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恨不能揪出來
戚九咛唔一聲, 醒來時朦胧看見個紅裏妖窕的人影, 腦子先楞了楞, 待上官伊吹淡然自若道,“我的手很好摸嗎?嗯?”
才發覺自己拽着人家的手, 揉啊揉。
哦~~
戚九尴尬無疑,拍拍上官伊吹修長的手背,放回他自己腿上擺好。
“大人, 這種程度,不算滋擾官員貴體吧?呵呵……”
看來他還是沒能想起什麽,上官伊吹的眸中星光隕落, 亦随了不痛不癢的笑容,“當然不算, 不過我再不去鳴州獄的話, 你就是耽擱公務了。”
該當何罪?
戚九瞬時從床上跳下地來,快步走到盥洗的銀盆前, 把臉悶進水裏, 巾帕滿臉一擦,速速套了件春綠色的紗衫。
“大人, 咱們走吧!”
戚九故意穿得水蔥油綠,他想, 穿得喜色一些, 上官伊吹一瞧生機盎然的, 沒準兒馬上原諒他了。
上官伊吹瞧是瞧了, 不置可否, 轉身領着戚九走出卧房。
置身院落後,戚九分外奇怪,“大人,這幢苑子與豔赤島的似乎不甚相仿啊?”
自然如此,上官伊吹沒理他,擅自走得如風。
戚九開始小跑,院落盡頭,一座形狀如曼陀羅花的小型異塔,漸漸顯露眼底。
戚九怪異,“大人!破魔裸母塔變小了……好多好多哪……”
這也是自然。上官伊吹仍不理他,衣擺獵獵,火簇一般燃燒着。
沿途身着淡色鯉錦服的門徒,瞧這一紅一綠前後疾走,紛紛駐足禮拜,俯首竊竊交談,上官大人何時駕臨鳴州的。
走出朱紅色的拱魚門,戚九雙腳踏在平坦的道路上,路上牛車馬車驢車,車車流梭,芸芸衆生夾在裏面,熙熙穿行。好不熱鬧。
戚九再回頭望,出來的拱魚門自行隐匿,變成紅瓦白牆。
上官伊吹不知從哪裏變出兩匹毛色極佳的高頭駿馬,道“咱們已經身處在鳴州境內,距鹹安聖城四千餘裏路程,是北周連接蘇烏木沙漠的北之門檻,素有‘風鳴沙撼月’的美稱。”
“破魔裸母塔在北周各地都有連影子塔,可以迅速移動母塔內的人去任何地方,故此,昨夜我帶你入母塔,正是為了縮短時辰,早來鳴州一步。”
好神奇。
戚九再看街道中,其中的确摻雜着高大的雙峰駱駝隊,還有一些卷發及腰肩,披五彩缤紛披裟的異族男女,三三兩兩混在普通百姓中,尤為顯眼。
戚九摸摸自己盤起的發髻,再瞧瞧如雪的肌膚,不由朝來往路過的異族男女張望。
恰有兩個青春貌美的妖嬈女子偶遇,兩人的眸子均如幽藍的水晶,長發飄飄,花蛇一般柔軟的腰肢款擺如波,嬉笑着盯向上官伊吹的臉龐,目光放肆又火辣,毫無遮掩。
“大人,咱們該走了。”
戚九悶聲扯過上官伊吹手裏的馬缰繩,單腳準備踩上馬镫,奈何腿不夠長,只好踮起腳尖。
上官伊吹輕笑,雙手從他臀部處擡了一把,戚九借力用力,始才翻身跨馬。
随後,上官伊吹敏捷旋身,流雲般乘上高馬,動作娴熟雅致,把周遭長長短短的目光,一并快收割完了。
戚九揚起馬鞭,要催馬快行,上官伊吹搶先扯去他手中馬鞭,“市集內不能跑馬,當謹傷及無辜,還是由我牽着你走,更妥當些。”又抓去了戚九的馬缰繩。
戚九懵懂,任由他騎馬在前,自己的馬兒尾随在後,反複咀嚼他話中的意思,提膽問道,“大人牽馬,還是牽我”
上官伊吹謹慎避讓路間行人,意味深長道,“你端得多正啊,自然是牽馬。”
戚九閉嘴。
他的目光,逐一掃視每一道偷偷凝望上官伊吹的視線,一把抽出發間長簪,展開作蝶骨翼刀,佯裝掏指甲裏的污垢,實則用綿利的刀刃作鏡,借助鳴州燦爛的日頭為矛,照來耀去,把窺伺大人美貌的賊眼睛全都一一擊潰。
