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私怨
白朗一口氣說完,殿中一衆宮婢太監,并恨無門一班牢吏喽啰,聞言無不嘩然色變。
百裏斬沉吟片刻,倏然一驚。
好個白朗,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呢!
難得皇帝盛怒之下靈臺依然清明,此刻與那陰狠狡黠的百裏斬想到了一塊兒去,哂笑一聲,戲谑道:
“若論折辱他人,白朗殿下還真是新意頻出、自成一派啊。你是不是還想說,坤華還沒等你再去扒他,就進了牢子,你便锲而不舍,跟了進去?”
白朗拱手嘆道:“父皇英明!唉,野貓偷腥就免不了挨揍,我白朗采花無數,此次便讓那花刺兒紮着了手。
“誰曾想,我霸.占了他的那夜轉天,父皇就将他押進恨無門了。那條印證了我那筆風流債的亵.褲還沒來得及脫,如若被發現了,本王清譽難保,是以……”
皇帝翻了個白眼,截道:“那夜你占了他多久?”
白朗無限悵惘:“整夜纏綿,猶嘆春宵苦短……”
此時王貴妃也已聽出端倪,暗地裏向百裏斬遞個眼色,百裏斬會意,拱手道:“聖上!”
衆人看向他去,聽他續道:“聖上,卑職任诏獄總督多年,難免審慎多疑,然殿下适才所言,臣甚感一惑不解,梗在喉中,不言不快,言則冒犯。”
皇帝一揮袖道:“但說無妨。”
百裏斬謝恩,不卑不亢道:“想必諸位都已聽明白了,太子殿下與那樓月質子雅行風流那晚,恰是西域刺客冒犯聖上之際。
“證據确鑿,質子坤華已是在押嫌犯,然現下太子又借盜取亵.褲被擒之事,道出行刺當晚與坤華整夜厮.摩,臣之疑惑是……”
故作遲疑,謙恭一笑,“真真兒的巧成書了呢。”
白朗大怒:“哼,別陰陽怪氣兒的了,我都聽出來了,你疑我替坤華洗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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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斬悠悠然看向白朗,微笑不語。
白朗炸毛道:“想來我這太子當得真是憋屈,連個小小的獄卒頭子都敢疑我!
“那麽敢問狄仁傑再世的百裏斬大人,我白朗若欲做假供包庇坤華,那麽我大可找個更體面的說辭,整夜對弈切磋,整夜吟詩作偶,整夜歡飲達旦,整夜流連勾.蘭,哪個不行,非要自毀清譽,說我強行睡了個男人?”
百裏斬施施然一提氣,正欲啓齒,被白朗截下。
“打住!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肯定會說,我白朗風流債無數,無甚清譽可言,那麽請問,即是如此,我為何不在坤華入獄當日便做出假供,而非要耗他十日之久?
“我不稀得顏面扯那個謊,大可跪到父皇面前言說哄騙,又為何要大費周折潛入恨無門去偷扒亵.褲下來?”
頓了頓,見百裏斬無言辯駁,便乘勝追擊:“還有,如若我昨夜所作今日所言皆是憑空捏造,那麽那條血字亵.褲便也當是莫須有的了。
“那麽,坤華自從被關押進你恨無門,我便未再與其會面,可那條帶着血字的亵.褲,可是你百裏斬大人親眼看見,是我從獄中坤華身上扒下來的。”
皇帝和貴妃聞言,雙雙低頭細查,見那亵.褲上的血字磨損色褪,血跡已滲入布帛紋理,若說白朗昨夜得手後才寫上去的,着實不太可能。
皇帝沉吟片刻,遂道:“此事究竟怎麽個始末,你這不肖子,還不快如實招來!”
白朗言之鑿鑿:
“坤華那晚被我糾纏,根本不可能行刺父皇,他被人冤枉,我是最清楚不過。可弑君這麽大的罪過,宮裏那麽多人,為何就偏偏是他招嫌呢?想必幕後另有原因。
“他不過我的露.水情人,我犯不着為他出頭冒險。那坤華又是個極清高要顏面的,料他不會将那晚受我折辱的事說出來。
“可細思卻又極不踏實,想那坤華可是弑君嫌犯,如若無證據證其清白,那麽他自身性命不保不說,還會危及家國樓月。
“雖說我這個未來皇帝曾要挾他,如若将當晚之事宣揚出去,便會在掌握天下後出兵滅其族人,但那畢竟是父皇您百年之後的事,如若您盛怒之下明日就出兵讨伐,那麽樓月等不到我白朗當皇帝就滅了。
“這麽一想來,坤華理應忌憚父皇多些,是以他為證明并無謀害父皇之心,勢必會舍棄自身清譽,将我那晚的妄為都說出來。
“退一萬步說,就算坤華當真死扛不提那晚的事,那麽他進了恨無門,也別想活着出來了,等到仵作收屍,也會發現亵.褲上我的字跡,到時候也是東窗事發。”
皇帝冷笑道:“你采花無數,也怕東窗事發?”
