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邊炸開的是玻璃碎裂的聲音,也是記憶的圍牆轟然倒塌的聲音。
這一幕多像當年。
當年的洛少東也似這般,好像只要誰往他的手裏塞一把刀,他就可以幹脆利落的往人腦袋上砍。
他眼裏釀起一場腥風血雨,他沉沉開口讓她滾。
可是當她真的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來決絕轉身的時候,他卻揚手砸碎了整面車窗玻璃,這破碎的玻璃剜着她的眼也剜着她的心。可她卻不能因為心疼他,而為他留下。
他這是在用自殘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憤恨。
也許,還有挽留。
思暖緩緩閉上眼睛,時間長河裏的淋漓鮮血與此刻彙成一處。
她想,洛少東還是那樣,多恨,也只會傷害自己。
夢窗望着洛少東黑亮異常的瞳仁,一下子噤聲,她揪緊了柯凡的衣角,像是受驚了的小兔子一樣蜷縮着。
她從來不會這樣服軟,可是今天,她是真的怕了,怕惹怒了洛少東,他便真的撒手不再管她。
卓思暖走後,洛少東對她這個妹妹的态度也變得若即若離。他很少管她,但凡是他出手幹預的事情,也都是她實在“欠人管教”。
欠人管教,這是洛少東的原話。
他最生氣,也不過是凍她的賬戶停她的卡,這次兩招同使,怕也真是憤怒到了極點。
夢窗一點都不怕和他對着幹,哪怕是像小時候一樣吵架打架都成。他是個厲害的主,可她也從來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可是,她怕,怕他對她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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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少東已經轉了身。
密密麻麻的燈光勾勒着他颀長的灰影。0
思暖睜眼,看到眼前晶亮的光點在眼前跳舞,她卻在這份熱鬧裏看盡這個男人的落寞。
“町芷,你先回去!”他擡手指了指門口,指關節上的嫣紅明顯。
“我不走,這筆賬我還沒有算清呢。”町芷的腦袋往邊上一偏。“我現在走,豈不是便宜了這個賤人。”
“那你想怎麽樣?”洛少東的腳步停在原地,他擡眸看着她“你以為叫那麽多的記者在門口候着,就可以毀了誰?我洛少東沒有丢不起的人,你有本事就叫進來,叫進來啊!”
洛少東提高了聲調,最後的尾音喑啞着上揚,他的疲倦與無奈也盡顯。
思暖從沙發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走至洛少東的身後便不再動了,她看了一眼靠在牆壁上也已經滿臉狼狽的女人。
“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恩怨怨,至少今天在這裏,我是無辜的,如果這位小姐你打了人還不願意就此作罷,那我們就試試,看看誰才是今天有理的一方。”
“你!”町芷又伸手撲過來。
洛少東眼明手快的伸手拉住她,町芷的氣勢已經短了好幾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願的,她被洛少東掌間的力量生生給定住。
洛少東朝着門外守着的人點了點下巴,松開了手。他的聲音清冷不阿。
“你今天先回去,放心,有些事情,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會不追究的。”
也許是聽出洛少東話裏的幫襯,町芷的所有委屈一下子湧上的眼眶。
“少東哥,若不是看在你和哥哥的交情份上,我……我……”
“我知道。”洛少東擺了擺手,“今天到此為止,我讓人送你回去。”
他說罷,打了個響指,門外的兩個随從聞聲進屋,微微鞠躬,把人給請了出去。
屋內的氣氛并沒有因為町芷的離開而有所緩和,好像這一張一弛的呼吸之間,反而愈加的沉悶。
洛夢窗擡起頭,不甘示弱的瞪着洛少東,她額頭上的鮮血已經凝在那裏,但眉眼裏的倔強卻如洶湧的浪潮往外噴湧而出,讓人無所适從。
洛少東看在眼裏,隐忍的火氣稍稍淡去,他不動聲色的嘆了一口氣。
“這筆賬以後再和你算。柯凡,送她去醫院。”
他說罷,就轉身尋找思暖的身影。
思暖一直站在洛少東的身側,這會兒他忽然轉過來,冷然的氣勢一下子逼仄過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抵住了沙發扶手。
洛少東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她滿身狼狽卻躲閃不及。
思暖下意識的将自己的手往身後藏了藏,可是這細微的動作還是落入了洛少東的眼,他偏轉了目光,沉沉的開口交代“帶上卓小姐一起。”
屋外又進來幾個人,快步走到思暖的身側,卻在見洛少東又點了點頭之後才敢伸手去扶思暖。
思暖低頭去看他微腫的手指,想問“那你的手怎麽辦?”
