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捉蟲)
衆人目光齊刷刷落在袁嘉身上。
極度應景,袁嘉手裏的點心砰然落地。
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不是衆人給她打掉的,而是被女使的話驚的。
點心滾在繡着團花紋的地毯上,碎得像是餃子餡,但更像她此時的內心。
她迎着衆人或悲憫或不舍或不甘的目光,顫巍巍開口:“和親?”
“去哪?”
“庫羅?”
她努力回想着原主的回憶,扒拉半天才扒拉出庫羅的資料。
庫羅,一個神奇的國度,夾在大盛與北狄兩個大國之間,兩頭讨好卻也兩頭插刀兩頭都不幫,但因為地勢特殊,哪怕時常皮一皮,偶爾作下死,也沒有被兩大國聯手滅了。
年前庫羅求娶大盛公主,但大盛朝的天子剛登基,二十出頭的新君,哪來十幾歲的公主去和親?他又沒毛病,沒什麽喜當爹的愛好。
但拒絕庫羅吧,庫羅倒向北狄于大盛邊境不利,可不拒絕吧,上哪找适齡的公主去和親?
別說從宗室大臣裏挑,這年頭肯賣女求榮的宗室大臣都是犯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位天子手底下有個叫秦夜天的狠角色,但凡被他盯上的,府上連跟雞毛都別想剩下,他随天子入主洛京不過三年時間,洛京城的風氣便煥然一新,委實找不到賣女保全自家的人家。
——當然,杜家是個例外。
這不是巧了麽這不是?
再瞅瞅杜家,杜家有女九位,原主排名第七,前六位姐姐早已嫁做人婦,雖說下面還有兩個妹妹,但一個才九歲,另一個剛學會走路,讓她們倆去和親,禽獸如秦夜天也幹不出這種禽獸事。
袁嘉:“......”
和親庫羅簡直是為她貼身打造。
24K純金不含糖。
“老身舍得!”
杜老太太含淚看了她一眼,斬釘截鐵道:“杜家養她一十六年,如今便到了她該回報的時候了,為杜家死,是她的榮耀,為大盛死,更是每一個大盛子民的榮耀!”
聽聽,多麽慷慨激昂的說辭,多麽光宗耀祖的行徑,這麽大的帽子扣下來,她還能反抗得了嗎?
事實證明,哪怕不扣帽子她也反抗不了——不和親就要去做官妓,兩害相較取其輕,她選和親。
往好處想,庫羅國雖然做事上不得臺面,但也只敢做些搶搶財物偷些牛羊的下作事,并不敢傷害大盛朝的使者,畢竟國王不傻,殺了使者,那就是向大盛宣戰,大盛雖然與北狄時常打得有來有回,但不代表滅不了庫羅,如今沒對庫羅出手,不過是因為北狄虎視眈眈,大盛不好用兵罷了。
既然不敢把大盛得罪太狠,那便意味着哪怕不喜歡她,也會把她當成吉祥物放着,只要她不作死勾結大盛朝的使節意圖覆滅庫羅,那她在庫羅活到老死基本上是沒有問題的。
想到這,袁嘉心裏好受很多,反正她剛穿越,無論大盛還是庫羅,對她來講都是陌生的,嫁誰不是嫁?在哪養老不是養老?
嫁到庫羅去和親,她還不用生孩子——作為大盛派過去的人,她就是想生庫羅國王也不敢讓她生。
“祖母說得是,為杜家,為大盛死,是我的榮耀。”
袁嘉眼含熱淚,仿佛看到自己錦衣玉食卻不用陪老公、坐擁無邊寂寞卻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和親生活。
但這種生活,她喜歡!
鹹魚的終極夢想!
