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悠奇欣賞着夏安丞那內容俐落簡潔、字跡娟秀工整的筆記,在這之前,他花了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将其筆記上各科的內容謄到自己的筆記本上。
夏安丞不但認真記下老師所教的重點,更附注了他自己的獨創見解,尤其在理科方面,更是讓朱悠奇在抄寫的時候,相當輕易地便融會貫通起來,馬上在解題的時候驗收出成效。
雖然在拿這筆記的過程顯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朱悠奇真的不得不佩服夏安丞的細膩與用心,這回應該算是自己賺到了。
然而就算是莫名其妙受到恩惠,朱悠奇依舊沒打算要跟夏安丞有任何牽扯,於是隔天一早遇到他,便在小小的感謝之後即把筆記本遞還給他。
接過筆記本的夏安丞仍是用他慣有的專注神情盯着自己看,好像沒有多餘表示的自己就這樣把筆記還了實在欠缺禮數。但随後朱悠奇又想到,跟這家夥談禮數根本就是對牛彈琴,因為他的腦袋構造跟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對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朱悠奇覺得發明這句話的人,真的是太了解人類了。
像似要報複以往他對自己的荒誕行徑一樣,朱悠奇選擇冷漠以待。
無視夏安丞充滿不解的無辜表情,一整天的課程下來,朱悠奇都盡可能的避開和他目光交會。雖然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幼稚,但是相較於夏安丞先前那異端情緒化的舉止,朱悠奇認為至少自己還尚存一絲理智。
※ ※
星期一的早晨,朱悠奇在不小心賴床十幾分鐘、草草喝了一杯冰牛奶後,倉皇沖向車站去。趕到的時候,公車剛好到站,喘到不行的朱悠奇上了公車之後雖然慶幸自己沒有遲到,但是只喝了一杯牛奶充饑的肚子似乎因為方才邁力的奔跑而又餓了起來。
這一班公車按照慣例載了為數不少的乘客,但還不到人潮擁擠的程度。不過朱悠奇卻沒有多餘的力氣走向較空曠的車廂後頭,直接就往入口旁的欄杆靠了上去。
車子在過了三站後停了下來,一些人下車,自然就有一些人上車。其實不管是誰上車或是誰下車都不關朱悠奇的事,不過這一回,在這一批新上車的人裏面,卻有一個與他無關可是又讓他難以不去在意的人。
為什麽夏安丞會出現在這一班車?他不是都搭前一班車早早上學去了嗎?還是說他今天也跟自己一樣貪睡過頭,差點趕不上公車?
夏安丞上了公車,正眼對上倚靠在欄杆旁的朱悠奇時也吓了一跳,不過由於後頭的來人在催着,他被迫跟着那些推擠進車的乘客們一起朝着車廂後方移動。
還好距離拉遠了,要不然若是一直這樣跟夏安丞對望下去,朱悠奇可能會瘋掉。
車子經過了幾棟巍峨的商業大樓、幾條人車擁擠的巅峰路段、幾個路燈號志駐足的喧嘩街口,還有一排排井然有序的百年店家,最後終於駛進了翠綠的校區地帶。在學校外圍步道的站牌旁,公車靠邊停站。
選擇站在門口的優勢,就是可以第一個下車。雖然還不至於會遲到,然而朱悠奇仍是加快了腳程,深怕被後方的什麽怪物追上似的疾步朝着教室走去。
因為早餐的草率解決,能量不足的身體已經開始提出抗議,聽不進老師講解的腦袋亦是頻頻搖晃發暈。朱悠奇勉強托着腮幫子,努力地聚精會神竟是徒勞無功,在等待分秒過去的同時也在流失體力。好不容易撐到了第三節下課,他一趴上桌子就好像被黏住般地再也爬不起來。
「朱悠奇,你人不舒服嗎?」
聽來是舒服而且極富磁性的嗓音,在來到了朱悠奇的耳旁竟幻化成是魔音傳腦,一瞬間便從無力的昏睡中驚醒。然後,他看到了夏安丞臉上異常的擔憂。
「……沒事。」他懶懶回應,轉過頭換另外一邊趴上桌子。
「你從早上進學校的時候就不太對勁,是肚子疼嗎?還是——」
「你有完沒完哪!」朱悠奇猛然擡起頭打斷他的話,「老實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想跟開不起玩笑的人交談!」
「玩笑?」夏安丞沒有被朱悠奇突來的怒吼吓到,倒是對他話裏的意思感到百思不解。
「怎麽?難道說你已經釋懷了那一天的玩笑,所以現在打算既往不究、重修舊好?」