上官伊吹無意瞧見兩邊讓路的行人,不約而同以袖遮面,詫異地回頭看他。
戚九繼續掏自己的指甲,自然而然。
上官伊吹一目了确,“蝶骨翼刀收起來吧,我準備要催馬了,免得削了你的手指。”說着雙腿夾馬,駿馬被馬镫一刺,果然走得快了幾分。
待出鳴州城後,也不用牽馬避人,各自執僵,馬兒疾快如風,蹄間三尋便到了城外的鳴州獄。
上官伊吹毋須言明身份,獄外的獄卒只消看他身上的官服一眼,挨個兒的都曉得要命的人物來了,趕緊吊下長橋,列隊歡迎鯉錦門的翎首大人。
上官伊吹領着戚九穿過層層獄門,監管鳴州獄的獄司史大人始才穿着官服,領着親信,出來隆重迎接貴賓到來。
也不與他們多餘廢話,上官伊吹直言直語,需要史大人找出近二十年內,記錄有龍姓囚犯的所有記錄,并命他傳來獄中資歷老道的獄卒,有誰還曾記得一個綽號老聾子的囚徒。
依照吩咐,大約查找了兩個時辰,終于有個姓張的獄卒依稀記得,鳴州獄十年前确實收監過稱為老聾子的囚徒,不過老聾子監期已滿,早放出去的,是死是活無從知曉。
最可惜的是,三年前烏木蘇沙漠沙暴肆虐,收錄監圜招名冊的庫房被風暴傾襲,坍塌一角,吹走許多重要名冊,故此當時的掌管獄司崔大人被降職查辦,替換了現今的史大人。
鳴州獄乃北周三大監圜之一,羁押過的囚徒人數衆多而雜,只因女帝需要人手來治理烏木蘇沙漠的侵蝕,故而國內許多重犯羁押此獄,均需要日日出工,在沙漠邊界廣泛種植耐旱植被,可謂洗心革面。
上官伊吹凝眉深思,沒有招名冊的詳細記錄,根本不能尋找老聾子的來去,更無法确切掌握咒碑與犀牛銜杯紋銀壺的出處。
他留心觀察過鳴州獄的整體構造,堪稱囹圄之地,牢不可破,怎麽會輕易被風暴拖垮,其中定有些不能告人的秘密。
上官伊吹再無為難,潤亮的眸子掃過史獄司的臉頰,史獄司的臉唰得醬了一層薄紅,又瞧瞧張姓獄卒的臉頰,他倒是挺正常的反應,畢恭畢敬地低着頭,一眼也不曾看來。
遂給戚九遞個眼色,戚九旋即跟在他身後,上官伊吹朝張姓獄卒最後問道,“你可記得那老聾子大約是多少歲數?”
“應該五十出頭。”
又問,“你還記得老聾子何時期滿放出?”
張姓獄吏答道,“夔元九年間離開。”
“很好,”上官伊吹滿意地點點頭,“難怪你記得如此清楚,也就才三年前的事情,擱在誰心裏也忘不掉的。”
又淡笑着朝向面紅耳赤的史獄司,史獄司大約三十幾歲年紀,正值壯年,臉上橫肉漸生,呈油膩狀,不失威嚴的黑眸,與上官伊吹咄咄睇人的目光交織後,閃爍不能抽離。
上官伊吹笑,“我也就随便問問,既然确實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說明東佛并未騙我。”
又道,“史獄司又是何時到任鳴州獄的?面孔挺生,朝堂裏不曾見過。”掏出随身攜帶的白色手套,仔細戴在手上。
史獄司出身官宦世家,仕途寥寥數載,上任便是獄司的肥差,今日初見鯉錦門的翎首,但是上官伊吹豔名在外,耳邊早聽得快結了繭子。
人道是:花鯉魚,豔池俏,芙蓉面,金鱗皮,翡翠骨裏藏真珠,玲珑心思多一竅,花鯉魚,豔池弋,唇帶劓,尾帶刖,鬐鬣搖如汲人血,妄溺赤水增一辜,是個豔極陰極的人物。
可窺着對方面潤諧睦,和顏悅色,史獄司不由心旌微蕩,道,“亦是夔元九年時候。”
上官伊吹哦了一聲,難怪……整身遮擋戚九的目光,猛地一拳搗在史獄司又高又挺的鼻梁上,瞬時血花淋濺,鼻梁盡斷。
史獄司捂着噴血的鼻子,口內斷不敢發出凄慘叫聲,兩眼眼角不斷滲血,惶恐不安地盯來,怎麽說得好好的,偏被狠打了呢?
