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敗露
綠腰跳了一夜,跳到足尖都在滴血。
可她卻像不知道痛一般,仍然在飛身,旋轉。
直到溫寧抱住她的腰,她實在掙不開,才癱在了床沿。
榻上的人變得像幹屍,又像骷髅。薄薄的一層血肉攀附在骨骼上,只有嘴角隐約還能辨認出在微微上揚。
樂容一推門,便看到這副景象,吓得尖叫一聲,連連後退。
随後,定了定心神,又用手帕掩住口鼻,支使着身後兩個身形高大的婢子:“快去,把那人移出去!”
那兩個婢子帶着一張草席,立馬就要把那榻上的人卷進去。
直到這時,綠腰猛然清醒過來,掙紮着撲上去:“不要,你們要把潘郎帶去哪裏?”
“人死了自然要挪出府去,難不成留在這裏招晦氣!”
樂容嫌惡地偏過臉,這才注意到溫寧也在屋內,神色一僵,轉而又道:“寧姐姐怎會在這裏?”
“路過。”溫寧忍着怒意。
可惜謝景辭夜半帶着剩下的半瓶藥回刑部了,若是他在,樂容豈敢直接搶人。
聽了她的話,樂容細細打量了溫寧一番,發現她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手臂分明半撐扶着綠腰,一看關系就不一般。
但當下也顧不得了什麽,只想把她趕出去:“既是路過,那姐姐還是趕快出去,免得過了病氣!”
一聽樂容趕人,綠腰下意識地抓緊了溫寧的手。
樂容一看她這模樣,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順娘,你這是做什麽?你是三房的粗使婢子,怎可攀住表小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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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擋在她前面:“無妨,我瞧着這婢子怪可憐,留下來幫她料理一把便是。”
樂容一聽,心如擂鼓,也不知道溫寧知道了多少,竟當面和她對上!
當下便冷了聲音:“三房的婢子自有我管教,表小姐若是沒事,就回憩園好好歇着。”
“不急,我和這婢子頗合眼緣。”
溫寧見她着了急,偏偏側了身,不慌不忙地坐在了椅子上。
樂容一看她大有坐到天荒地老的樣子,頓時就來了氣:“竟和一個婢子投了眼緣,我瞧着寧姐姐還是自矜着身份,姐姐從前不知曉這些規矩,便也罷了,如今到了咱們這國公府,可得注意點!”
這話已經是明着嘲諷了,但溫寧面上卻絲毫看不出生氣,反而笑着開了口:“婢子也是人,人各有長,取長補短,這是老祖宗前幾日說的,怎麽樂妹妹覺得老祖宗說的不對麽?”
“我……我豈是這個意思。”
樂容一噎,甩了帕子,溫寧這話裏分明就是在暗示她已經知道了代筆,所以,這是在威脅她?
樂容惱羞成怒,越發覺得要盡快解決這婢子。
于是心下一橫,也不管溫寧坐在這裏,當下叱了那兩個婢子:“還愣着幹什麽,快把人挪出去!再敢怠慢,仔細你們的皮!”
綠腰眼見着夫君被搬動,連忙撲上去擋在她們面前。
樂容一看,立馬又指着她:“快,快!把順娘也給綁上,她怕是已經過了病氣了。”
那兩個婢子一聽,立即分出手來把綠腰的雙臂按在後背,又拿出粗繩來,竟要把她捆住。
溫寧急忙去阻攔,樂容卻一邊掩着口鼻,一邊把她推搡到門口:“寧姐姐,屋裏晦氣,你畢竟是客人,待在這裏可不好。”
“你幹什麽,她沒病。”溫寧焦急地想上前去。
可樂容眼睛一動,她身邊的婢子便立馬會意,架着溫寧的肩半拖半拽的把她拉向門口。
綠腰已經被捆住,嘴角也塞了抹布,眼看着溫寧被拉出去,嘴裏嗚嗚地想掙紮,卻被那婢子一巴掌扇過去,徹底昏死。
“不要!”
