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蝶園

“毒?”

明知是毒,為何還要給他服下?溫寧不解。

綠腰嘆了口氣:“當初從火場裏出來的時候,潘郎已經沒了知覺,整整一年仍是沒什麽起色,我便想帶着他離開國公府。可樂容嘗到了才女帶給她的甜頭,并不答應。為了讓我繼續幫她執筆,樂容給了我一種藥,說是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溫寧不相信,世間豈有如此違逆天理之物。

許是看出了她的疑問,綠腰說道:“起初我也不信,但潘郎許久沒有起色,我只得死馬當作活馬醫,給他用了藥。沒想到半瓶下去,潘郎真的睜開了眼!”

“既是如此,那你為何還要稱這藥是毒?”溫寧有點糊塗。

“我一開始也不知,見到潘郎一日日好起來,便安心下來給樂容作替。但是不久,我發現潘郎的性格變得有些怪異。他開始日益刻薄,我一刻不在,他便心生懷疑,待到夜半時,又忽而痛哭流涕,跟我說對不起……”

綠腰現在想起,仍是覺得有些後怕。

“我疑心是那藥的問題,所以手頭的藥吃完之後便停了幾日,自此,潘郎的性子果然漸漸安穩了不少。但是不吃藥,撐了三日,潘郎又忽然病急。那一晚我沒辦法,只得又去求樂容小姐。這回用下去,潘郎不但醒了,而且并未像上次一樣性格大變。”

提起病急,溫寧忽然想起銀環打聽到的消息,約莫指的就是這一次了。

“我以為這下一定沒問題,便忍受着樂容越來越大的脾氣,替她準備壽誕禮。但是沒想到今日卻發現潘郎一夜之間眼見的衰老了許多,并且又陷入了昏迷,可是如今藥已經斷了,我去求樂容,樂容不開門,只說她那裏也沒了,讓我認命。”

“你是說,這種藥雖能續命,但副作用會讓人忽然變老?”

溫寧眉心微擰,實在太詭異了。怪不得綠腰說這是藥,也是毒。畢竟照這個趨勢,人沒等到病死,反而會老死。

“但如今潘郎只有一絲氣息,我實在沒辦法,只有再用那藥再試一試,但是樂容小姐說她那些藥也是她偶然得到的,已經沒了。現下潘郎也離不得我,我實在沒辦法了,只得來找你。”

綠腰說道此處,已經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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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她的棱角被一一磨平,如今拖着殘軀還堅持活下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夫君。

“好,我明日便出府幫你尋藥。”

溫寧的帕子擦過她的眼角,就像當年綠腰的手撫過她的頭。

“阿寧,實在多謝你了!”

綠腰一見她應下,下意識地便要跪下。

溫寧實在不忍心看到她這副模樣,手一撐,把她嶙峋的身體扶起。

綠腰走後不久,天已平明。

溫寧和着衣坐在窗前,朦朦胧胧,待及開門鼓一擂動,登時便睜了眼,拿着昨夜綠腰給她的藥瓶出了門。

五月初的天氣,還有些清冷,國公府尚未蘇醒,只有膳房的人和灑掃的婢子熱氣騰騰。

一邊是衆人的睡眼惺忪,一邊是綠腰的淚眼朦胧。

溫寧如夢似醒,裹緊了披風,擡快步子穿行。

一路清靜,她走的急,沒想過前面竟還站着一個人。

謝景辭剛從蝶園回來,看見了眼前的人還有些恍惚。

自她走後,他已經許久未過去。

但不知為何,卻也沒想過遣散仆人。

推開了門,念珠甫一見到他的面,還有些詫異,翹起唇便探着頭去看向他身後。

然而身後空無一人,嘴角那抹喜意頓時煙消雲散,化作了一絲黯然。

“瞧我,竟還以為寧姑娘跟着您一起回來了呢……”

念珠是府外買的丫頭,規矩懂的不多,也不知曉他的身份,是以說話沒大沒小了些。

謝景辭素來重規矩,但此時聽着她不甚恭敬的問詢,竟也沒什麽反感。

一進門,便瞧見一株伸到窗前的栀子樹。

蔥蔥郁郁地鋪滿整個窗臺,星星點點的白花正在盛開。

一陣清氣随風飄來,不知怎的讓他想起了憩園的那株垂絲海棠來。

再一看,純白的花瓣一片片舒展開,逐漸凝成了那日穿着素紗的溫寧的神态。

“您瞧,這栀子花開的多好啊,只可惜姑娘怕是看不着了……”

念珠看着公子目不轉睛,略帶可惜插了一句。

話音落地,花瓣凝成的少女一片片凋零,謝景辭這才回神,嗓音不甚分明:

“這花,是她種的?”

“是啊,姑娘當初可費了一番力氣。您不在的時候,可不就靠侍弄這些打發打發時間。”

念珠頗有些同情。

謝景辭眉心微擰:“我不是給她備了車駕?”

他雖然并不常來,但也未想過讓她困在這深院裏。

“可是姑娘在平京舉目無親,何況,她的身份唯恐招了人眼,是以日複一日,只是守在這院子裏。”

念珠觑着他的眼,沒看見生氣,于是又補了一句:“若是有個孩子,這院子怕是就沒那麽冷清了……”

孩子?

