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鄭哲也挑了一個平安扣,跟自己那個長的差不多的,只是顧銘戴的那個是細小幼滑,通體光潤,而自己這個質地顯然差了很多,一問才知道個是玻璃的,比石頭還不如。
但能買到已經很不錯,畢竟商店就那麽幾個,這年頭雖然下崗職工多,卻都是紮堆做小本買賣,大商店依舊寥寥,不是什麽東西都能買到的。
這個地兒還是鄭哲問銀河旅店的小馬子才知道的,那些女人喜歡逛街,耳朵上常年墜着一大吊,環佩叮當,所以問她們準沒錯。
鄭哲起初還覺得自己這樣強要不太好,但看顧銘很痛快的答應了,也覺得也算是送了,不算強要,所以他心裏還是高興的。
唯一一點缺憾是東西實在不怎麽樣,鄭哲猶豫自己要不要添點錢買個好些的,但又覺得自己添了錢,就不純粹算顧小紅送的了,但是讓顧小紅添錢呢,要添的又太多……
抱着這種念頭,鄭哲斜斜靠在櫃臺上,低着頭摩挲着手裏那個小圓玻璃,糾結的眉毛都擰起來。
顧銘走出好遠才發現人沒跟上來,便扭頭喊了一嗓子:“走啊!”
鄭哲聽見顧銘喊他,着實吓了一跳,倒不是沒心理準備,而是顧銘很少大喊大叫,他說話動靜小,忽然來這麽一嗓子,還擲地有聲,讓鄭哲有些不習慣。
倆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商店,因為顧銘是抽空過來,鄭哲得趕緊把他送回寡婦那邊。鄭哲騎的是老孟的摩托車,顧銘因為走的快,很早就到了,他站在摩托傍邊,轉過身往鄭哲的方向看,準确的來說也不是往鄭哲的方向看,他的目光越過鄭哲的肩膀,直直的望着鄭哲背後,面無表情,像是在發呆。
鄭哲很喜歡這個摸樣的顧銘。
他在外面看多了人的臉色,發現從一個人的眼睛是能看到內心的,比如張春明的精明,肖亮的實在,小眼鏡不對焦的近視眼……
但是顧銘卻不一樣。
他的眼睛裏很多時候都是空的,極偶爾才陰森的像個鬼,無論哪種都與他的本人不合,他不是個呆子,鄭哲也不覺得他是個鬼,鄭哲認為他只是一個年少,頑劣,喜歡吃,喜歡玩,喜歡刀槍,但就是不喜歡自己的漂亮小子。
天氣熱,顧銘的白胳膊白腿都露在外面,是個纖長玉立的摸樣,他一直看着鄭哲身後的人,看的那人直發毛,連舉棍子的手也抖了一下。
随着顧銘的大喊鄭哲回了頭,還是被迎頭砸了一棒子。
不過鄭哲是非常抗揍的,他晃悠了一下,擡手抓住再次揮下來的木棍,極快的踹在那人胸口上,用力之狠,直把人踹的躺倒下去。
Advertisement
鄭哲看見後面沖上來的人,反射性開始逃竄。
不過他沒能逃的太遠,穿過大街繞到附近的小道上,鄭哲找了個最窄的胡同,嗖的就鑽了進去,這倒不是他蠢,而是在面對人多的情況下,跑到這種地方也頗有點一夫當關的味道,至少不會被人圍着打,想來就要一對一。
顧銘只記得整天在家裏跟他鬥嘴念叨的怪胎,卻是很少看見鄭哲在外頭如何銳不可當,利落幹脆的。
他爬上牆頭,興致勃勃的看底下那群人撲騰着側踹,揮拳,後又成了最難看的抱團,狗咬狗似的厮打。
顧銘乍一看臉色平靜,實際卻是熱血沸騰,他看的入神,甚至完全忘了自己要跟鄭哲說回山東,跟送他東西做念想的事。
因為鬥毆的地段太繁華,所以警察來的很快。
幾個穿綠色警服的公安拎着電棍竄過來,當場捅倒一個,這群混混才想起來跑。
可惜因為那地方實在是不利于逃竄,警察把兩頭一堵,這幫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胡同裏頭嗡嗡亂竄,也有幾個手腳利索的上了房頂,但大多數都在警察的警棍下屈服了,一排排的抱頭蹲在地上,他們中間有幾個手腕上還綁着砍刀,本來是怕被人打飛武器,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才綁在手上的,不成想警察忽然來了,他們因為太害怕拆不掉,反倒成了現場兇器。
警察同志對這幫為擾亂社會治安的敗類深惡痛絕,對着兩個穿防彈背心的訓斥很久,試圖從這群人身上搜出槍支來,不料那兩個人也是只是穿來以防萬一,警察從他倆身上搜出兩把水果刀,一只槍也沒搜到。
鄭哲不出意外的被帶進了警察局。
他現在已經不像之前那麽害怕警察,他雖然沒進去過,但他身邊的人都是局子裏的常客,而且他很知道像他現在的情況也不會有什麽大事,他是被追打的,手上也沒有任何刀具。
鄭哲光着腳丫在拘留所蹲了一上午。
警察對他做了簡單的詢問,又要了家庭聯系方式,沒過多久鄭哲就被通知可以走了。
他從一堆角落的一堆拖鞋裏翻出自己那雙鞋,穿在腳上出了門,正盤算着該去哪兒找顧銘,結果卻看見他爸在跟一個拿着大茶缸子的警察說話。
鄭德昌今年四十出頭,一張臉棱角分明,雖然皮膚有些松弛,法令紋也深,但眼睛還是鷹鹫似的,炯炯有神。
他這些天正好想找鄭哲,接到警局的電話就趕忙騎車過來了。
警局的老李是認得他的,一見面就熱情的問候,正寒暄的功夫鄭哲就出來了。
鄭德昌掃他一眼,一年不見,鄭德昌發現這孩子真是越發的有個大人的摸樣了,寬肩長腿的,比自己年輕的時候還高。
倆人跟警察同志道了別,鄭德昌領着鄭哲出門,直徑走到支在警局門口的大梁車前。
“你小子出息了啊,一年多不回家。”
“……”
“你媽找過你麽?”
