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因為崔茂銀這幾天都是一頭一臉的傷,誰見了都要問他兩句,所以從這些人的嘴裏七拼八湊,顧銘差不多能聽出個大概來。
天已經黑了,在缭繞的煙霧中,張春天滿面醬色,連脖子都是紅的,他喝了太多酒,這會兒還沒完全退下去。他不能睡,便一直在顧銘面前抽煙提神,但依舊掩不住神态疲倦,眼袋和法令紋都較平日裏深了不少。
張春天其實歲數較小,常年的煙酒跟女人幾乎要榨幹他的精神氣兒,所以經常在顧銘面前呈現出這種老态,顧銘看了也很習慣。
張春天長嘆口氣,似乎很上火:“顧銘,鄭言那邊怎麽辦?告訴他哥麽?他現在一個勁給我打電話,估計是找人呢……”
顧銘的重點明顯跟他不一樣。
被劫走的人是武兒和鄭言,這兩個人相比,還是武兒對顧銘更重要些。
他倆在九幾年就認識了,那時候顧銘剛從東北回來,家裏的房子被親戚賣了,雖然是在自己的家鄉,顧銘也是處在倆眼一抹黑的境地,無處容身,這不有一次在街邊打架被個地頭蛇黑皮相中。黑皮看見顧銘揍人的狠樣,頗有點驚為天人,當機立斷将顧銘帶到了自己的場子裏,給他活兒幹,給他飯吃,顧銘才這麽走上這條道兒的。
武兒跟顧銘就是在那邊認識的,那孩子比顧銘還小,不上學在外頭瞎混,給黑皮當小弟的第一天趕上有人在場子鬧事,他年紀小,不知道鬧事的那人之前也是個大哥,便很拽的上去跟人嗆聲。
當時嗆聲的有好幾個混混,屬武兒年紀最小,那大哥被小弟罵已經很沒面子了,正想找人發洩,便逮着武兒這個不懂事的軟柿子捏,當場甩了武兒兩巴掌,把人都打蒙了。
那天顧銘也在場,他像個小貓似的蹲在角落的椅子上,陰嗖嗖的盯着在場的每一個人,也不說話,就吃東西,他那年還不到二十歲,正是有沖動沒腦子的年紀,見自己人挨了打,便悄無聲息的從椅子上蹦下來,随手順了一根鐵管,在愣神的衆人中,兩下便将那過氣大哥打的滿頭流血,倒地不起。
武兒從那事後對顧銘就死心塌地了,後來顧銘離開黑皮的時候也毫不猶豫的跟着顧銘走,直到前些年,顧銘幹強拆的年月,他跟顧銘一起将對頭的十個手指頭全剁下來,最後事情鬧大了,他個人攬下了所有的事,替顧銘跑了路,在本地消失了好幾年。
不料才回來竟成了崔茂銀這事的替死鬼。
但武兒其實也不見得死,但如果大貓找不到崔茂銀,那他不死也會活受罪。
顧銘當然不想讓武兒活受罪,但又不想将崔茂銀交上去活受罪。
可現實是這倆人他總得選一個,不想管都不行,這群人跟着他,他就得管,如果能重來一次,那顧銘一點也不想當大哥了,他認為當大哥太累了,還是自己獨來獨往的好,他只要認識張春天就夠了,張春天能賺錢,有他在,顧銘的日子就不會過的差。
想到這裏顧銘有些痛苦,他垂下頭,低低的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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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昏暗,他臉依舊是白,嘴唇像是給紅漿果染了似的,飽滿鮮嫩,绛唇貝齒。
張春天還當他是愁鄭哲的事,就彈了彈煙灰:“要不就別說了,反正明天也就有結果了,來了也是添亂,”說到這裏他也嘆口氣,手裏的煙灰落了一桌面,“怎麽把我老鄉摻和進來了呢,老崔也真是的,他不是挺明白的,怎麽幹了這麽差勁的事。”
“聯系不上老崔?”
“打了一晚上電話了,他關機,不知道怎麽想的。”
“那明天咱們過去一趟吧,帶上錢,還有槍。”
張春天一愣。
他愣的不是帶錢,錢是個好東西,什麽都能解決,而且這次的事,給人賠錢是肯定的,畢竟大貓的表弟傷的不清。可照顧銘這意思,如果錢解決不了還要用槍麽?那事可就大了,大貓比顧銘多混了二十年,已經在老城區那邊擁有絕對的勢力,名氣遠揚,顧銘才剛剛嶄露頭角,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拿什麽跟人家拼呢。
張春天将煙頭摁進煙灰缸:“帶槍幹什麽?出來混都是求個財,可別把事情搞大了。”
“這事是我說了算麽?”顧銘沉默了一會:“萬一他不要財,就要出氣,我總不能一點準備也沒有。”
張春天臉色緩和了些:“哦,也是,那你想怎麽辦?”