和親一事敲定後,杜家的男人們很快被放回來了,除了受些皮肉苦外,剩下跟以前沒什麽大區別,倒是杜府的女人們真心實意為袁嘉哭了好幾場。
這年頭女人格外不容易,生死榮辱皆系于男人一身,府上的男人不中用,府上的女人離倒黴也就不遠了,袁嘉見男人們實在爛泥扶不上牆,便與能主事的杜老太太以及原主關系好的女人們說了幾句話,賣個女兒就能救一家老小的幸運事不是每年都能有,當然,縱然每年能有,杜家也沒那麽多的女兒賣,讓她們早做打算。
女人們聽她這麽說,哭得更慘了,尤其是杜老夫人,袁嘉幾乎懷疑她會哭瞎。
杜老夫人拉着袁嘉的手,一遍又一遍道:“小七,你恨祖母吧,祖母沒本事,祖母護不住你——”
“祖母,我真的不怪你,我是自願去和親的。再說了,這事跟你沒關系,是阿父和阿叔的問題,我要怪,也應該怪他們。”
看着哭成淚人的老太太,袁嘉嘆了口氣,理了理她花白鬓發,“祖母,小七不能在你面前盡孝了,你好好保重身體。”
歷史滾滾如怒吼洪流,個人的喜怒哀樂如洪流中的一粒泥沙,被奔騰不止的水勢攜裹着去往未知的前方。
或被拍在沙灘上,或奔流入海,卷入更恐怖的深淵。
誰知道呢?
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渺小。
既然反抗不了,不如索性躺平。
她一向看得開。
袁嘉被封為元嘉公主,只待天子敲定帶隊和親的使節後,便去往庫羅和親。
她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雖說穿越了,但畢竟姓了多年的袁,一時間改姓杜還是有些不習慣,但元嘉公主就不一樣了,好歹跟她的姓是同音。
身份變了,待遇跟着也要變,她從杜府搬出來,住進城北皇親國戚紮堆的宗室院,宮裏派了教習姑姑和女官,衛士也全部按照和親公主的待遇配齊了,宮中補齊了人,原主以前用習慣的那些丫鬟自然要被換掉,只有一個杜家老太太硬塞給過來的珊瑚留下了,杜老太太說這是她面前一等得用之人,女工好不說,還懂醫術,珊瑚跟着她,她還能安心些。
元嘉推辭不過,便把珊瑚留下了。
不得不說,珊瑚的确有兩把刷子,面對宮裏來的教習姑姑與女官也絲毫不怯場,端的是她身邊第一大丫鬟的派頭,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讓她這個第一次穿越沒經驗的穿越者很是省心。
她吃着宮人做的小點心,享受着珊瑚的捶肩,心裏徹底原諒了杜老太太賣她賣得沒有一絲絲猶豫的果決。
當然,如果珊瑚能跟她一樣安詳躺平的話,她會更感激杜老太太的——珊瑚什麽都好,唯獨一點不好,不甘人下,太有上進心。
這種性格不能說是缺點,可對于她這種鹹魚來講,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比如今天,她還沒睡醒,就被珊瑚搖醒了,“女郎,您怎麽還在睡?快起來。”
珊瑚聲音急促得像是狗日的北狄打了過來,找了件衣服便往她身上套,套完不忘給她梳妝淨面,“今日長公主設宴,奴托人拿了帖子,咱們可不能遲了。”
“長公主人脈廣,面子大,去參加宴會的人不是皇親國戚,便是高官重臣,咱們若有心打聽,必能從宴會上打聽到出使庫羅使節的消息。”
“女郎若去了庫羅,日後接觸最多的中原人便是使節了,咱們若打聽到他的消息,也好提前結交一下,有助于咱們在庫羅的生活。”
元嘉:“......”
不,鹹魚真的很快樂。
“我是嫁去庫羅國王和親的,以後使節要從我這打聽國王的消息,應是使節來讨好我,而不是我去讨好使節。”
元嘉鹹魚頭大。
但這種話對珊瑚顯然沒用,在珊瑚心裏,一切要盡善盡美,要未雨綢缪,她這種得過且過坐等別人上門的行為是非常可恥的。
誰也說服不了對方的情況下,倆人便兵分兩路,一個與長公主打完招呼便找了個偏僻園子葛優躺,另外一個鬥志昂揚去打聽消息。
葛優躺的元嘉吃吃睡睡看看景致,心情不要太美好,等她把侍女們拿的美味佳肴吃了大半,珊瑚便回來了。
“女郎,奴就不應該由着您的性子胡來,您看您現在的樣子,哪裏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珊瑚一邊嫌棄着給元嘉理着有些散亂的鬓發,一邊又習慣性把元嘉喜歡吃的點心喂到元嘉嘴邊。
“除了你們又沒有其他人,當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了。”
入口即化的點心比杜府的更好吃,元嘉自動忽略珊瑚埋汰自己的話,“你打聽到什麽沒有?”
