地方已經走了兩個小時,年輕人都快走不動了,哈哈。”

這時關平山突然從後面追上來入了畫,對鏡頭笑着說:“喻導就喜歡跟年輕人拼體力,跟喻導合作別的不提,體力上要是輸了,他下一部電影絕對不找你。”

話剛落,旁邊扛攝影機的小男孩問:“那關總你跟喻導合作這麽多年,你的體力一定也不錯咯?”

關平山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喻導體力好都是我訓練出來的。”

喻也随手錘了他一拳。

到了喻也堪景的地方,是一個山谷,面對一大塊濕地,他跟同行的攝影師說:“現在是下午三點,我們在這裏等到六點,看看這裏的光線怎麽樣,都拍下來。”

于是一群人等着,攝影機架好了機位,漸漸天色暗下來,落日在濕地的盡頭,有很多不知名的鳥從蘆葦蕩裏飛起來,襯着霞光燦爛,美極了。

喻也看了看時間,對助理說:“記下來,現在是5點40分,這時候最美,這裏可以拍一兩個主角經過的鏡頭。”

而後又對攝影師說:“辛苦你了,今晚你在這裏露營,明天一早再拍下日出,早上應該會有霧,也記好時間。”

攝影師很習慣地點了點頭:“好。”

其他人先撤,他們還要走兩個小時返回,再去看一個夜景場。

畫面一轉,到了古裝游俠片的拍攝現場,拍攝間隙,女主角一邊走一邊對鏡頭說:“喻導要求的打戲是拳拳到肉的那種,要很有力量,不是現在常見的仙俠片那麽空靈的那種。”她擡了擡右邊胳膊:“一個很簡單的揮刀動作,我大概練了上萬次,到演的時候完全是肌肉記憶,遇到危險下意識地一揮匕首,就已經是個刺客。”

另一個配角男演員在現場說:“今天穿戴整齊候了一天場,就等一個鏡頭,喻導一定要光線剛剛好從屋頂的那個角折射過去,落到走廊上,然後才讓我從走廊走過,其實是個大遠景,連我的臉都看不清,但是他就要那個光影呈現出來的效果。”

到拍男女主對峙對打的戲份,女主夜襲正在家裏宴賞賓客的男主,副導演把現場所有演員都調度好之後,喻也直接喊了開拍,并沒有走位和彩排。男主被女主用計調離了宴會,兩人到了空置的閣樓,打鬥中男主認出了女主,十分驚訝,手下不自覺收了力道,反被女主用匕首紮進了肩,女主帶着面具,而男主的臉上的驚訝混雜着難以置信,繼而惱怒,然而他并沒有大聲叫護衛,而是問她:“今夜一定要我死,是嗎?”

就這段戲,喻也拍了好幾遍,女主帶着面具,只看得到一雙眼睛和嘴唇,男主的表現反而更突出,每一遍喻也會跟男主講“表情太多了”,又說“府君不僅是個性情暴戾的人,還特別冷漠,即便對着女主,他也不會表現得柔情似水,你再體會下”。

江曠跟梁遲說:“喻也導戲很少彩排,都是直接開拍,他要抓住演員每一遍的狀态,他認為彩排會浪費演員的感情。”

梁遲從來沒跟這麽專業且這麽挑剔的導演合作過,想到自己即将面臨的考驗,他說:“你看這裏面的男主每一遍都是用的不同的表演方式,情緒上有很大差別,我覺得我做不到,我根本沒有演技。”

“那就把自己變成主角,變成你要演的那個人。”江曠說:“如果你能理解他的每一個所思所想,理解他每一個行為背後的想法,把這些理解變成你的下意識,你就是他。”

“陳陌是個自閉症患者,你覺得藍星為什麽會喜歡上他?”江曠問。

“我有分析過,昨天跟小澈也聊過,我認為他其實并沒有對陳陌一見鐘情,雖然看起來很像,但我認為不是的,他最初對陳陌的感情并不是愛情,藍星當時有一個學音樂的女朋友,那時他還以為自己是喜歡女孩子的,他去見陳陌,是替她去做義工,自閉症患者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就會不安,但是出于治療又要不斷幹預,一點點地讓他們增加對外界的認知,藍星第一次見到的陳陌是非常驚惶不安的,像一只小動物,他的第一直覺是這個人需要我,那一刻他心裏變得溫柔,但這種感情并不摻雜性吸引的成分,起碼在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梁遲說出他的想法。

江曠喝了口酒,沒說話,梁遲問他:“我理解得不對?”

