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開端
醒來的這些天裏,除了一直在思考師兄去了哪裏之外,我活的不要太灑脫。
第三日中午,我邀了之凝,一身男裝一起去了茶樓,路上之凝很不開心,我說:“怎的,讓你和我在一處,難道委屈你了?”
之凝搖頭:“并不是很委屈,但是我總這樣出門,被我爹爹知道了,不會關我嗎?”
聽起來被關好像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我心裏十分感慨,想想秦家三代的風采,均是翩翩佳公子,如今秦老頭也是這樣,居然只是關?如若之凝有個哥哥亦或是弟弟,那不知要讓多少女子心馳神往。
但可惜秦家并無男子,秦老頭一生也只娶了之凝母親一個女子,且秦夫人早逝。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無事,就跟你爹說,都是我的錯好了。”
她頓時愁容滿面,道:“我是想這樣說啊,可我爹爹對你一直有很深的誤會,覺得你天資聰穎,更兼有名師相教,尤其是有前些年國師的那句“命格極貴”,反正他就是覺得你很好。“我抿抿唇,沒有說話。
心道:“難道這是我的錯”
茶樓裏的說書先生還和當年一般年輕,我同之凝選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本來來這種地方,我是一定會裝上瓜子的,只是前些年山中無聊,我嗑瓜子時咬到了手,當時鮮血淋漓,我差點以為手指要斷了,自那之後我就不再嗑了,但此時身邊無物,只有一盤糕點,然而看起來并不十分美味,我只好去提那壺茶水。
之凝道:“你這些年可好,那日你來的匆忙又隐秘,我都沒細細問過你。”
我那時剛醒,不想驚動一些人,所以來去匆匆,沒能回答她的問題我很內疚,可我此時還是沒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因為我要去接一杯差點砸在我臉上的水杯。
這一杯水雖說是被內力推送而來,可來勢并不兇狠,甚至可以說是綿柔的,但凡存了幾分功夫的人,都可以輕松拿下。
“方才見公子進來,如同清泉映日,骨骼清奇,想是習武之人,一時手癢,還望海涵。”
滿口胡言。
我穩穩地接住這杯水,看向來處,道:“無妨,閣下好手法,只是來而不往非君子,閣下接我一盤糕點吧。”
我用了四分內力,使了一招風雲推送,盤子穩穩地飛向對方。
之凝:“嗳,別別別……”
我安慰道:“無妨,那糕點不好吃的。”
之凝欲哭無淚,纏了纏手中的帕子,說道:“淳兒,我剛剛看過去,那好像是大皇子蘇明業。”
我手一晃,剛接的那杯水差點灑了出來,道:“之凝,你可以不用告訴我的。”
幸好那盤糕點被他勉強接下,還擺了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一打折扇,道:“公子好功夫。”
我心想,那可不是,我要是再用幾分力,可能飛出去的就不只是盤子了。
我微笑的一抱拳:“閣下,承讓了。”
遂拉了之凝就走,腦子裏只剩六個字:此地不宜久留。
阿爹說的對,當年我要是不走,想來活的不會如此開心,如今局勢這般不明,我身上這句“命中有鳳,貴不可言”絕對是禍非福,蘇明業既然有心皇位,又怎麽會放過一絲可能。
況且,我身後還有一個尚書府。
就是可惜了我進門交的二兩銀子。
我緊走慢走,好不容易甩開了欲跟上來的蘇明業,就聽之凝道:“淳……淳兒……我們為什麽要跑啊。”
我心道你個傻子,這樣老實,以後怎麽管得住那當朝丞相。
我道:“你看,今天茶樓人多麽?”
她點點頭。
我又道:“以前可這樣多過?”
她搖搖頭。
我又道:“一國皇子跑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茶樓聽書?還非要招惹我?”