看到夏安丞那一臉無辜的模樣,朱悠奇之前隐忍的怨憤更加控制不住地爆發了出來:「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對於喜歡聽的話可以厚顏無恥地巴住人家不放,不喜歡聽的話也可以不留情面地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真的不懂你的心态,老實說我也不想去了解,總之,請你不要再來惹我了,OK?」
夏安丞愈聽臉色愈難看。就算再健忘,他也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麽,只是口拙的他,對於自己過往一犯再犯的老毛病也是有苦難言,再怎麽跟人家在這裏硬拗,也都是自己理虧。
在夏安丞離開之前,朱悠奇率先把頭甩開,再度趴上了桌子。
過了約莫幾分鐘,朱悠奇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輕晃,他疲倦地撐起頭——
「朱悠奇,這個給你……」
夏安丞手裏提了一個雅致的小袋子,樣似飯盒袋,他輕輕放上朱悠奇的桌子,然後用着不像是剛被羞辱完的愉悅口氣,在悠揚訴說着:「這蛋糕是昨晚做的還很新鮮,因為冷藏着,所以今天我用保冷袋裝好帶來,中午之前吃的話,口感會比較好……」
他一口氣把話說完,不等對方反應又想先行離去,馬上就被朱悠奇吆喝了住。
朱悠奇推開椅子站起身,「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呀……只是上一次送你蛋糕,也沒見你不高興,所以……」
「問題不是這個吧!當初翻臉不認人的人,明明就是你,現在你拿個蛋糕推過來,究竟是什麽意思?炫耀你的寬宏大量?賠罪?還是另有意圖?」
「我并沒什麽意圖!」夏安丞連忙否認,「若說是賠罪,就算是吧!之前對你不理不睬的态度我真的很抱歉,這些日子我也很難過,暑假的時候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很遲鈍、也很笨拙,但是我并不想讓事情再這樣糟糕下去,也不想看到你對我露出冷淡的表情,我必須采取行動,如果你知道該怎麽做的話,請你告訴我,告訴我要如何改變我們現在的狀況,我想再回到前些時候,你對我表示友好、對我敞開微笑的快樂時光。」
難得地聽了夏安丞吟詠了一大篇,那認真的口氣、天真的闡述,以及準備蛋糕時周到細微的心意,在在都讓朱悠奇想氣卻又氣不出來。
那時而冷漠時而熱烈的情緒反差,直到現在亦是讓人調适不過來。想要藉此狠狠反駁他一頓,心中卻很明白那些都只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叨絮罷了。
朱悠奇嘆了一口氣:「雖說你的個性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得過來,可是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忍受你那每一次的任性無理吧!真是讓人傷透腦筋呢……要是換作你是我的話,你認為你會怎麽做呢?」
以為把問題丢回給對方,對方就會知難而退。沒想到夏安丞非但沒有放棄,反而還很認真的在思索問題的答案。
「我要是你的話,我會試着再給對方一次機會,接受他的道歉,接納他的心情……」他定定地凝視朱悠奇的眼睛,就像在催眠似的,輕聲細語地探問:「你會嗎,朱悠奇?」
在夏安丞柔情款款的目光中恍神了一下,驚覺不對勁的朱悠奇連忙移開自己的視線。
他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奇怪,不曉得是不是被夏安丞的誠意所感化,他發現自己的原則正在慢慢地崩解:「我不能保證自己是否受得了你那多變的情緒——」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再那麽情緒化了。」
夏安丞立刻作出對天發誓的舉止,那正經八百的模樣,套在總是面無表情的他身上,嚴肅又滑稽,讓朱悠奇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一定會好好控制自己的行為,萬一再惹你不高興,你可以随時提醒我責罵我,或是懲罰我都行,我保證我會盡量收斂的……」
「OK、OK,別那麽激動,」朱悠奇被夏安丞的直言搞懵了,他現在是在委曲身段向自己求饒嗎?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呢?「我答應你就是了!」
得到回應後,夏安丞難得地笑了,看在朱悠奇眼裏,心底竟然掀起微微的波濤。
好迷人的笑靥!
