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糾纏

先前的猜疑盡數被證實,臨到關頭,許是太過震驚,溫寧反而說不出話來。

只是呆呆地抓着謝景辭的衣袖。

直到看見他眉心微微皺起,才發覺自己的指甲已經嵌進了他的手臂。于是慌忙松開,退了兩步低低地一禮:“多謝!”

“下次小心。”

謝景辭素來沉靜,薄薄的嘴唇微抿,仿佛真的不認識眼前人。

這麽一來,溫寧又忍不住疑心是自己的錯覺,難道世界上真的有兩個長得如此相似的人?

然而,下一刻,素來端正嚴謹的謝景辭理了理方才被弄皺的衣袖,溫寧偶然瞥見他寬大的袖口下露出一角疤痕。

這下再也沒法自欺欺人了。

那道一指長的刀疤,沒人比溫寧更清楚來歷,正是當初從江南離開時,為了救她劃下的。

霎時,溫寧臉色白如殘燼,心底恍如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在這種場合,但凡謝景辭透露出一點她曾經做過外室的消息,往後餘生不必說自己無人敢娶,連整個侯府都要擡不起頭來。

溫寧本就随世浮萍,可父親不一樣,他戎馬一生,清白磊落,不能因此而蒙羞。

因此盡管心如鼓擂,溫寧還是擡起了頭,定定地看向謝景辭。

這輩子他們是和平分開,謝景辭寡情,但或許——總不至于絕情?

謝景辭垂眸看着她,目光停駐了一瞬,但下一刻,又視若無睹地轉過了頭去。

溫寧一下子涼到了心底。

Advertisement

“寧妹妹,你沒事吧,方才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差點摔跤。”

明容沒想到是世子哥哥扶了她,當着他的面,再不敢使什麽伎倆,乖乖地承認了手滑。

開玩笑,她現在還記幼時給文容的課業上潑了一灘墨,然後裝作無辜要替她謄寫,結果真的被大哥哥要求謄抄的事情!

大哥哥常年管刑獄,明容一見他,就心有餘悸。

然而,溫寧現在哪有心情應付她,木然地抽出了被緊攥着的手:“沒什麽大礙,妹妹多心了。”

“沒事就好,明容素來就每個定性,幸好景辭扶了你一把。對了,還沒給你們介紹,景辭,你方才扶的就是你大姑母和忠毅侯的女兒——溫寧。”老太君對着謝景辭說道。

溫寧緊張地看向謝景辭,生怕他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可謝景辭只是無波無瀾地看了她一眼,音質清冷:“表妹安好。”

仿佛真的是初次相見的陌生人。

溫寧緊繃着的肩膀頓時就松了下來。

謝景辭看見她不露痕跡地舒了一口氣,唇線緊抿。

他在她心裏就這樣不近人情?

溫寧沒看見他眼底轉瞬即逝的晦色,順着他的話行了個禮:“多謝大表兄。”

景辭,謝景辭,溫寧放松下來,默念了一遍,原來他叫謝景辭。所謂世子,原來竟是定國公的世子,怪不得當初連渝州知府都敢抓!

“今日回府匆忙,未及替你備禮,改日補上,表妹勿怪。”

謝景辭看着她無聲的退避,淡淡地補了一句。

“表妹”兩個字從他口裏說出,溫寧總覺得有些怪異。

“大表兄客氣,表兄事務繁忙,不必為我如此費心。”

一想到要因為禮物之事又要見面,溫寧心底便止不住的慌亂。

“畢竟是景辭的心意,阿寧不必推拒。”老太君拍了拍溫寧的手,又轉向謝景辭:“景辭,你大姑母去的早,我這心裏總不是滋味,往後你可要多照顧些阿寧。”

“祖母放心。”

謝景辭語氣誠懇,引得祖母十分欣慰,可這些話落到溫寧耳朵裏,卻重如千鈞。

“勞累大表兄了。”

府裏那麽多雙眼睛看着,溫寧不想跟他扯上任何關系,硬着頭皮回話,身體卻繃得緊緊的,生怕被看出有什麽不同。當下便打定主意,待到祖母壽誕結束,她立刻就打道回府去。

好不容易請完安,幾個人一同回去。謝景辭要回前院,走在她們前邊,相隔不遠,溫寧慢吞吞地踱步,與他保持距離。

走了一會兒,溫寧看起來魂不守舍,直到身旁的文容突然停住,戳了下溫寧的手臂,她才回過神來。

明容看她連自己的問話都沒聽,耐着脾氣又問了一遍:“寧妹妹,你預備獻什麽禮呢?”

溫寧擡起了頭。

“祖母既說我們幾個不必送那些俗物,那我們便各展所長,舞樂書畫,寧妹妹難道無一所長?”

明容輕笑,帕子掩住了唇。

聽說溫寧剛找回來沒多久,從前是養在商賈家裏的,她倒要看看,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能會什麽才藝?

