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熙寧新政(十六)

天空陰沉沉的,大片烏雲飄過,轉瞬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沐瀾一整天都沒見到元林出房門,着實有些不太正常。

晚飯過後,她忍不住去到他房間,輕輕叩響了房門。

屋內無人應答。

這麽晚了,他會去哪裏?

沐瀾在門口猶豫了片刻,之後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屋裏黑漆漆一片,沐瀾在方桌上摸到了燭燈,顫悠悠的點燃了燭火。

往床榻上一望——諾大一個身軀躺在那裏,不是元林是誰!

既然他在房中,方才為何不應聲?

“元林?”

沐瀾試着喊了幾聲,床上之人一動不動。

她心中大駭,往前走了幾步。只見元林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臉色慘白,嘴唇毫無血色。

沐瀾心中一驚,他不會是死了吧?!

連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好,還活着。

又試了試他的額頭,熱得燙人……原來是發燒了。

沐瀾剛想起身出門請大夫去,卻冷不丁被人握住了手腕。

方才還緊閉着雙眼的元林蹙着眉擡了擡眼皮,盯着沐瀾望了半晌,艱難的動了動嘴角,指着對面啞聲道:“櫃子裏有個藥箱,幫我拿來。”

沐瀾乖乖聽話照做,從衣櫃中搬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紫檀盒子來。

她打開後望了眼裏面大大小小的東西,問:“你要哪個?”

“白色瓷瓶,上面有蘭花紋樣的。”

沐瀾拿出瓷瓶,打開了紅布塞子,從中倒出一粒褐色圓形藥丸來,遞到元林嘴邊:“要水嗎?”

元林搖了搖頭,順着她的手将藥吞了下去。

沐瀾望了眼周圍,起身從一旁的木架上取了條方巾,在木盆裏打濕後,疊成長條置于他額上。

“怎麽好端端發燒了?真不用去請大夫?”

元林重新閉上了眼,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默默擡手解着衣襟上的系帶。

沐瀾猛地睜大了眼睛,從床上跳到一邊:“你、你幹什麽?”

雖然知道他一個病患,必不可能對她做出什麽事,但他此舉确實有些莫名其妙。

元林已經将上衣解開,裏面雖沒有內衣,只在腰間纏了了一圈圈白色繃帶,胸膛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觸目驚心。

不用問,定是常年征戰留下的疤痕。

雪白的繃帶上隐隐滲出了紅色的血跡,沐瀾忙問:“你的傷口……”

元林掙紮着要起身,沐瀾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艱難的動手解着腰間浸血的布條,額上冒着汗,十分費力。

沐瀾按住了他的手,道:“還是我來吧。”

一圈圈布條被解下,一道狹長的刀傷令沐瀾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傷口新鮮,應該是不久前留下的。想來,應該就是前些日子去橫山的時候,難怪他那日歸來後有些反常……

她小心翼翼的用幹淨的布帕擦幹了血跡,端來了檀木盒子問了元林哪個是創傷藥,敷上藥膏後專心為他纏着繃帶。

眼前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主人正目光灼灼的望向她,可如今沐瀾的眼中只有傷口,并無絲毫的雜念。

為他重新合上衣襟後,擡起頭來,冷不丁撞上元林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這才驚覺男女之別,紅了紅面頰。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屋內卻是一片寂靜。

四目相對,元林的臉上已經漸漸恢複了血色,他望着她:“明天就是除夕了,有什麽打算嗎?”

沐瀾:“……!”

這些日子過得,都不知今日是何夕了。

經他提醒,沐瀾才想起馬上要過春節了。

“我在這又沒什麽認識的人,過不過也倒沒什麽所謂。”又想到了了什麽,試探着問:“要不,叫蘇堯一起過來吃個年夜飯?”

元林沉默,半晌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隔日一早,蘇堯就屁颠颠的跑了過來。

這次門口的兩名守衛并沒有攔住他,許是元林交代過了,蘇堯在他們面前大搖大擺的走進大門,慢悠悠的來到後院。在沐瀾房中瞧不見人,立馬去了元林房間。

遠遠地就見兩人的身影,他将将踏入門檻就大聲道:“妹妹,哥哥來……你們在幹什麽?!”