張姓獄卒臉上被溫熱的血汁一濺,挺直的腰板不由自主得彎向上官伊吹。
上官伊吹依舊擋着戚九,不讓他靠前,慢慢招手,對張姓獄卒道,“你記性這麽好,再憶一憶,那老聾子是史大人到任前離開,還是之後。”
“之後,之後,絕對之後。”張姓獄卒連連确認,他在獄中對犯人嚴施刑法,可是一拳将人臉搗碎的手段,可從未有過。
上官伊吹揪掉手套,扔在地上,“扶着你家大人,好生治一治臉,确保他以後目不斜視,臉不呈紅。”
史獄司這才明曉自己犯了上官伊吹的忌諱,不該死盯着他的臉看,被打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上官伊吹拍拍微怔的戚九,側頭示意他離開,戚九邊跟着邊回首,史獄司捧着臉,在獄卒的攙扶下,嗷嗷慘呼。
心想大人真厲害,想咬誰就咬誰,想搗誰就搗誰,不禁覺得自己前途堪憂。
忐忑追随許久,上官伊吹已然登上鳴州獄最高的“瞻漠臺”,北望遠眺,烏木蘇沙漠遼闊無際,除卻炎炎沙風鳴起的雄渾之歌,更多的應是對生命有限的追溯與思索。
近處,一條綠色盎然的植帶橫貫東西,明顯阻隔着沙漠無情的侵蝕吞沒,守衛疆土的安危。
林中佝偻的囚徒身影渺小如豆,已不能看得清楚,只覺得浩瀚工程中理應給這些人積一分功德,哪怕他們曾做過極惡的壞事。
上官伊吹深深呼吸一口大漠幹燥的空氣,伸手指向沙漠的某一個角落。
“阿鸠!你看!”仿佛真有什麽人,會從他手指的方向出現。
戚九迷起眼睛細看,茫茫沙海如翻滾的金色麥浪,無處不透顯出蒼涼與絕望。
“大人,什麽都沒有。”
“我說有就有!”上官伊吹攥住戚九的手,一帶入懷,将人緊緊擁在身前。
“那個地方有我終生難忘的記憶,”戚九感覺他喉頭滾動,眼睛不覺再盯向沙海中央。
可惜你的記憶不會再出現在那裏了。上官伊吹幽幽想着,不覺吟道,“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伏頭細細聞一下戚九發絲間的氣息,癢極又懶散。
……
懷裏的綠衣小子明顯一顫,“大人,那您為什麽要打那史獄司,你們同屬幕僚,萬一傳至女帝耳中,會否懲罰于你”
戚九的關心令他欣喜,上官伊吹璀璨一笑,“我打他是給他重生的機會,亦是種警告,料他也不敢随便拟折子告我是非。”很有種悍匪霸道的邏輯。
戚九也笑,“其實要怪,史獄司也只占一半錯,另一半要怪大人自己長得貌美如花……”
呃……
覺得對方目光淩然,戚九自然而然地捂住身下,聲音漸小道,“大人把尊臉全遮了,不就再無那些滋擾的目光環繞相随了……”
哦?上官伊吹挑去他發髻上漏下的一绺長發,在手指間玩繞,“我全遮了臉,你看什麽?”
呃……
戚九趕緊捂住鼻子,“小人鬥膽妄言,大人饒我。”
上官伊吹呵呵而笑,自有一份語占上風的開懷。唇齒留情道,“依獄卒所言,那老聾子十年前已經關入鳴州獄內,而三年前又釋出。”
“依照北周《律典》,但凡承受入獄七年之久的罪責,只有劫盜一種,想他傳給東佛的兩件器物,雖不值錢,但是應該是偷盜來的贓物。”
“作為一個慣偷,他能将這兩件東西平安帶入牢獄,說明此二物意義非凡,再将身上的寶物轉移他人,只有兩種解釋。第一種,就是他真的喜歡東佛這個徒弟,誠心實意送他。”
“第二種,就是故意轉移目标,把帶麻煩的東西假他人之手處理幹淨。”
“第二種解釋我覺得更加合理,假設那時有人在四處找他,而且也找到鳴州獄來,為了能避開那個人的注意,所以東西送東佛後,他就可以輕松離開。”
戚九仔細回味上官伊吹的推測,“難道大人覺得,有人幫助老聾子離開?”
上官伊吹環視整座監獄,“你瞧這裏,密不通風,插翅難逃,怎麽可能叫風暴随意摧毀存放招名冊的卷庫?人為的可能更甚一籌。”
“而且,史獄司到任後,老聾子才被釋放出去,既然招名冊已毀,為什麽在此期間,史獄司不肯命人重拟一份,借以查漏補缺。”
戚九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說,史獄司被人收買,故意不留下關于老聾子的任何資料記載,對嗎?”
上官伊吹點點頭,“我佯裝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讓那二人松懈,又給史獄司一拳,叫張姓獄卒脫口真言。”
“由此可見,這個老聾子的背景的确值得一查,看來東佛那個小子,也不能随便棄了。”
他回頭一望,戚九繼續捂着鼻子,兩眼直勾勾得細量自己上下,兩眼的茶湯都快溢出汁水來。
上官伊吹當即變臉:露出這種花癡狗兒一般表情還不肯就範,最壞的一直就是你。
戚九小心翼翼道,“大人,我不是看你的臉,我是崇拜你。”別打我臉。
上官伊吹忍不住再笑,“好好好,算你嘴軟舌甜……當謹哪天給你揪出來,繞脖子三圈以上。”
作者有話要說: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是英國詩人西格裏夫·薩松代表作《于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的經典詩句。原話是“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詩人餘光中将其翻譯為: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意思是,老虎也會有細嗅薔薇的時候,忙碌而遠大的雄心也會被溫柔和美麗折服,安然感受美好。講的是人性中陽剛與陰柔的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