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鐘離然:“我從黑貓那裏聽到一些事情,包括你家裏的。”

子桑一直往前走,沒停下,只是在鐘離然話音落下時,步伐的頻率亂了那麽一瞬間。

鐘離然頓了一下,補充:“我可沒有什麽偷窺癖啊!我只是有點好奇。”

子桑:“……你還敢說你沒有。”

鐘離然感慨:“劇本看多了,也沒覺得你們家有很傳奇。”

子桑:“別岔開話題,我們家的事情,和你沒有一根汗毛的關系!”

鐘離然緩緩呼出一口氣:“你幹嘛這麽避諱這個話題?”

避諱嗎?人對于那些自己無力抵抗、無法改變的困境,會采取什麽态度?別人如何,子桑不知道。子桑知道自己就是這個樣子,是一種完全相反的心态,怯懦、瑟縮。

但其實說起來,真得如同鐘離然所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也不過是未婚少女失足懷孕,在家人的反對聲中一走了之。不符合倫理道德,但輪不上承受千刀萬剮的淩遲。

只是桑芸清年紀小,做事偏激,跟着桑雲舒走了之後,不光改了名字,連姓氏也随了桑雲舒。她以前叫姚清。

更因為,姚家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姚家老大爺那顆頑固不開化又堅硬的心,根本無法容忍這種大逆不道的行徑。

人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偏偏桑芸清腦子裏缺了點東西,發誓要跟那個狠心絕情的家庭斷絕關系,從此和桑雲舒做真正的一家人,相依為命。她竟然把苦日子也過得快活。

老大爺去找過她一次,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環視屋內的擺設,上位者的威嚴讓他做不出更大的讓步。他提出條件,桑芸清去做引産,他可以給她一次機會,讓她回到姚家,繼續過大小姐的生活。

結果可想而知。

姚家老大爺氣得嘴都歪了,從那個出租房摔門出來之前,丢下一句狠話,再也不認這個女兒。

轉機是從那個雨夜開始的。子桑當時太小了,只是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鐘離然從黑貓那裏聽到了全部過程。

桑雲舒身體不好,那是他到現在為止,發病最嚴重的一次。一家人的全部收入只有桑雲舒微薄的工資,還要養吃奶的子桑,桑芸清沒有錢支付icu的費用,抱着孩子去求姚家。

姚家的态度很明确,流有姚家血脈的孩子收進家門中,她們母女兩個人和桑雲舒斷絕關系,從此再也不往來。

桑芸清跪在門前求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後是姚家一個做飯阿姨看不過去,沖進雨裏拉她。桑芸清不起來,只把子桑塞給她,求阿姨在自己死後照顧小孩。

“黑貓描述了那個畫面……”鐘離然陷入幻想之中,眼神中透着向往的迷離,“你才那麽大丁點,就睜着黑漆漆的眼睛看你媽媽,不哭不鬧,被做飯阿姨抱走也不纏,只是在她懷裏拼命轉頭,一直盯着你媽媽。”

子桑沉默。

“我在想,那麽小的你,有這麽大嗎?在大雨之中……那樣的場景……”

話說到一半,她講不下去了,搖搖頭,自己笑了起來。

子桑還是沉默。兩個人走到了住院樓的廳門,往外。

沒有大雨,但有皚皚白雪,覆蓋大地。

鐘離然呼出一口哈氣:“有點遺憾。聽着你小時候的事情,看到的卻是現在的你。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子桑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什麽毛病?我做什麽要明白你的心情?跟我有關系嗎?”

“一想到我錯過和你有關的那麽多事情,我就覺得好像有點難過。”

子桑:“不是錯過謝謝。你跟我将來也沒有什麽不錯過的機會。”

子桑懶得理她,跨過那一道階梯,回到現實世界中。

鐘離然跟上:“我在剛剛萌生出一種想法诶!”

“請把你的想法好好地存放在你的心中,我不想聽。”

“你聽不聽是你的事情,說不說是我的事情——我覺得我并不想繼續錯過你。”

一字一句,敲在耳膜上,咚咚咚的聲響和心髒跳動的頻率和在一起。白雪反射着日光,還反射着一切聲音,把這個世界變得明亮又喧嚣,如天空一樣,廣闊無垠。

子桑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鐘離然一直跟到她的車邊:“你要是因為姚家,完全沒必要避開我。我自信能頂得住。”

子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鐘離然自言自語:“反正你會看到的。”

子桑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鐘離然向子桑擺擺手:“開車小心,別走神。我接下來戲份很重,沒有時間閑晃了,要想我。”

子桑:“……”

這真是何等的自戀程度,居然能毫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

子桑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打電話給桑芸清,後者說桑雲舒的狀态還不錯,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

子桑要挂電話的時候,桑芸清攔住她問:“寶貝,你頭上的傷口怎麽樣了?”