顧銘平時腦子不靈光,可一道關鍵的時候,總是能想出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辦法。
他膽大包天,什麽都敢幹,辦法也回回都是挺而走陷,可他偏偏每次都能成功,張春天雖然看的心驚肉跳,但對此從不厭惡,反而也很是敬佩,就像當年眼看着顧銘在胡同裏沒選擇服軟,而是直接跟比他大多了的高中生對打似的,他認為有些人天生就是當大哥的命,顧銘就是這樣的人,他運氣差的只能混社會,又運氣好的在這方面柔韌有餘,不服都不行。
這回也是如此,顧銘暗自在心裏拿定了主意,直接把該怎麽辦告訴張春天,他後告訴張春天去約大貓,他今晚就要跟他談,不要明天,就今晚,他要讓大貓措手不及,想也想不到。
張春天相信他,二話不說,出門就去辦事。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顧銘一掃先前的晦氣,搖頭晃腦的開始吃東西,他沒吃飯,也懶得去弄,就坐在茶樓的大廳吃東西,他吃了不少茶點,還吃了半個大西瓜。顧銘每回動手的時候都喜歡吃很多東西,他總怕他萬一被砍死了,槍殺了,他死也要做個飽鬼。
他吃的滿手汁液,臉蛋兒上還沾着西瓜籽兒,正想去洗洗手,結果外頭來人了。
鄭哲晚上回到家,見不到鄭言,打電話不接,又沒辦法報案,自然只能四處尋找。
他仔細回想鄭言先前的舉動,他不傻,知道鄭言不吃飯四處打車往外跑,前一陣子去了一趟顧銘家,消停兩天,今天又走了,很可能去又是去找顧銘。
他想着鄭言要是在找到顧銘前丢了,那自己也沒辦法,只能等到了時限再去報警,可萬一跟顧銘有關系,那自己就很有必要過去看個究竟。
他給張春天打了好幾個電話,在張春天不接的情況下,鄭哲也隐隐覺得可能出了事。
張春天雖然是混子,但更傾向于一個生意人,鄭哲自己就是生意人,生意人手機基本上都是二十四小時待機,生怕錯過一個可以發財的電話,張春天此舉十分怪谲,不得不叫鄭哲徒生疑心。
他大晚上開着車來了顧銘的茶樓,本想碰碰運氣,剛巧就看見在門口打電話的張春天。
張春天見鄭哲都找上門來了,也沒辦法,他沒通知顧銘,自覺做得了主,便直接把事情的原委跟鄭哲說了一下。
倆人在路燈下聊了半個小時,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鄭哲從起初的惱怒,到後來也稍微能平靜些了。
畢竟這事怪不着別人,只能怪鄭言缺心眼。
張春天有事在身,所以沒說多久又開始不停的打電話安排跟大貓見面的事。
鄭哲在旁邊抽煙,把這事完整的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他覺得自己應該跟着去一趟。顧銘跟別人之間有什麽恩怨鄭哲不想管,也管不着,他一個生意人,本不想蹚渾水,可有鄭言在就不一樣了。
說句不好聽的,他是混過來了,知道這群人甭管怎麽打,無外乎是利益,面子。可鄭言算什麽呢,他一個半傻,死不死,活不活也不幹顧銘一點事,眼下張春天這幫人如此上心,那也是為了他們的兄弟,他們的錢,不會有一個人會平白為鄭言去沖鋒陷陣。
如果鄭哲不去,他們在那邊怎麽談鄭哲都不會知道,鄭言算個什麽籌碼鄭哲也不知道,所以鄭哲一定要去,還要保證鄭言平安回來。
鄭哲低垂着眼,将手裏的煙丢到地上踩熄,他撓了撓胳膊,笑着跟打電話的張春天問了一下顧銘在哪兒,得知顧銘在裏頭的時候鄭哲很是驚喜,兩步便竄上了臺階,大步流星的往裏走。
大廳只有個紅旗袍在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鄭哲問了她兩句,得知顧銘在廁所,便轉悠着在屋內瞧牆上的字畫,等顧銘出來。
顧銘這次先撒了尿,洗了手出來後,跟鄭哲打了個照面。
鄭哲一身暗色,像個标杆似的立在顧銘前頭,他的臉是微微汗濕的,腦袋上的碎發是亂的,他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像個大流氓似的往顧銘前頭一檔。
鄭哲知道時間不多,也沒跟顧銘廢話,單刀直入的把怎麽知道的這回事一說,最後表明希望帶上他,還立誓保證去了不給他們惹事。
顧銘指尖還往下淌水,他本想裝沒看見鄭哲,不料給他攔在洗手間門口,只能退不能進,便上去搡了他一把,将人推開:“你想什麽呢?”
鄭哲給他這麽一弄,面兒上挂不住,便擡了長腿一攔,将顧銘堵在洗手間門口附近的牆角:“我知道很唐突,你們的事,我也不插手,我就想把鄭言領回去,萬一你們打起來,除了我誰還能想着他?”
張春天把事都聯系好了,東西也準備妥當了,他之前在電話裏特意選了幾個能拿得出手的人,眼下這群人也從四面八方趕到了,樓門口一時間汽車喇叭不絕于耳,此起彼伏。人都到齊了,就等顧銘了。
張春天兩步上了臺階,看也沒看,就朝裏頭吼了一嗓子:“都妥了!”
鄭哲跟顧銘說了半天也不見他有反應,這會看外頭蓄勢待發,心裏也有些着急:“大哥,不缺打手麽?你忘了,我當年在我們那兒也是頭牌。”
“……”
“你要是不讓我去我就報警。”
“……”
顧銘沒好臉色的看了他一眼,覺得鄭哲這招可真夠下三濫,不過顧銘到不是怕這個,他記得鄭哲雖然是個怪胎,但人還是不錯的,幹不出這種損事來。
顧銘剛才一直沉默,也是在反複衡量利害,等他想明白了,決定也下的很快,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他帶着鄭哲去當真是件極英明的決斷。
顧銘一腳踹開鄭哲擋在自己前頭的腿,直徑往外頭走。
鄭哲有些失望的望着顧銘的背影。
他可又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聽外頭汽笛交織,看夜裏車燈如晝。
顧銘步履輕捷,頭也不回。
在他的身影沒入黑暗前,他朝身後的人招了招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