“沒有。”江曠轉過頭看着他:“我一直都說你能理解這個人物。”

他心裏的話并沒有說出口,因為你就是這個人。

藍星是他寫出來的人物,他寫了一個跟自己完全是對立面的人,溫暖,陽光,正視自己的內心和欲望,也願意對身邊的人敞開心扉,寫這個人的時候,他想到的是梁遲。

江曠突然說:“梁遲,在安谧的時候,我也很需要你。”

梁遲怔了怔,屋子裏拉着窗簾,沒開燈,只有牆上的一片投影,在江曠的臉上劃過忽明忽暗的神色,梁遲突然明白了江曠在說什麽,“你是說,你覺得藍星是我?”

江曠卻沒回答,他的眼神有些深,藏在暗處,晦暗不明。

梁遲卻笑了:“喂,他最後可死了,你要是這麽寫我心可太狠了。”

江曠的眼睛閃了閃,“死的那個是我,你不會。”他舉着瓶子跟梁遲碰了碰:“好人一生平安。”

梁遲哭笑不得。

背過身後,他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在安谧的時候是自己需要黎春,現在對方說其實也很需要他,他有些遲來的安慰和開心。

紀錄片放完,江曠起身拉開窗簾,說:“要不我跟你搭戲,陪你試試吧?”

梁遲猶豫了下,他還是沒什麽自信,但是明天就要面對喻也,他沒有太多讓自己忐忑不安的時間,于是點點頭,“好。”

第一段戲,陳陌這個角色一句臺詞都沒有,全靠人的神情和肢體行為來支撐這個人物,現在只是搭戲,江曠自然不需要扮演自閉症患者,所以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着他被告知的那個“今天來陪他玩的新的小夥伴,是個大學生”。

梁遲扮演的藍星遠遠就看到了那個坐在醫院花園長椅上的男孩,男孩垂着頭,身體不正常地,小幅度地前仰後合,明顯表達着不安。

藍星停了下來,轉身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根棒棒糖,而後很慢地靠近男孩,沒說話,坐到男孩身邊,靠近挨着他,然後慢慢地剝掉棒棒糖的糖紙,這時候男孩的眼神不自覺地轉過來,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藍星這才說:“你就是陳陌嗎?”

陳陌沒說話,也沒看他。

他把棒棒糖遞到陳陌跟前:“你喜歡嗎?我買給你的。”

梁遲這時手裏拿的是一支筆,江曠接過筆,轉過身不再看他。

藍星的視線卻沒離開過陳陌,男孩專心致志地吃糖,藍星說:“你的家人,朋友都怎麽叫你?”

陳陌還是不說話,卻用手指在腿上比劃着,一個m,一個o,又一個m,一個o,藍星說:“momo?陌陌?我叫藍星,藍就blue,念快了就是布魯布魯布魯,你看像不像一條魚在吐氣泡。”

突然陳陌笑了,第一次轉頭看了看他,嘴裏發出布魯布魯吐氣泡的氣音,藍星也笑了,忍不住擡手幫他捋了捋耳畔有些長的頭發,陳陌并沒有拒絕排斥他。

演到這裏,梁遲的手指繞過江曠耳畔,江曠覺得有些癢,像一根細細的電流竄進心間。

他輕輕咳嗽了下,打斷了梁遲,這一段戲還沒演完,但他說:“我覺得還不錯,很自然。”

梁遲放下手,似乎在想什麽,過了會說:“我好像明白藍星這時候的心情了。”

“什麽心情?”

“見到陳陌的時候,我覺得……心無雜念,就只想着我要怎麽做,才能不傷害他,才能讓他看起來快樂一點,想……照顧他。”

江曠點點頭,“很好。”又說:“其實這段戲你的表現是比較平和的,沒有大肢體和大情緒,所有的流露都只有眼神和語氣,這兩點把握住就行了。”

“嗯,我明白。”梁遲說,跟着嘆了聲:“我其實覺得陳陌這個角色演好了很容易出彩,當然也很考驗演技,不知道是誰來演。”

江曠也不知道是誰,他突然問:“你會不會入戲太深,真的愛上陳陌?”

梁遲楞了下,“應該……不會吧,我還沒試過入戲的滋味,倒想嘗試下。”他說着說着笑了,似乎有些期待。

江曠覺得昨天晚上那種渾身焦躁的感覺又來了。

作者有話說:

周四見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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