桑芸清關心人的次數是論年來計算的,最近太頻繁了,讓子桑有點惶恐,擔心接下來她會悶聲作大死。

子桑很坦然地建議:“你別太關心我,我受不了。”

桑芸清也很誠實:“我擔心你破相,以後接不到好的劇本啊!”

子桑:“……”

桑芸清:“沒有劇本就沒有片酬,沒有片酬就要喝西北風。”

子桑呵呵:“怎麽會喝西北風呢?你不是會當群演嗎?”

桑芸清:“……群演很辛苦的,靠那個收入養家,是不是有點難?”

子桑:“所以我拍戲泡冰水吊威亞很輕松咯?”

桑芸清:“……我覺得你爸爸身體好多了,可以去畫畫了!我去督促他!”

“回來!畫什麽畫!回學校報道!”

子桑挂斷電話,把手機扔到副駕座上,嘆口氣。在出發之前先給桑芸清打電話,這簡直是自己動搖軍心的行為,只能起到反作用。

子桑又花了好長時間,才把自己的那一點堅定找回來,全部壓在檔位上,一路開到姚家。

在門口驗證了身份,子桑盡量無視标準的軍禮所帶來的壓迫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這不可能。

子桑在看到姚家老大爺的時候,立刻劈頭蓋臉地一陣質問:“老東西!桑雲舒的車禍是你做的?”

姚家老大爺是個硬朗的老大爺,一把年紀了,祖國沒有什麽需要他去建設去奉獻的地方了,他所有的時間空閑下來,專職折騰子孫。

子桑曾經在和他的争吵中讓他圓潤地去擺弄花草,他倒是被點醒了,真地搞了一園子的菜——但是沒種活。于是他的時間還是用來給別人添堵,好在姚林剛剛生了位千金,能占用他絕大部分的時間。

姚家老大爺一皺眉:“跟着你媽媽,就學成這個樣子!以前教過的禮教,都喂狗了嗎!?”

“喂你了!”

“你說什麽!?”

子桑梗着脖子跟他吵:“別跟我說什麽禮教!沒心情聽!”

老大爺開始找自己的皮帶:“我今天不抽死你我躺下讓你抽!”

子桑:“行啊!車沒撞死我,你幹脆抽死我來!”

老大爺握着皮帶卡在半空:“你說什麽?你剛剛進門就在說什麽,車禍?”

子桑:“我就問你,桑雲舒的事情,是不是你讓人做的?”

老大爺:“那個小王八蛋出車禍了?人死了沒?——你這個小兔崽子!說的狗屁話!你當我是什麽人!?我要是下手,肯定把桑雲舒關起來,讓你們都找不到他!”

子桑惡狠狠地盯着老頭。

老頭一想,自己怎麽順嘴給禿嚕出來了,難道我現在吵架的功力退化到這種程度了?連這個丫頭片子都吵不過了?

兩個人對峙,一片依依呀呀的聲音,子桑的腿被抱住。

姚林家的小公主仰着頭,傻呵呵地笑,口水蹭了子桑一褲子。

子桑往後抽腿:“別抱,我剛從醫院出來,身上都是細菌。”

小丫頭抱得更緊了。

老頭立刻切換和藹模式:“到爺爺這裏來!寶貝兒……”

他一叫出口,臉色就變了。

子桑冷眼看着他極力掩飾神色中的尴尬,直看得他渾身不自在,又開始發火。

小丫頭回頭沖老頭擠擠眼睛,吐出一個泡泡,抱着子桑的腿就是不撒手。保姆阿姨在一旁笑着寒暄:“小小姐啊,就是跟你親近,剛剛就是聽到你的聲音了,吵着鬧着要下來找你玩兒。”

子桑伸出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又縮到自己身後,在後腰上蹭了蹭掌心,然後才小心地揉了揉小丫頭頭上的絨毛。

穿着粉色的蕾絲小裙子,卻沒有頭發,醜死了,一點都不像個小女孩。

子桑捏她的鼻子:“你怎麽長這麽醜?”

老頭不樂意了:“你放屁!我就沒見過比我孫女更好看的小嬰兒!你這是嫉妒!”

子桑挑眉,乜斜看他:“是啊,我嫉妒小時候沒有人這樣寵我!”

她挑明了講,老頭也不拿捏了,理直氣壯:“寵你?沒打死你算好的!”

“對,感謝我媽,不然我成型了也要被引掉。”

老頭愣了愣:“你怎麽知道……你媽告訴你的?”

子桑:“我們一家人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還要給首長你打個報告?我來一是問你桑雲舒的事情,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就算了。”

“兔崽子你還打算做點什麽?你敢!?”

“第二,我告訴你,老不死的,娛樂圈我混定了,你等着看,我絕對踩着你的臉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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