可是望着他微愠的表情,她張了張嘴,卻愣是将最後那一個音節吞沒在自己的喉嚨裏。
她知道他自有分寸,根本無需她去多管閑事。
夢窗蹒跚着走在前面,她裹着柯凡的外套,幾乎整個人都瑟縮在柯凡的懷裏。柯凡的大掌遮着她的面容,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覺她的肩膀還是在不停的顫抖。
思暖轉頭,還未來得及邁開步子,頭頂忽然一沉,眼前的光影全部熄滅在黑暗裏。
鼻尖是淡淡的煙草氣息,細嗅之下,幾抹茶香脫跳而出。
思暖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熟悉味道給蒙撅過去。
她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臉頰貼着餘溫殘存的內襯。
洛少東看着被罩在自己外套下的卓思暖,黑沉沉的外套讓她看起來愈發的纖弱又嬌小。
他忽然想起以前她總愛躲在他寬大的外套裏,無限調皮的甩動着長袖給他唱“天上掉下個卓妹妹……”
卓妹妹……
誰能料想到,後來,她的身份真的會變成他的妹妹。
可是她離開這麽久,再次回來的時候,他在她面前,卻連一個哥哥都當不好。
洛少東有些動容的背過身去,手背上的疼痛清晰的襲來,一如當年。
他卻仍不忘叮囑。
“都往後門走,注意記者。”
思暖被禁锢在黑暗裏,一路随着身旁人的腳步奔走。
她感覺到自己被人塞進車裏,車門呼啦一聲被合上,她這才緩緩的将罩在她頭頂上的外套拿下來。
這幽沉的黑在她的指尖來來回回的摩挲着竟也滿是細膩,她有些舍不得撒手。
夢窗一直坐在她身旁,一路上都是合着眼。街道的霓虹隔着墨色的車窗映上她的臉,她細瘦的身子顯得愈發虛弱。
柯凡一到醫院就忙着打點一切,思暖傷的不重,手上的傷簡單的處理包紮一下就覺不出痛感。可是心卻時不時的抽搐難受。
夢窗也是極其安靜的,她從小怕疼,可是今兒是任由醫生怎麽處理她的傷口,她都是一聲不吭的。
她眼神裏淨是猶疑躲閃,思暖想她大致也是覺得難堪了。
護士替她挂上點滴之後才合門退出,她乖順的躺在雪白的被褥裏,面色亦如白紙。
思暖站在窗臺處給Andrew打電話,她一說自己在醫院,電話那頭的Andrew一下子又變得不淡定起來,他嚷嚷着“你這次又是傷哪兒了?”
思暖打哈哈說傷的不是自己,又急忙趁他松氣的空檔挂上了電話。
她轉身的時候,看到夢窗正微微側頭望着她。
她揚了揚嘴角,推開玻璃門走到她的床沿邊。
“還疼嗎?”思暖的手輕輕的撥開夢窗汗濕的劉海。
她的額頭這會兒還沁着細汗,剛剛消毒的時候有多疼,怕也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夢窗眨了眨眼,緩緩的揚手握住了思暖纏着紗布的手掌。
“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她的聲音軟綿綿的。
“問你你就願意說嗎?”思暖還是笑着,這笑容在病房白辣辣的燈光下,就婉轉出些許的溫情。
洛夢窗撇嘴扭頭“算你了解我。”
思暖卻忽然斂起了笑意,她的手指還停留在夢窗的額角,一下一下的似是撫觸又像是玩耍。
“你總會告訴我的。”思暖篤定的說。
夢窗沒有辯駁。
是的,她總會告訴她的。她洛夢窗從來就是一個藏不住秘密的人。
她是習慣了訴說,也總以為,思暖是習慣了傾聽。
這十幾年來,卓思暖默默的收下了她多少的秘密,她替她小心收藏,妥帖安放。
随着那些秘密一齊收下的,當然還有那些她無法對外言說的傷痛。
以前夢窗一直不知道,有一個卓思暖可以傾吐是多麽的幸福,直到知道她要離開。
也是直到她要離開,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自私,因為一直習慣去說,而一直忘了去聽。
所以當夢窗問思暖“你真的不愛他嗎”時,思暖決絕的說“是”她也從來不曾恨過她連這最後一次的坦誠都無法給她。
她不是一個好聽衆,又怎麽讓人家去放心的說。
思暖的手已經悄然的撫上夢窗的耳廓,那一排細密的耳洞在她的觸摸下似乎有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