溫寧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諷刺,但現下這種局面,出風頭未必是好事,瞥了眼遠遠走在前面的謝景辭,低聲說道:“還沒想好。”

“哦?但我瞧着寧妹妹這窈窕身姿,仿佛是常年習舞之人才會有的。”

樂容忽然插了句嘴,聽見她的言語,明容眉毛一擰,仔細打量了一番,還真是有點道理。

眼前的人身形纖細,袅袅婷婷,再憶起方才她後仰的情景,腰肢如柳條一般,既柔且韌。

察覺到二人的打量,溫寧頭皮發緊。

大邺的戶籍制度嚴格,無論平民和管吏,都有“照身貼”,只有商人流動性較大,因此世子為她拟的是一個商戶女的背景,按理來說,不該學太多技藝。

可她自小被王媽媽買了去教習,琴棋書畫,無一不學,此外還得能歌善舞,樣樣皆精。

在那種環境裏,學不好的人都會被當做棄子,早早地流入風塵。只有頂尖的,雖則也免不了侍人的下場,但起碼會等到及笄。

溫寧知曉這個道理,是以自小就分外努力,為的就是讓王媽媽看到她的潛力,晚一些被推出去,從而找到脫身的時機。

沒想到當日保命之法,今日卻成了潛在的禍患。

“明容要獻舞。”文容小聲地在溫寧身後提醒了一句,溫寧便知曉,這是讓她避開的意思。

保險起見,溫寧思慮再三,說道:“我并不善舞,近來病了一場,許是身形消瘦,讓妹妹看走了眼。”

說罷,斜觑了走在前頭的世子一眼,離得頗遠,他應當聽不見吧?

可謝景辭一向耳力過人。遠遠地聽見随風飄來的低低絮語,腳步一頓,輕笑了一聲。

不會跳舞?

她的舞,說是名動天下也不過為過。

隔了許久,謝景辭還是清晰地記得,她蓮步輕移,腰肢微顫,撞入自己懷中的場景。

那晚,謝景辭生平第一次被勾起了欲,明知道是自找麻煩,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把她帶下了船。

溫寧餘光裏瞧見謝景辭腳步一頓,心跳也跟着停了一瞬,待看見他拐過了彎,人影漸漸淡去,提着的心才跟着送了下來。

“不會啊?”樂容嘴角輕抿,似乎很貼心地補了一句,“這麽好的身形真是可惜。若是有條件自小習舞,必定也會像明姐姐一樣。”

明容有些得意:“我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既然祖母愛熱鬧,那壽誕那日,我便跳上一支,哄哄她開心。寧妹妹,你既不善舞,那撫琴總該可以?不如我二人一個奏樂,一個起舞,祖母定然開心。”

溫寧實在不想配合這嬌小姐的脾氣,明明初次見面,也不知她為何如此針對自己。

“明姐姐的提議固然是好的,但阿寧手拙,也不善撫琴,怕壞了姐姐的舞。”

“瞧我,不該提起妹妹的傷心事的,妹妹若有什麽難處,盡管跟我說了去,便是實在獻不出什麽才藝,想必祖母也不會怪罪。”

明容瞧她似乎真的什麽也不會,頓時放下了心。

她不知,壽宴豈止是宴席?

定國公府的老太君做壽,必然是全京師的豪門貴胄雲集。

時喻定然也會來,青梅竹馬許久,按理也該定下來了,可舜國公府遲遲沒有動靜,明容拉不下臉去問,只好在宴席上打算大展風頭,讓時喻着着急。

偏在這時候,來了一個外小姐,還是個容貌身段極佳的。恐怕賀壽是假,說親才是真!幸而樂容提醒了她留心,要不然半路上被截胡,有理可都說不清。

“多謝姐姐關心,阿寧思慮一番再做決定。”

溫寧垂眸,看着明容這麽緊張壽宴,大約有些明白了。其實她本意也不想出風頭,如今又知道了世子的身份,更加不想久留。因而獻禮一事,還是低調些好。

明容見她頗為低順,終于滿意地離開了。

溫寧回到了憩園,頓覺身心俱疲。

直至看見那株高大的海棠樹,便如同看見了母親,輕輕地貼上去。

銀環只以為她是受了明容的氣,并不知曉這一日她見了謝景辭想起的從前的諸多委屈,只好煮了一壺安神茶,勸她歇下。

這一覺昏昏沉沉,夢裏溫寧仿佛不是在憩園,而是在蝶園,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在腦海中錯亂。

直到一聲催促,溫寧才終于從夢魇中睜開眼,此時已夜幕西沉。

銀環給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姑娘,世子來了。”

世子?

他來了。

溫寧看着銀環的臉,慢慢與蝶園裏照顧她的念珠重疊。一時竟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作者有話說:

有沒有在看的小可愛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