溫寧驚呼,可那丫鬟卻一把把她推出去。眼看着房門就快閉上,溫寧一咬牙,一腳踹過去。“砰”的一聲,木門被踹開,正好看到那兩個婢子正在掐綠腰的脖頸。
眼見着她已經面色紫紅,溫寧一把扯開了婢子:“樂容,光天化日的你膽敢殺人!”
樂容怒火中燒:“一個賤婢,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懲治?她犯了什麽錯?”
溫寧解開綠腰的繩子,露出被掐的青紫的脖子。
“什麽錯用不着跟你解釋,你有什麽資格管!”
樂容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溫寧,她早就處理幹淨了。
可她話音剛落,門外卻進來兩個身影。
“是我讓阿寧來的,阿寧管不了,我難道也管不了?”
樂容一擡頭,竟發現是文容扶着胡夫人來了,當下臉色一白:“太太,您怎麽來了?”
溫寧一看到胡夫人,心下頓時松了一口氣。
方才一見到樂容,她就讓前來尋她的銀環去給文容遞了個信。如今能搬到胡夫人,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我再不來,你怕是就要在這清淨之地殺人了!”
胡夫人常年信佛,看着一派平和,可當真淩厲起來,一句話便吓得衆人低下了頭。
樂容忙擋住身後,嗫嚅着想要解釋:“我……我……”
“不過就是懲治個婢子,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勞駕太太!”
韓姨娘急匆匆地進來。一進門,略略地一福,便擋在了樂容面前:“阿樂被三爺慣壞了,婢子不懂事,頂多是教訓得過了點。”
多年的寵愛,還是把她們母女養的心大了。
胡夫人眯了眯眼,端坐在椅子上。
“哦?究竟如何個不懂事。壞了規矩,攆出去是了,怎的又捆又掐?老太太不日就辦壽了,府裏卻鬧出這等血光!韓姨娘,我許久不管事,你一直料理着三房,怎生出了這等子事!”
胡夫人越說越怒,最後一拍桌子,韓姨娘立即跪在了當場。
“是妾照料不周,太太息怒!”
韓姨娘那躬着的身子頓時繃緊,擰了把樂容,讓她解釋。
樂容找人代筆的事情壓根沒有告訴韓姨娘,如今見姨娘逼着她說,頓時就慌了神:“這……這婢子的丈夫生了怪疾死了,我瞧着她也染了病氣,便……便想着私下處理。”
“怪疾?”
胡夫人粗略地一掃,只看見席子裏約莫卷了個人,那婢子脖子上一片淤痕。
綠腰此時已經轉醒,虛弱地搖了搖頭:“不,夫人……我沒有……”
她還想接着說,可樂容心虛至極,立馬打斷:“這婢子原是我看她可憐才撿的,但是她平日偷奸耍滑,這次過了病氣竟還敢瞞着,我這才生了氣,請太太責罰。”
樂容忽然跪下,态度極其誠懇,想要用責罰遮掩過去。
胡夫人這麽些年雖然不管事,但到底是世家出來,一眼就看出來貓膩,于是把話題又抛了回去。
“婢子,樂丫頭說的你認不認?且說一說。”
綠腰終于能說的上話,當下掙紮着起身,低低地一福:“太太明鑒,姑娘要殺我,原不是為什麽病氣,而是,而是……怕我揭穿她代筆……”
“你胡說什麽!”