一聽見這兩個字,謝景辭腦海中忽然一陣劇痛。

漂浮的淡淡清氣化作了絲絲血腥,他腦海中一錯亂,忽而把凋落在長階上的花泥看成了一灘灘血,身形一陣搖晃,扶住了窗臺。

待到回過神,窗外已下起了一場淋淋漓漓的小雨。

朦朦胧胧,仿佛看到了溫寧滿身是血的場景……

這一夜頗不平靜,謝景辭腦子裏昏昏沉沉,于是起了早,回府裏清醒清醒。

沒想到一進門,遠遠地就看見溫寧直直地朝他走過來,謝景辭一愣,又疑心是昨夜的幻境。

可直到溫寧撞上了他的懷裏,那種溫熱的氣息才讓他的身體先被喚醒。

額頭磕到了他的下颚,這一下撞的不輕。

溫寧吃痛,連連後退,還沒看得清來人,藥瓶卻從她袖中滑到了那人腰封。

綠瓷瓶碰上蹀躞帶,溜溜地轉了一圈,眼見着就要落下之際,溫寧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好不容易抓住了東西,卻只聽“刺啦”一聲,蹀躞帶竟然被她扯壞了!

玉石叮咚落地,在空曠的清晨格外分明。

溫寧腦子裏頓時變得亂哄哄,随即才想起臉紅。

只是臉上那片微紅,在看清眼前的來人後又變成了潮紅。

謝景辭垂眸看着她,眼神裏意味不明。

“怎麽這麽急?”

他聲音略帶問詢,動作卻不緊不緩,慢條斯理,一點點收攏散開的衣襟。

“我……我出去辦點事情。”

溫寧側開眼,不敢看那熟悉的肌理。

“辦什麽事,是這個嗎?”

謝景辭伸出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個綠瓷瓶。

“怎麽在你這?那我手裏這個——”

溫寧一伸手,才看清自己抓的竟是蹀躞帶上的玉環!

冰涼的玉石一下子成了燙手的山芋,溫寧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胡亂丢到他掌心。

“這個還我。”

溫寧伸手去拿,可是謝景辭卻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忽然收攏了掌心。

來不及縮手,溫寧白嫩的指尖一下被他攥在了手裏,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一下子暈成了一大片,蔓延到脖頸。

“抱歉。”

謝景辭松開了手心。

溫寧連忙收了手指,貼緊了腰側。

“只是,你帶着藥瓶要做什麽?”

謝景辭看着掌心那點灑出來的紅粉,面色微冷。

“我……我身體不大舒服,這藥吃完了,正要去配一劑。”

溫寧不想讓他知道太多,遂随口扯了一句,反正只看藥瓶他也不知道是什麽。

沒想到話音剛落,謝景辭忽然攥住她的手腕:“這藥是你吃的?吃了多少?”

溫寧沒想到他突然這麽緊張,不适地抽出了手腕,含糊地說道:“吃了一瓶。”

一瓶?

謝景辭仔細地盯着她看了一番,忽然唇角微勾:“你可知這藥是什麽來歷,若真是你的,現在你恐怕得跟我去一趟刑部大獄。”

大獄?溫寧頓時吓的不輕,不過就是一味稍顯怪異的藥,怎生就扯上了刑獄?

“我……這是我撿的,只是瞧着瓶子好看而已。”

她話裏明顯知道些什麽,或許是被吓着了,不願對他說實話。

謝景辭想起了蝶園,難得緩了聲音:“這藥與我手中正在查的幾個命案有關,你若是知道什麽,可盡數與我說,也免得這藥流出去禍害更多的人。”

“你說……這藥是禍害?”

溫寧眉頭微擰,那,樂容怎會有這麽可怕的東西?

“近日京畿數地頻發當街傷人案,死者鼻腔中皆有這種紅粉,你身在國公府裏,又怎會接觸到?”

謝景辭頗為嚴肅,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

聽見他的話,溫寧想起了綠腰昨晚的描述,躊躇了一番,覺得謝景辭雖然情感上淡薄了些,但是于公事上倒未聽過什麽錯處。

思來想去,還是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說盡。

聽着她的話,謝景辭面色越來越冷。

雖知不是針對自己,但溫寧還是覺得不甚自在,聲音說到後來越來越低。

“樂容?這藥是樂容給的?”

“怎麽……你不相信?”

比起她,樂容到底是他的妹妹,溫寧也不敢保證他會信自己。

謝景辭唇線微抿:“不是不信,只是太巧了。樂容的舅舅是開藥堂的,那幾個案子,或多或少都出自藥堂。”

只是等他找過去的時候,人已經懸在了大梁上。

桌子上留下了一份遺書,字字句句,哭中帶泣,說是抓錯了藥方。

聽起來非常合理。

可就是太過合理,反倒讓謝景辭起了疑。

直到看見了溫寧手中的綠瓷瓶,這一絲懷疑終于化成了形。

作者有話說:

最近在修文,明天多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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