“找過。”
“那行,我也省得說,”鄭德昌是個老煙槍嗓子,說幾句話就要清喉嚨,他咳咳的卡了一會,又問鄭哲:“吃飯了麽?”
鄭哲想了想:“我還有事。”
“有事等會在辦,我找你有事,”鄭德昌擡腳跨上大梁車,示意鄭哲坐後面:“傻站着幹啥?上來啊!”
看鄭哲不動,他有點急火上頭,上去一把扯住鄭哲的衣裳就往後座子上摁。
鄭哲看他又要動手也是怒從心來,擡手就揮開了抓着自己的爪子。
爺倆就這麽在公安局門口小幅度的比劃兩下,鄭德昌穿着硬皮鞋,兩腳踹在鄭哲的腿上,直把人踢的一趔趄:“你他媽的有點人樣,別在大街上給我丢人現眼。”
鄭哲彎腰拍拍褲子上的灰,擡腿就走:“是你先動手打我的吧?你好意思在大街上動手你有什麽好嫌丢人的。”
“老子教訓兒子丢個屁人!趕緊上來,我等會還要回去開會,沒時間跟你這兒幹耗着。”
鄭哲雖然煩他,但也不是不講理:“你有什麽事改天再說吧,我也沒說不去,我要去找個人,回頭再去你廠裏找你吧。”
鄭德昌根本就不相信鄭哲,他覺得生出這麽個玩意就是自己上輩子的債,越打越不服,管也管不了,現在都管成市裏知名的混子了,同僚提起這檔子事,鄭德昌簡直要臊死,真他娘的是家門不幸。
鄭德昌騎着自行車擋住鄭哲:“你同學全都高考了,大學錄取通知都有下來的了,只有你混成這樣逼樣,你知道麽?”
鄭哲加快了腳步:“我怎麽不好了?我根本就不是學習考大學的料,你還非要逼着我學,再說我不偷不搶的憑本事賺錢吃飯怎麽了,怎麽就難看了?”
鄭德昌看了看旁邊,強壓着火,咬牙罵他:“你看看你這個德行,小流氓,沒出息,就你這樣的以後連對象都找不到,誰他媽要跟你這種沒用的男人?”
這句話多少觸到了鄭哲的痛處,他是個要臉的人,早就給他爸這一席話刺激的滿面通紅,他本來離家出走就是為了證明自己,而且他自覺混的不錯,結果不成想他爸對他的蔑視更深了。
想到這裏鄭哲極其挫敗,覺得生活痛苦又艱難,怎麽走都是荊棘,怎麽繞都是牆壁,他頭破血流,步履艱辛,靠着血和肉在外頭搶食打拼,可拼出來的東西在家人眼裏依舊微不足道,一文不值。
但鄭哲也沒有絕望,他認為自己可能是走了一點彎路,但幸好也已經給自己找好了方向,日子是自己的,他只想過給自己,他不用他爸看的起他,只要顧小紅不嫌棄他就行,他已經攢了很多錢,到時候開一家旅店,他跟他的顧小紅住在裏面,過最普通的小日子他也滿意。
這個念頭就像是寒冬裏的火焰,是鄭哲拼出堅冰的唯一動力,他覺得自卑覺得煩的時候,他只要數數錢,看看顧小紅就能挺高興。他還覺得誰年輕時都要吃點苦頭,而且眼下也不算什麽,他能撐住,也忍的過去。
他會很耐心的等,等賺夠了錢,等着顧小紅長大,等着他愛上自己,等着有一天春暖花開,苦盡甘來。
鄭德昌停下車,單腳支在地上,沖着跑走的人喊了一句:“你要是還想好的話,就來找我,我給你安排去處,你要是不想好的話我也沒招,你自己都不要臉,我給你臉也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