白朗一擡頭,看看皇帝,又看看貴妃,眼神無限凄楚:“這次不一樣啊,我偷腥偷到自家裏了,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皇帝貴妃面露菜色,尴尬失語。
白朗言畢,似是一切都被他講通了,可百裏斬心下篤定他是虛言矯行。
眼見皇帝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百裏斬心思極轉絞盡腦汁,搜羅白朗這一局的纰漏之處。
如若說真有纰漏,當該出自那條亵.褲之上。
這一想來,瞬即靈光一閃,就在皇帝命白朗起身之際,他上前一步,急道:“聖上!那亵.褲有詐!”
白朗堪堪直起的膝蓋又不得不彎了下去。
但聞百裏斬道:“聖上,适才微臣押解……”
見白朗瞪來,忙改口,
“适才微臣護送太子面見聖上,途經禦花園時,恰遇禁軍都尉蒙千寒帶隊經過,蒙千寒與太子見禮,又與微臣寒暄,是故微臣彼時有所疏忽,而園中地形開闊,人多眼雜,想必那亵.褲便在彼時被做了手腳!”
白朗瞠目結舌,神情好一陣驚悚才恢複過來,他跪在地上大罵:
“好你個百裏斬,真真的卑鄙小人!你冤枉我這不受寵的太子也就罷了,還借此機會公報私仇,冤枉起蒙将軍了!”
百裏斬嘴唇微抿,被人指摘也無怒無懼,皇帝思忖片刻,便命傳蒙千寒前來對質。
而蒙将軍行端坐正,大義凜然,又有衆随從殿前請願,皆稱蒙将軍冤枉。
奈何百裏斬咄咄逼人,竟聲稱蒙千寒向來與太子交好,大有輔佐東宮蔑視皇威之意。
須知皇帝最忌諱當朝太子拉幫結黨、積勢坐大,這一罪名硬生生扣在蒙千寒頭上,可見百裏斬與其私怨不淺。
蒙将軍聞言好不震憤,慨然道:“聖上!末将追随聖上多年,肝膽之心,日月可鑒!
“即便有時聽命于太子殿下,也是礙于其位不得不從,但如若太子差末将做有損皇威之事,末将斷不會答應,百裏斬大人,您此言确是疑心病過盛了!”
見蒙将軍看過來,百裏斬一瞬間甩出去千萬把眼刀,冷笑道:“我百裏斬這些年見的最多的就是叵測的人心,想來,就算親如手足,有朝一日也會為了功名利祿出賣了去,蒙将軍,您還敢說自己是忠貞不渝之人麽?”
蒙千寒哪裏聽不出他言語中影射當年的一樁恩仇,沒奈何,他與他的諸多誤會怕是今生都說不得了。
可眼前劍在頸上,他被百裏斬逼得急了,又不得不再撥他的逆鱗。
“唉,”蒙千寒無奈嘆息,“百裏大人如此疑人,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在你眼裏可還信得?”
百裏斬疑道:“怎講?”
蒙千寒進前一步,向皇帝拱手道:
“聖上,适才末将被傳召時,曾見大理寺卿郭大人站在殿外等候面聖,據悉郭大人提請聖上過目的,乃是昨夜埋伏于坤華牢房外的诏獄牢吏之供詞,太子殿下與坤華在牢中的私語,都被那牢吏聽得一清二楚。”
皇帝了然,遂傳召大理寺卿入殿。
郭大人頭頂顫巍巍的烏紗帽,捧着一把卷宗走了進來。行過跪拜禮後,不言其他,将那牢吏供詞一五一十地念了出來:
“太子殿下道:‘你別自作多情了,你現下這麽髒的身子,本王才不稀得上你呢。我就是來取這個,還記得這個嗎?’——皇上,太子殿下口中的‘這個’,即指樓月質子的那條亵.褲。”
皇帝點點頭,郭大人續念道:
“殿下又說:‘我得把它毀了,不然,我就被你連累死了!想不到一夜風流,竟是惹了你這麽個麻煩的家夥。不過你也夠貞烈的,到現在都沒把咱倆的事兒供出來。行了,我要走了,你要死還是要活,我不管了。’此乃诏獄牢吏朱小犇親口複述,已經其本人畫押,請皇上明鑒。”
白朗将右手拳頭在左手掌上一敲,大呼快哉:“哈!百裏大人,這回你還有什麽話說?你疑這個又疑那個,難不成,你手底下的人也助本王扯謊麽?”
百裏斬當真無話可說,那朱小犇對上司有種近乎病态的盲目崇拜,在他眼中,百裏斬就是個光輝閃耀的男神,他對百裏斬的愚忠可謂衆所周知。
可愚忠就是愚忠,半點不懂變通,白朗那些話,他一五一十地聽來,便一五一十地供了。
白朗得意道:“本王彼時說過的話,連我自己都記不甚清了呢,多虧了你的好牢吏啊,證得本王清白!”