珊瑚搖頭,一臉沮喪,“這裏的人口風太緊了,什麽都問不到。”
“不過,什麽人當使節都好,只要不是秦夜天就好。”
元嘉就着珊瑚的手吃着點心,随口道:“幹嘛這麽說人家?人家可是天子面前的紅人,指不定這次天子就派他出使庫羅。”
話音剛落,便見珊瑚夾着點心的手明顯抖了一下,“女郎,您快打消這種念頭吧!”
“秦夜天是什麽人?鬼見愁,活閻王!”
“女郎,您久在深閨,不知這位閻王爺的厲害,脾氣極壞,手段也髒,不是在殺人,便是在去殺人的路上,他随陛下入主洛京後,城樓下的血哪日曾幹過?”
“似他這種殘暴好殺之人,如何做得了巧舌如簧的使臣?”
元嘉歪了下頭。
這話,莫名熟悉啊。
像極了某綠江小說裏的男主人設,瘋批男主,心裏陰暗,然後被女主治愈,自此為女主生,為女主死,為女主DuangDuang撞大牆。
白瞎了這麽狂拽炫酷吊炸天的人設。
元嘉順嘴問道:“你見過秦夜天嗎?”
按照小說套路,男主位高權重,被所有人畏懼如鬼神,沒有見過他的人,會把他形容為三頭六臂的怪物,極醜極可怕。
但真實的男主,其實是個小白臉,比話本裏的文弱書生還好看,好看到雄雌莫辯的那種好看。
果不其然,珊瑚道:“奴雖沒見過他,但也聽旁人提起過,是個極兇惡的模樣,能止小兒夜啼。”
很好,這很男主。
瘋批偏執男主已登場,現在就差個元氣女主來治愈男主了。
八卦是每個人的天性,鹹魚也不例外。
八卦的鹹魚元嘉吃着點心附和道:“啊,這麽醜的嘛?這麽醜的一個人,在成為天子心腹之前是幹什麽啊?”
——按照小說套路,男女主一般相遇在男主最狼狽的時候,女主對男主的一丢丢好,是男主灰暗人生中唯一光亮。
“沒有人知道他在來洛京之前是做什麽的,不過奴縱然不知,也大概能猜得到,無非是殺人放火之類的。”
“像他那種殺人狂,一天若不殺個人,只怕連飯都吃不下。”
說到這,珊瑚滿臉恐懼,手抖得像極了□□十歲的帕金森患者,“女郎,您知道他的佩劍嗎?他的佩劍叫碎星,別聽名字這麽好聽,其實是把殺人劍,他殺的人太多,連劍身都染成了紅色,是把紅色劍,一把名副其實的血劍——”
“啧。”
一聲冷笑打斷珊瑚的話。
珊瑚本就陷在極度恐懼中,突然響起的笑聲哪怕并非冷笑也讓她吓到不能自己,尖叫一聲緊緊抱住元嘉,“誰?!你是誰!別裝神弄鬼,我不怕你!你快出來!”
元嘉心裏突然生出一種不祥預感。
如果她沒有記錯,在小說裏還有一條定律,那就是說男主壞話必被發現,然後炮灰血濺當場以彰顯男主心狠手辣的定律。
而現在,說壞話的炮灰,有,冷笑出聲的男主,有,即将血濺當場以彰顯男主手段的元嘉,也有。
元嘉:“......”
元嘉想點一曲涼涼送給自己。
但是鹹魚在生死攸關的檔口也會翻身的。
尤其是她這種馬上就能過上終極夢想生活的鹹魚。
元嘉順着聲音擡頭,想替自己描補一二。
她好歹是和親公主,犧牲自己給兩國帶來和平的使者,秦夜天再怎麽禽獸再怎麽狠辣,也不能把庫羅國國王未來的王後給剁了吧?
然後,她看到了一張看誰都想DISS的低氣壓厭世臉。
挺鼻薄唇輕眯眼,腦門上就差寫着“這是哪來的智障居然敢在我背後說我壞話”恨不得當場拔刀的淩厲壓迫,別說庫羅王後了,庫羅國王他都能當場剁了。
元嘉:“......”
作者有話要說: 元嘉:我選擇安詳躺平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