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隔壁老謝拿到了重生劇本

山頂中噼噼咔咔的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叫,像是地陷般,數十丈的山嶺,自戚九手指的方向倏然沉降,土石瞬間驚如散雨,濺起彌高的塵,形成一方灰蒙蒙的罩。

“你老母個熊!”

謝墩雲一手拽住駭傻的戚九,拖死狗一般,往地陷之外的安全範圍抵死奔逃。

戚九邊跑邊回頭。

綿延不絕的峰巒一座壓倒一座,驚得日色失華,蒼雲異狀,寰眼內,皆是一片蒙塵狼藉。

他的心,無端随着山崩地裂一并抽痛。

仿佛冥冥中在擔憂着什麽,又或是牽挂着柴苑裏曾經出現過的誰。

不由放聲大喚道“我只不過随手那麽一指,怎麽可能瞬間毀去數十座山頭!”

謝墩雲可沒空安慰他,腳步湍急如流,一面躲避頭頂的石木墜落,粗聲呵斥道“傻小子,你怎麽可能用一根手指毀天滅地?”

“這都是幻!一切都僅是幻罷了!”

二人跑出許久,大地終于停止躁動,謝墩雲随手丢開戚九,滾地連翻數圈,才停下身軀。

戚九可慘多了,一嘴巴啃在泥潭邊,整整摔個大狗趴,腫着桃兒似的眼睛第二次回望。

重巒疊嶂眨眼夷為平地,視野所能掃及的四下裏,水窪星羅棋布,田畦交錯,竹木蔭翳,天野一色。

“這……這……”戚九的眼睛瞪得極圓,明亮亮的潋滟。

“就跟你說了,一切都是你的幻覺罷了,确切說,在我的記憶裏,就從未在中原濕地內,見過如此拔天立地的山脈。”

啊~

謝墩雲恍然徹悟,“難怪老子今早被泰山壓頂都沒被壓扁,原是咱們都中了幻術。”

“不過這層幻境布置得真是出神入化,足以以假亂真,連我這個行家裏手亦被欺騙至深,由此可見,因是個頂級的築幻師所為,真是天外有天。”

築幻師?

不管戚九如何雲裏霧裏,謝墩雲徑自走到野水灘邊,捧一把略顯渾濁的黃水,先将臉抹淨。

待那顆灰溜溜的圓腦袋重新轉過來時,謝墩雲的俊臉上只有眉眼頑劣的笑韻,和船兒一般彎翹的唇角。

“老夫自顧自叨叨半晌,估計小哥兒你的耳朵要厭煩了吧?”

“你就當我是人老嘴碎,噤不住的廢話連篇,老毛病了。”

“見諒啊,見諒。”抱拳示誠。

戚九明顯是雲裏霧裏的表情,直把謝墩雲上上下下再細瞅一遍,“大哥,你不顯老啊?!”

謝墩雲明顯自得,呵呵而笑“怎麽不老,老夫已近知天命齡,若是青壯時肯成婚生子,兒子亦小哥兒一般年歲,若再早生點兒,孫子都要打醬油……”

根本不等他說完,戚九彈指展開蝶骨翼刀,刃面光潔如鏡。

“你自己好好端瞧。”

謝墩雲不屑勾唇,迎着折光漫照,刀面铮铮灼灼,隐約裏,顯出一張英姿勃發年輕的臉龐。

嗯?

難道,世間真有人能被雷擊後返老還童?

害怕暴露心聲,謝墩雲的驚異臉色極好得被壓制下來,瞧戚九反應平淡無奇,也無狐疑,想着對方正模模糊糊,趁手推開臉前翼刀,自然改口。

“胡說,胡說的,我這人經年浪蕩不羁,亂舌吐粕,以老自居占人便宜,更是家常便飯,勿見勿怪。”

遂而笑意滿滿,“小九是我的恩人,如今,咱們難兄難弟一同從幻彧中掙脫,想你又無處可去,而我又初來乍到,正好拜個半路兄弟,以後上路也能相互照應,可好?”

戚九的神思尚未恢複正常,一半想自己失憶的部分,一半想自己看見的部分,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不好,不好,謝大哥你說的那個幻彧或是煙消雲散了,可是我并不能離開此地。”

“為何?”

“其實不瞞大哥,早先說過我是失憶的糊塗人,無論是人是物,都分毫沒有印象的。”戚九從懷裏坦蕩掏出三頁黃紙,抽出第二張圖示。

“目前,我僅有些線索,你瞧,留信的人送我一柄精致薄刀,擺放了一院子的金橘叫我吃,還言明讓我別亂跑,等着他……”

“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去等誰?!”

謝墩雲一把扯過黃紙,仔細看過筆跡,又置于鼻尖掃嗅,伸舌沾着紙角一舔。

“給你留話的人,筆體峋瘦,重舒并濟,濡毫飲墨能透紙三分,必然是個腕力勁厚之人,修為功法必定屬上程高手。”

“而且,紙上筆體全部細細略呈左傾狀,指明書字的人善用左手。”

“再者,此人雖命你醒後吃橘子,卻賜世間罕見的珍兵予你,再以頂級幻術創出一群高山萬象來困住你。”

“加之戚小弟你容貌秀異,大約來自異邦,或者混血,由此觀之,你的身份應該算極其特殊的存在。”

戚九聽他分析,簡直就是黑夜中點燃了明燈般,一雙茶色眸子水光漾然,冉冉生出希望的薄煙。

“謝大哥,我覺得你好聰明睿智,那你能不能猜猜,我該是什麽樣的身份呢?”

謝墩雲正等着這句話撞來,“其實我早對你的右手頗有些興趣,能不能解開繃帶,讓我瞧瞧。”

戚九旋即卸去纏帶,露出光潔如玉的右手,“這手,可有什麽好看?”