朱悠奇一邊贊嘆一邊在心裏暗叫不妙,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心軟給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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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午,朱悠奇都沒有打開那盒蛋糕,也因為如此,招來了夏安丞那片刻不離的關懷眼神。終於等到放學,夏安丞的盯視跟着他的腳步一起來到了朱悠奇的座位旁。
「你怎麽都不吃?」夾帶着淡淡的愁緒,他不解地詢問。
朱悠奇被他窮追不舍的視線惹得心煩意亂,彷佛不快将那蛋糕解決掉,那個人就不會善罷幹休似的。
「這樣吧,我們一起吃好了。」朱悠奇打開盒蓋,裏頭一塊透着微微涼意的藍莓蛋糕就此呈現在眼前。他将它剝成兩半,把其中一半遞給了夏安丞。
兩人吃着蛋糕的時候皆是默然無語,倒是朱悠奇覺得蛋糕的口感還挺不錯,綿密細致的程度,一點都不輸給坊間專業的水準。
細細品嚐滋味的同時,他沒有忽略掉夏安丞那一直未曾移開的視線。
自己吃蛋糕的樣子有什麽好看的,為什麽他要一直緊盯着自己?
感覺極不自在的朱悠奇可以确定若是再不說點話、轉移夏安丞的注意力,他大概會這樣瞧着自己直到雙方分開為止吧!
「蛋糕還真不錯吃,你對這一方面有研究嗎?」
「呃、沒有……是我弟弟有興趣。雖然蛋糕不是我做的,可是那上面的藍莓是我加上去的唷。」因為參與制作而感到自豪,夏安丞欣喜的模樣一覽無遺。
「你跟你弟的感情好像很不錯,他似乎挺照顧你的嘛!」
又是幫他換藥,又是做蛋糕給他吃,有這樣一個賢慧又手巧的好弟弟,還真是幸福呢!哪像自己的妹妹,粗魯又沒女人味,朱悠奇簡直難以想像她在廚房為自己做蛋糕的模樣——
「嗯,因為父母工作總是很忙,又長期在外出差,所以我跟我弟就只好彼此照顧、相互扶持,雖然我們的嗜好各不相同,不過我們都會盡量同進同出、不起争執,盡可能的迎合對方的需求……」
夏安丞娓娓說起自己的家務事,這不僅讓朱悠奇覺得自己和他的隔閡巧妙地化解掉,也讓他給人怪異難搞的刻板印象漸漸地被消除。或許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得罪他人,而是他必須去靠着許多得罪他人的過程,才能從中學習到該如何與人和平相處吧!
這一天,朱悠奇沒有排斥兩人一起搭車回家。在回程的路上,夏安丞也很乖巧地配合着自己的話題,氣氛相當的和睦。
而這一晚的紅霞,在落入黑暗的大口之際,悄悄地冒出臨沒前的掙紮波光。那懸在雲端糾纏交錯的紫光,既絢爛又耀眼。難得補捉這一幕,朱悠奇想都沒想就拉着夏安丞一起觀看。
「哇,好美……」
跟夏安丞一起欣賞自己喜愛的景致,朱悠奇心中煞是五味雜陳。然而當他看到夏安丞為此發出由衷的贊嘆時,他忽然覺得被那紫色光芒所晖映的夏安丞的側臉,竟然比那豔耀的紫色光暮,還要令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