她這才恍然大悟,又很不好意思的說道:“那是我害了你吧,我身上總随身帶着凝血玉佩,想來是因為這個,他才确信是你的。”
我搖頭,說道:“你不用不好意思,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早見晚不見。”
之凝撅了噘嘴,抱着我的胳膊說道:“淳兒,你真好,我就喜歡你身上的這股灑脫勁。”
可灑脫的我并沒能一直灑脫下去。
我回到家,剛剛往那桃木桌子旁一坐,征兒就火急火燎的趕了進來,一進門就道:“阿姐,皇上叫你明日裏進宮。”
一口熱茶噎在喉嚨裏差點嗆死我,我覺得我真的是很倒黴,如今竟連杯茶水都不能好好的喝了。
我道:“你好好說話,到底是哪個嘴碎的在皇上面前提了我。”
征兒咬牙道:“今日下朝後,皇上講起雲貴妃的生辰,說是往年不曾熱鬧過,今年要好好熱鬧熱鬧,說要大臣們可以攜家屬進宮一同慶祝。”
我點點頭,深以為這也沒什麽錯。
征兒喝了一口茶,使勁擦了一下嘴唇,恨恨地道:“可那個皇子蘇明業,突然笑着望向爹爹,問你是不是回來了,皇上就問,他怎麽知道,他說,昨日裏他去民間體察民情,偶遇一名女子,看起來與年幼的你甚是相似,便派人打聽了一下,說是好像回來了。”
我冷笑了幾下,心裏委實有些生氣,我不覺得他是去體察民情,也不覺得我年幼時見過他,更不覺得他沒有在我府內安插暗裝,想來我還是小瞧了這蘇明業,他雖看起來實在不怎麽樣,但到底深宮待久了,又陰險又聰明,比如今日他這先聲奪人就很漂亮,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
我問:“阿爹怎麽回的?”
征兒說:“小女昨日剛回,沒成想頑劣,又偷跑出門了,有勞皇子和皇上挂心了,微臣明日定讓小女前來請罪。”
我鼓掌,阿爹這回答,也算反應很快滴水不漏了。
征兒苦笑,道:“阿姐,你明日裏進宮,莫要和別人打起來啊。”
我道:“無妨,左右沒人打得過我,你先和我講講這宮裏的事。”
征兒道:“有幾件事,我是要和你講講的。”
我做的端正,細細的聽他講起二十幾年前的一樁舊事。
史載,四皇子曾在西戎遇險,偶遇慕容家女子而得救,因感念其救命之恩,遂娶之,但慕容家祖訓,不與朝中人有任何關聯,慕容最終迫于壓力懇請離去,四皇子只得忍痛別離。
次年,四皇子登基為帝,為中隋元安年,保留慕容心封號,空懸後位,以謝當年救命之恩,貴妃雲繪賢良淑德,十分支持。
可在征兒的口中,有些事卻并非如此。
其他的雖不知是不是真如史書之言,但當年的那樁舊事裏,慕容心确實不是因為什麽祖訓迫于壓力而懇請離去,蘇成旬也并非是“只得忍痛別離”那麽簡單。
當年蘇成旬已娶過雲家嫡女雲繪,他遇到慕容心那一年,雲繪之子蘇明業已經三歲半,世人皆道,蘇成旬能登上皇位離不開雲家和慕容家的支持,這話對了一半,雲家的支持有,但是慕容家的,卻沒有。慕容心乃是被逐出家門之後才得以嫁的蘇成旬,後來卻不知為何心灰意冷,留下剛滿兩歲的孩子非要離開,蘇成旬不願給她休書,她不吭不響一走了之,蘇成旬登基之後無數次暗探慕容家,卻始終不得見她一面。
須臾十六年已過,蘇成旬空懸後位,慕容心操持家業,真是應了那句,得了天下卻失了她。
聽完之後,我唏噓了幾聲,這個故事委實豐富了一點,史書對于蘇成旬的評價始終有着很高的地位,倘若今日不聽這些,我怎麽也不會想到,一代帝王,竟有着這樣的糟心事。
轉念一想,又道:“這樣的宮廷秘史,你怎麽會知道?”
他道:“你忘記我從小就喜歡聽一些皇家秘史嗎?前些年我救了一個乞丐,他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他說想報答我,我說我什麽也不缺,你可以給我說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故事,然後他就和我說了這些,還說,當年知道這件事又僥幸活下來的,只有他了。”
我道:“那老人家,估計不僅僅是個仆人吧。”
“是管家。”
我點點頭。
說完之後,他又躊躇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成功的又一次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清了清嗓子道:“征兒,尚書府的孩子,自當氣貫長虹,不要扭扭捏捏,一不留神猥瑣了去。”
他聞言想了想,鄭重的點點頭,道:“傳言雖說只能聽一聽,但,像我們這些個身居高位的人麽,不管熱不熱衷八卦,總還是會有些話傳到耳中的。”
我語重心長道:“怎麽說?”
