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輕微的搖頭,明明是最絕望的話,卻是那般從容淡定:“沒用的,從房梁砸在我腿上後我就已經感覺不到左腿的存在了,方才我自己摸了一下,右腿雖然沒事,可左腿小腿被砸斷了,要我走是不可能的了。”
她腿一軟,跪在他身旁,捂着臉嚎啕大哭。都是因為她,要是她不堅持和冷然住一起,他一個人肯定能跑走出去得;要是她不磨蹭,不愣神,冷然也不用替她承受這份痛;要不是因為她,冷然怎會淪落至此。
她聲音缥缥缈缈,仿若隔了萬層紗一般空洞虛無:“冷然,我怕。”
他用盡力氣舉起右手,将她額前的劉海別到耳後,哄道:“聽話,去找肖醫生,然後再帶人來救我好不好?”
池小墨使勁搖頭,短發帶着雨水散開,帶着哭腔說:“我不笨,這後面就是山,要是我這一走,時間長了,就……”她本就沒有他聰明,可他一心只想讓她先走,她沒多少聰明的時候,現在卻聰明了一回。
這麽大的雨,卻還是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她伸手探向他受傷的左腿,溫熱的液體潸潸流着。
她是學醫的她自然明白,現在只是斷了腿,若一直浸在雨水中,傷口感染了,不僅這條腿保不住,連人,都很有可能保不住。
她扶他起來,脫掉他已經濕透了的白襯衫,好在冷然當時給她拿的是他的外套。她将雨衣外套全部脫下給冷然穿上,用雨褲細心的遮住了他重傷左腿。
雨水劈頭而下,順着脖子灌進衣服裏,片刻便全部浸濕了。
“小墨……”
他輔一開口,她就吼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她不能承受,身邊沒有他于她來說,才是最重的災難。
耳邊只有大雨急落下的聲音,噼裏啪啦的,他伸出手,道:“扶我起來。”
她破涕為笑,擦掉眼角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液體,趕忙上前扶住他,兩人在泥濘的夜色中艱難前行。
雨水落下,和隆冬的雨一樣冰冷,她卻怎麽也感覺不到冷,她心中繃着一根弦,不知道什麽時候斷裂。她能感到冷然的呼吸越來越重,壓在她肩膀上的重量也越來越沉,耳畔冷然的呼吸,也越來越熱。
空中一個閃電,她迅速記住了周邊的環境,像膠卷般刻在腦海,遠遠的能聽到枝桠折斷的悶響,雷聲轟鳴,她卻不覺得害怕。
一個蹴鞠冷然摔倒在地,她上前慌亂的跪在地上,将他的頭拖在她腿上,将臉貼在額頭上,果然是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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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然……冷然……”她一遍一遍的喚她,他緊閉的雙眸不再睜開,連眼睫也沒有顫動。
眼淚越發洶湧的奪眶而出,順着眼角滑落在他臉上:“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走下去的信念,為什麽那麽狠心,連我這麽點信念都抹殺了?”
她從來沒有發現自己是這樣的沒用,連保護自己想要保護人的能力都沒有。她快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是因着雨水的冰涼還是害怕,身體竟不自覺的輕微抖動。
她只有一個念頭:她一定要帶他出去。
冷然身量高,背在背上還是像拖着一樣,額頭上的青筋漫布,每踏出一步都是艱難無比。不能因為她的失誤,給冷然的腿再來一層傷害。
半個小時的路程,仿佛過了半個世紀,夜盡天明時分才走完。期間支撐她走下去的動力,便是她和冷然在一起的回憶。從搶包子開始到老師;從陌生到熟悉;從東到西的橫渡跨越;從……
她背着冷然道義診點時雨仍未歇,天卻放亮了,肖超見狀趕忙從她背上接過冷然,将他順躺在義診點的床鋪上。
她腳下早已淌出一灘雨水,歪歪倒倒的立在床前,弱不禁風得像斷線的紙鳶。
肖超發覺事情的嚴重性,問她:“冷醫生怎麽了?”