面沖皇帝拱手,懇切道:“父皇,您都聽到了吧?兒子潛入恨無門,确是僅為取那亵.褲,請父皇明斷!”
皇帝撚着胡子,好一陣沉吟。
看看百裏斬,但見他面色微愠,欲言又止;
又看看自己的愛妃,急切懊惱,明擺着心有不甘;
再看,愛将蒙将軍,鄭重肅殺地等着他定奪;
又瞥見自己那個不肖子,一臉的得意張狂,看一眼就闖心。
進而想到,坤華那美人兒當真就便宜了這麽個東西?
王貴妃那婆娘也真真兒不是個省油的燈!
哎喲哎喲!腦仁疼哦……
皇帝扶額嘆息,遂一揮手,極敷衍道:“此事擇日再議,蒙将軍,暫且視那坤華無辜蒙冤,朕命你再布下天羅地網,通緝那……那眉眼與坤華相像的刺客去吧。”
蒙千寒抱拳道:“諾!”
皇帝連聲呼頭痛,留王貴妃相服侍,餘下衆人便悉數散了。
***
殿門外,百裏斬盯着拾級而下的蒙千寒,諷刺道:“蒙将軍做起太子的走狗來,還是一如既往地招搖過市呢。”
蒙千寒聞言停步,也不見動怒,緩緩轉身,仰頭看向玉階臺上的妖俏男子,淡淡道:“百裏斬大人生起氣來,還是……”
聲音低沉得近乎溫柔,令百裏斬內心生起某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還是一如既往地娘娘腔呢。”
适才的那點期待被證實了是個笑話,百裏斬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遂又陰森一笑,以男子少有的妖嬈身段踱下玉階,走到蒙千寒近前,輕喚道:“師哥……”
聲音極盡稚氣清銳,蒙千寒一時有些癡了,恍惚間,是那當年天真單純的小師弟又回來了。
可再一晃神,眼前又現這妖邪郎君,但聞他陰恻恻道:
“我的好師哥,你說謊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我這個做師弟的最清楚了。你和太子唱雙簧,又引我的人上你們的當,來擺我一道兒,這些,我心裏明鏡兒似的。”
蒙千寒微一怔忪,遂又佯裝無事,笑道:“百裏大人又在說笑。”
百裏斬報以更陰戾的冷笑:“蒙将軍,您和太子配合得極好,可也不想想,我恨無門裏的那位,可還由着我審呢。”
言下之意,白朗和蒙千寒無從施計與那受困的坤華串供。
果然,蒙千寒面色陡然一凜,黑亮的眸子在百裏斬眼皮子底下晃了一晃。
百裏斬心下更加篤定。
“哼,蒙大将軍,今日那風流太子的戲演到這個份兒上,如若擱在旁人,我百裏斬便會識相不去追究,可太子錯就錯在找你蒙大将軍搭夥!
“我百裏斬,斷要去将那坤華審了再審,直到拆穿你蒙大将軍假供欺君之罪!”
百裏斬将蒙千寒故作無事的強笑盡收眼底,朝着走遠的太子背影狠戾地一瞥,便疾風也似的奔回他的恨無門去了。
百裏斬大步疾走,風馳電掣般沖進了恨無門,他滿臉的陰狠暴戾,可他百忙中還不忘取出随身帶着的箅子梳理好頭發。
“給我将那下賤質子帶過來!”
兩個牢吏拖着白衣染血、行将散架的坤華進了審訊室,毫不憐惜地将他扔到地上。
坤華悶哼了一聲,竭力擡眼看去,但見百裏斬面色沉沉地乜斜着他,心知今日難逃一死了。
百裏斬哂笑一聲,道:“坤華,你當真是個迷人的妖精,我朝堂堂太子,适才在乾祚宮裏演了好精彩的一場鬧劇,就是為了替你洗嫌呢!”
坤華面色驚恐,全身都顫了幾顫,聽那百裏斬續道:
“哎,可憐見兒的,太子想必也是救你心切,也想不出辦法和你串供呢,就扯了個彌天大謊。
“哼,他以為我被他唬得渾忘了審你麽?以為我百裏斬的刑訊手段都是給人撓癢癢的麽?來啊,将坤華綁在加官凳上!”
十日折損,坤華已瘦得僅剩一副骨頭架子,一個牢吏便将他提拽起來,按在一個特制的長凳子上。
那凳子形如躺椅,人在上面呈上身微仰的半躺姿勢。
牢吏們用麻繩将坤華平放的雙腿綁縛在凳子的平板上,又将坤華的上身綁縛在凳子的靠背上。
坤華此時連擡起頭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百裏斬上前,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支配着他擡起頭來。
百裏斬眯着眼睛,玩味地看着坤華面容,戲谑道:“坤華殿下,聽聞您曾戴了五年的面具,真真兒的是浪費了這麽美的容顏。
“既然您這麽喜歡面具,那麽,本官今日就給您戴上我恨無門特供的面具吧。您記住了,我恨無門的面具,叫作‘加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