元林衣衫半解,光着胳膊,見他進來也沒多瞧他一眼。而沐瀾正對着他的胸膛上下其手……

沐瀾瞥了他一眼,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可能是繃帶纏的有些緊了,元林皺了皺眉頭。

蘇堯走近了幾步,打量着兩人,對元林冷冷道:“你這是把沐瀾當丫鬟使呢?”

沐瀾已經為元林穿上了外衣,轉頭對他道:“大過年的,你就別挑事了。”

她拉着蘇堯的衣袖就往外走,蘇堯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語氣酸溜溜的:“你夫君可都看着呢,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沐瀾裝作沒有聽見,直接拉着他往後廚走去。

把他領到夥房後,松開了他的胳膊:“我知道你廚藝好,今天做幾個菜吧。”

蘇堯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我是客人,是來蹭飯的,你居然讓我做菜?!”

沐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讨好道:“好久沒吃你做的糖醋蝦了,每每想到都口水流個不停。你看,食材都給你備好了,難得大家一起吃個飯,你就做幾道拿手菜,讓元林也羨慕羨慕你的廚藝?”

聽了這話,蘇堯本來緊鎖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卻輕哼一聲:“真當我好糊弄?”

沐瀾真切道:“哪有,是真的想吃的不得了。”

蘇堯斜了她一眼,看着桌上的食材:“料酒呢?沒有料酒怎麽行。”

“我這就去給你買!”

沐瀾火急火燎的走了出去,心中偷笑,他當真是口嫌體直的很。

不過,他做的糖醋蝦确是一絕。在現代的時候,蘇堯一有事求她,便會用他親自做的食物賄賂她,屢試不爽,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道菜。

調料備齊後,蘇堯在廚房哼哧哼哧忙了好一陣,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糖醋蝦終于出爐。

在沐瀾綿綿不斷的誇贊下,久未下廚的蘇堯好似觸碰到了某個機關,熊熊的烹饪欲望瞬間燃燒了起來,等廚子趕到的時候,已經一個人忙出好幾道菜來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天已漸暗,在後院中随意支了張桌子,三人圍坐在桌旁,吃着年夜飯。

蘇堯不知從哪翻出一壺酒來,故意繞過了沐瀾身邊,給他和元林各自斟了滿滿一杯。

沐瀾問:“怎麽不給我也倒一杯。”

蘇堯挑了挑眉,目光避開了她,随意搪塞了一句:“這酒太烈,你喝不慣,還是喝茶吧。”

沐瀾并不服氣,但她對酒也确實不感興趣,倒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望了眼身旁元林手中的酒,毫不猶豫的奪了下來放在自己面前。

“你傷還沒好,不能沾酒。”

見此,身旁兩人皆是面上一驚,蘇堯氣笑:“妹妹,哥哥身上也有傷,怎麽沒見你勸?”

沐瀾漫不經心道:“那你也別喝了,今天都給我乖乖喝茶。”

蘇堯摸了摸鼻子,沒有回話,望了對面兩人一眼,悶不做聲的喝着杯中之酒。

食過半晌,三人将盤中的菜肴一掃而光。沐瀾有些口渴,摸到桌上的茶杯,将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猝不及防的辛辣感頓時湧上心頭,沐瀾嗆得眼淚直流,這才意識到她喝的不是茶水,而是方才從元林手中奪下的烈酒!

兩人聽到她的咳嗽聲都不約而同的向她看來,元林拿起被她喝盡的酒杯聞了一聞,長眉忽地緊緊皺起。

果然,不消片刻,沐瀾的臉漲得通紅,眼睛睜也睜不開,身形一晃,就要向一邊倒去。

元林起身将她抱起,對蘇堯道:“你先回去吧。”

沒走兩步,便被身後之人叫住:“元林。”

“你這樣究竟算什麽?”

元林停下了腳步,并沒有回頭,冷冷道:“如果不是我堅持,你還想瞞我多久?”

蘇堯沉默,并沒有應話。

元林望了眼懷中已然昏睡之人:“蘇堯,事到如今,我只最後跟你說一次,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比她更要。”

他穩穩抱着沐瀾往她房中走去,直到消失在走廊盡頭。

蘇堯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爾後長嘆一口氣,轉身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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