他人雖不甚高壯,一雙手骨勻皮嫩,連每一顆甲片都如塗抹了蜜油的粉貝,尖筍筍得散發出紅潤的光彩。

謝墩雲的眸子瞬間黯去些光彩,笑意依舊蕩漾,“沒什麽意思,既然你的手安然無恙,為什麽要纏着藏着,偏叫人誤會。”

“這手為何被包紮着,我也無從知曉啊?”

戚九瞪圓眼睛,直勾勾盯緊對方,“謝大哥你說的好些話都令人糊塗,什麽幻彧,什麽特殊身份……我現在失憶了,腦子很笨,你可不要轉彎抹角地騙我啊?!”

謝墩雲旋即開懷大笑,“誰哄你,只不過我現在給你講一千,道一萬,你也是聽不懂的,何苦費舌?”

也不顧戚九滿臉被小觑的憤懑,徑自催促道“反正你瞧,我是肯定不會留在此地的,你若不嫌棄,就跟我一道,從此我就是你的謝大哥。”

“若不然,你想剝橘子,還是削你自己,悉聽尊便。”

完全不給對方留任何思考的機會,大步流星朝着日暮西垂處走去。

戚九環手抱懷,堅決不走。

遠聽某人朗朗一句,“這種鬼地方泥水聚寒,四阖封閉,陰魂不散,最容易夜行觸鬼了。”

鬼?

戚九孱軀一震,旋即喚道“謝大哥,我忽然之間覺得吃橘子沒有什麽意思,還酸,咱們比肩同行吧!”

說着,狗兒一般小跑,屁颠颠地追逐着拉長的背影而去。

二人徒步行走兩個晝夜,一路山水入畫,但是人跡罕至,待第三日晌午,才瞧見農舍隐約。

謝墩雲特意去跟村子裏的人讨口幹淨水喝,随口問了一句如今年號。

農村人目不識丁,僅大概說是夔元七年。

又問哪月哪日。

對答:再過二日,便逢中元。

謝墩雲捧水碗的手倏然一松,臉白得如刷了垩粉般,陶碗落地碎碎,撞擊的聲音格外刺耳。

“對不住,對不住!歲歲平安!歲歲平安!”戚九忙跟人道歉,俯身去撿拾地上的碎渣。

謝墩雲仿佛陷入囹圄,難以脫身,恍然,對戚九低咛,“別撿。”

自己俯身一把抓向滿地的碎陶,也不知用多大的蠻力,瞬間從指縫間滾出猩豔的血汁。

戚九立馬捂住嘴,嘔道“我暈血!”狂奔出門去,哇哇大吐一場。

等他勉強扶着牆回來時,聽見農家人怔怔諾諾道“僅不過是一只粗碗,用不着拿自己的手來賠償啊!”

又聽謝墩雲聲色冷峻,道“請問此地若去鹹安聖城,約是幾日?”

農家人思考半晌,含糊對答“徒步需七八日,若乘快馬,風調路順,兩日內足矣。”

謝墩雲心內驟起波瀾,驚濤駭浪!

他根本不是返老還童,而是重生!

在這該死的節骨眼上,被一擊驚雷劈得重生啦!

謝墩雲轉身便往出沖,火急火燎地駭人,戚九迎面推住他跌跌撞撞的胸膛,關心道“難道出什麽急事了嗎?”

謝墩雲道“我現在就要趕往鹹安聖城去,你走不走?”

戚九蹙眉,“老農都說了,需要快馬才能趕到,急也沒用。”又轉向農家人方向“您們這村子裏面,可有誰家養馬?”

“不成,咱們沒錢。”謝墩雲的玩世不恭早已蕩然無存,他真的很急切,肝火沿着內髒一路灼灼,眼眶險些噴出紅絲來。

若果,這是上天賜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就要在緊湊的兩日裏,抵死奔至鹹安。

“有錢,有錢。”

戚九感染到了某種催命的情愫,連他的神經亦繃直如弦,挺身而出道,“我這身錦繡半臂,應該十分值錢。”

趁着暮色暧然,紅彤彤的雲霞底,前後蹿出兩道駿馳的長影。

謝墩雲騎馬在前,側首而問“你怎麽能知曉這村子裏會有快馬?”

戚九牢牢攥住馬缰繩,生怕一個不當緊跌下地,身上立刻被踩成馬蜂窩去。

心裏忐忑不安,嘴上一字一句解釋道“應該算是某種突發的直覺吧,假設村中無馬,那農家人也不會輕易說出,兩日抵達鹹安聖城的準确時辰。”

“原來你并不傻,真的只是失去記憶而已。”

謝墩雲心裏慨嘆,如果不是被接連的真相所刺激,他也不會忽略任何蛛絲馬跡的。

“不然你我共乘一騎?”看戚九的小身板在馬背上搖如舟棹,唯恐他失足摔下來,被馬蹄踐踏。

戚九笑道“不需要,我從沒有和人共乘的習慣。”

呃……

他不是失去記憶了嗎?為什麽會說出如此肯定的語句?

才一想,戚九的腦子似靈光乍洩,支離破碎的錯覺瞬間滾入顱腔,又眨眼消散。

馬蹄淩掠而奔,四蹄間繁亂的擊打聲,踢踏踢踏,朦胧中有人的溫柔長手,如透過層疊紗衣的玉撓,撩撩撥在他的腰前,輾轉,再擁緊。

戚九的臉旋即漲紅,低語“別鬧!”,伸手往背後一輕推。

空空如也。

他的表情瞬間凝滞,往前彷徨一瞭,謝墩雲的背影馬上要鑽入天邊的雲際,無影無蹤。

戚九不敢再陷入莫須有的詭谲臆想,揚鞭催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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