“傳言說,當年的慕容心好似是被種了什麽毒,算算時間,也就是史書上記載的那段西戎國遇險記,此毒無解,只是會慢慢損耗人的心力,那一年”頓了一頓,喝了口茶,又道:“就是蘇成旬登記的前一年,一直四季如春的京都忽然漫天大雪,你應該還有印象吧?宮中的太子妃一病不起,這個你應該也有印象吧?你不知道的是,蘇成旬不知聽了誰的妄言”看了我一眼,又道:“說是月閣閣主的女兒血帶異香,不若搶了過來養着,一月一碗生血喂與太子妃……然後,他便想也沒想,派人以雷霆之勢滅了月閣滿門……阿姐,本來中隋最大的醫館是月閣而非撫岳,可自那之後,所有帶着月閣标志的醫館都陸續關了門。”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事我還真是從頭到尾都從沒聽過,不禁急道:“那個孩子呢?”
征兒停了停,似是極其不忍地模樣,道:“在動手之前,誰都沒想到,那個孩子才剛滿一歲而已……聽說那個護衛眼看走投無路,跳崖了……慕容心大約就是知道了這件事,才選擇離開的吧。”
半晌無言,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有些東西我還是聽說過的,比如慕容心此人,十分善良,她操持家業的這些年,慕容家每年單單捐給窮苦百姓的銀兩就不止萬兩黃金,更何況她還建造免費的驿站,定期在各地施粥,再比如慕容心此人,确實不愛外出,有史可尋的寥寥幾次,也是如傳言中心力十分不足的樣子。
怪不得當年我同師父講起月閣閣主之時,他會是那樣一副表情,之所以沒有往下說,恐怕也是因為這件事實在過于血腥。
征兒小心翼翼的問道:“阿姐,那個辦法,真的可行嗎?”
我點點頭,道:“雖說這血沒有傳聞中那麽誇張,但對于強心健體,能解百毒上,倒還是可以的,若是真的月月一碗生血,指不定還真的可以續一續性命。”
我話音剛落,他忽然間抓住了我的手,頗為緊張道:“阿姐,我這才知道為何阿爹阿娘不太樂意讓你回京都,還非要讓你認個師父了,你要不今夜裏還是收拾一下行囊逃吧。”
我覺得有些好笑,但看他前所未有的緊張我的份上,我還是耐心的安慰了他:“逃?逃到哪裏?當年月閣閣主的老巢在山裏,都能讓皇上派人給端了,逃有何用?更何況,同樣的錯誤,皇上絕不會再犯第二次,你可以把心放到肚子裏了。”
他聞言果真松了一口氣。
我又好奇道:“你這一則傳說裏,為何我沒有聽到二皇子呢。”
征兒道:“關鍵是确實沒什麽能說的,我所知道的,估計和你也差的不多。“我說:“可你一直在京都城中啊。”
征兒想了想,似極為艱難,緩了緩又道:“誠然我向來是個消息靈通的,可慕榮家在江湖上地位太高了,百年世家想要抹掉一個人的蹤跡實在太輕松了,況且這位爺也是個不常待在京都的主啊,痕跡倒是有,不過也只有那麽兩件事,往前數幾年的時候,大名鼎鼎西戎五毒來京都作怪,不知怎麽得罪了他,千裏追蹤啊,後來江湖上就再也沒聽說過西戎五毒了,上上年南方水災,碰巧二皇子也在,三日,僅僅三日,災情迅速穩定,捷報傳來的時候,大皇子蘇明業和當今聖上的臉色,都奇怪得很。”
我點點頭,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快到抓不住。
我咋舌:“隐晦不隐晦的事情都被你知道了,你當時肯定要開心死了。”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有什麽好開心的呢,我當時就想,這都是些什麽事啊。若不是你回來,我一輩子都不想提。”
我沒再說話。
皇位,那本來就是累累白骨堆積而成,每一個上位者都是踩着別人的骨和自己的血,一步一步艱難的走上來的。
細細想來,人生不過百年,正如師父常言:“何苦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