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掀開嘴唇,聲音冷冷的,沒有一點溫度:“房梁砸到腿了。”
肖超是骨科副主任醫生,熟練的觀察了冷然的傷勢,回頭見她面色慘白,說:“冷醫生情況緊急,淩晨時醫院已經派出車來接我們去青城鎮落腳,以現在的時間推算,應該快到了。”
一同義診的男護士已經熟練的幫冷然換好身上的衣物,跟着肖超的一個實習女醫生也給她找了一套換洗衣物。
肖超和各個醫務人員由于自責早已開始盡心處理傷口了,池小墨搭着濕漉漉的頭發一直守在冷然旁邊。明明他們做的事情她都會,可偏偏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她終于明白了一句話,醫人者不能自醫,想必便是如此吧。
車子到的時候已經是早晨七點鐘,觸目所及一片汪洋,村中幾處房屋倒坍,村長将人全部集中在了義診點。
肖超送冷然和池小墨上車時欲言又止,而後道:“我和其他人留在這裏救助傷員,完成三個月義診任務,冷醫生受傷不輕,早日随車返回景和。”
她木然的搖上車窗,阻隔他們之間的交流,車身搖搖晃晃還未走遠,身後便是肖超的聲音:“對不起。”
她恨肖超,卻更恨自己。她抱住他的頭,眼睫一暗,有晶亮的液體從眼角溢出,蒼白的臉頰上滑出一道水痕。
“冷然,一定要撐下去!”
到青城鎮後冷然被緊急送往第一人民醫院,她雖然是實習醫生,卻大大小小也做過了很多臺手術,沒有一臺像這般忐忑的。
她跟着行動病床一路小跑,不停的叮囑醫生:“他說小腿無知覺,可能神經核麻筋斷了,不排除是頸椎壓迫神經引起的,一定要拍個頸椎四位片或頸部磁共振,腿部問題嚴重,倘若神經斷裂縫合一定要細致……”
她喋喋不休的說着,就怕醫生們不細心了,為首的年老的主治醫生隔着玻璃鏡片意味深長的盯着她瞧了眼,沒說話,卻略微點了點頭。
她盯着手術室前的LED顯示屏上紅色的字幕,忽覺頭痛欲裂,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一般漫長,再睜開眼睛入目便是水晶吊燈的天花板,淡紫色的臺燈上扒着一只天藍色的兔子。池小墨愣了下,這是怎麽回事?她不是在青城鎮麽?怎麽會在家?
冷然呢?傷勢怎樣?
她慌亂的滑下床,來不及穿鞋,赤腳跑下樓,瞥見藍婷和習娴正在客廳裏,她扯着嗓子道:“奶奶,我怎麽在家裏?冷老師呢?他傷勢怎樣?”
習娴面露喜色,起身迎了上去,然後陪着一起坐在沙發上:“你一次性問的那麽多問題,我怎麽回答你?是你冷老師家人讓我們去接的你。”
她更是困惑了:“冷老師家人?誰?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裏裏外外将所有的記憶都搜刮了一遍,對冷然家人沒有一點印象。
習娴欲言又止,半晌後開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昨天回來的時候燒得不省人事,不過好像是冷然家人接他回來,順便把你捎回來了。”
“……”感情她成了物件,可以捎來捎去的。
池小墨一把握住習娴的手,焦急詢問:“奶奶知道冷老師的傷勢情況?”
習娴搖搖頭,沒作答。她的心像跌進隆冬臘月的水池一樣冰涼刺骨,仿若有一只無形的手攥着她,令她不能呼吸。
藍婷見她煞白了臉色,忙安慰的輕拍她的肩膀,寬慰道:“我和微白去接你的時候,見他家人沒多大情緒變化,想必應該沒大礙。”
池小墨低垂眼睫眸色黯淡,末了呢喃道:“但願如此。”她都不知道是在回答藍婷還是在安慰自己。
習娴讓張媽準備了一點清粥,她吃過後便回了房間。手機遺落在了那間房內,她握着話筒照着記憶撥通了冷然的手機,那邊機械的女聲傳來令人窒息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最後按捺不住,去他家門外敲了很久的房門,冷然沒敲出來,倒是把藍龍豪和藍夫人給敲出來了,硬拉着她在藍家吃了頓晚飯,順便給藍婷帶了些補品。
佳木市的夜來的很快,潑墨的天空中幾顆散落的星星,月亮微弱的光芒撕破黑夜點亮行人。
她記得林微白結婚那晚,她指着漫天星河道:“你看,星星一閃一閃的好漂亮……咦,怎麽好像還在動啊?”
冷然:“那是飛機。”
池小墨坐在窗臺上,透過玻璃窗仰望無垠的夜空,忽然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悲傷襲來,一點點的擴大,逐漸将她壓倒。她捂着臉淚如雨下,順着指尖滴落在窗臺上,像盛開在皚皚白雪中的蓮花。
冷然,你在哪裏?
冷然,你的傷怎麽樣了?
冷然,對不起!
冷然,我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