綠腰還未說完,樂容立刻顫抖着打斷。
“代筆?”胡夫人眼神一頓,“接着說下去。”
綠腰得了準許,接着說道:“我原本也是官家的小姐,因為落難,不得已賣畫為生,偶然被樂容撿到,她一看我的筆墨,當時便起了心……”
綠腰為了保護溫寧,隐去了前塵,把後面的代筆之事一一說來。
一字一句,說起及笄那日的《夜宴》,說及後來的種種,終于又談到了為老太君壽辰備下的《觀音圖》。
“樂容姑娘這次想讓我以老太君的面容來作觀音像,然而我未曾細見老太君,是以只完成了大半,臉面尚且空着,是樂容小姐自己補上的,那人面的描繪與身體迥異,太太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姑娘書房一探。”
綠腰說完,深深地伏在了地上。
自她開口,樂容的臉色就越來越差,這會兒險些倒在地上,還是韓姨娘一把扶起了她。
韓姨娘當下有點慌亂,但面上仍是強撐着:“你這婢子淨會嚼口舌,平白地誣陷我們姑娘!我們姑娘可是全平京都挂了名號的,也不知你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言畢,眼神怨毒地掃過綠腰和一旁的溫寧。
“好了!”胡夫人一聲輕咳,“冤不冤确實不能光聽,平白地壞了樂姐兒的名聲可不行,珊瑚,你且去四小姐書房裏看看有沒有那觀音像。”
一見珊瑚動了身,樂容雙手直抖。
待到那副觀音像取了回來,當下連頭也不敢擡。
無它耳,實在是那臉面和身子差的太大,一看便知撒謊的到底是誰。
胡夫人當下就沉了臉:“樂丫頭,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不是……我只是還沒來得及改。”
樂容頓時就哭出了聲。
韓姨娘一聽,立刻撒起潑來,哭天搶地:“都怪姨娘不争氣,好不容得了這麽一個才貌雙全的姑娘,卻惹得人觊觎,姨娘就該一頭碰死在這裏,省的姑娘因着我被人嫌棄!”
她說罷就要一頭去碰那柱子,這是突然一聲厲喝傳來。
“你做什麽!”
韓姨娘一看來人,登時便哭哭啼啼地膝行過去。
“老爺,都是妾的錯,才教咱們姑娘這麽被折辱。”
原來是三爺來了,胡夫人冷着臉行了一禮。
“怎麽鬧成這樣?”
三爺看着滿屋子烏烏泱泱,腦子都快炸了。
“因着樂丫頭要殺替筆的事……”
胡夫人說話簡潔,可一出口就被韓姨娘打斷。
“替筆,哪來的替筆!怪只怪我們姑娘生錯了肚子……”
韓姨娘嬌嬌柔柔地捂着面流起淚來。
“好了,便是偏房,我又何曾虧待過你們母女?”
三爺扶起了韓姨娘,眼底似有憐惜,緩了聲安慰着。
然而,未及訓斥妻子,當掃了一眼那畫時,腦門上的青筋頓時突突。
“樂容,這究竟是不是你畫的?”
他聲音難得帶了一絲嚴厲。
樂容咬着牙承認:“是我。”
三爺看着倔強的女兒,沉默了一瞬:“既是你,那你便當着我面重畫一遍,好不好?”
樂容怔愣了片刻,可韓姨娘直接給她塞了支筆:“好女兒,快去!”
樂容拿起筆,筆尖飽蘸了墨汁,可她的腦海卻如同這畫紙一樣空白。
這麽多雙眼睛都在盯着她,她手腕止不住地抖動,可就是落不了筆。
忽然一滴墨從那筆尖滴落,摔在了攤開的宣紙上,濺了星星點點。
像是打開了開關,樂容終究還是沒撐住,“撲通”一聲,跪到了三爺面前。
“父親,是我鬼迷心竅……”
話音剛落,韓姨娘一下癱倒在地。
三爺看了眼母女二人,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笑出了眼淚,一腳踢開了抱住他的韓姨娘。
“我養了個好女兒,好女兒!”
他身形一陣搖晃,勉強扶着門窗。晃蕩之際,忽看到了溫寧方才踹門散落的木棒,一彎身,便拿在了手裏。
樂容滿臉是淚,卻看着父親拿着木棒朝她轉身,頓時吓得直往後退。
“不要,父親,女兒知錯了……”
作者有話說:
姜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