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蔣天佑被吊在房屋的中央,一身單薄的白色中衣多處已經碎裂破損,潔白的顏色早已被斑駁的血色所替代。
大部分血色逆流而上的盡頭是被牢牢穿透的琵琶骨。
蔣天佑的每一次厚重呼吸都伴随着冰冷的鎖鏈摩擦着脆弱的琵琶骨,再加上身體上的其他刑傷,無時無刻的折磨着她已經脆弱的身體。
在她每一次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再次被疼痛拉回地獄。
但是蔣天佑知道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先鳳君的毒藥何其霸道,根本沒有給任何人留有餘地。
好在這毒藥主要是正對當時武功極高的皇姐,才讓自己這個‘不小心’喝下去的人留得一條殘命。
這幾年四處奔波,她原本就破敗的身體早就已經不行了,若不是一直拿着珍貴的藥物續命,估計早就去閻王殿裏走了幾圈。
可是如今藥已被斷,人又被用刑,原本就衰敗的身體再次被破壞生機,身體枯竭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唯一慶幸的就是這邊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遞出去。
就算最後不能抓到人,好歹也會知道暗中的魑魅魍魉是何許人也
不至于像現在自己這樣被動。
就在這時聽到外面有些熟悉的清潤男音
“各位辛苦了,四皇女叫我送賢王最後一程。”
只見那個男子又往那幾個守門女子的懷裏放了一些東西,想來是一些銀錢之類的東西。
那幾個看守女子拿到東西,各個都喜笑顏開起來,可見東西分量不低。
“不辛苦,不辛苦,姐們以後還得靠沐笙公子提拔。”說完以後便帶着人走了。
想來也是,蔣天佑現在的身體是個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自然不擔心會出什麽花樣。
蔣天佑看着進來的男子微微上挑的杏眼,膚色猶如上好的羊脂玉膏。
他瞳色要比別人黑一些,大一些,就像最美麗黑寶石上盛滿了秋水,看上一眼就會覺得幹淨又溫暖
沐笙,鳳曦國的四大花魁之一。
擅長樂器,世人為了能聽到他一曲,一擲千金。
他也是蔣天佑的救命恩人。
當年蔣天佑在籌集軍糧的時候被叛軍包圍,雖然被親信護衛出來以後,但是整個人身受重傷。
也就是那個時候被沐笙所救。
蔣天佑養好傷沒有多久就重回戰場運送軍備物資。
戰火紛飛,生死難料。
若是輸了,周圍的人都會受到牽連,所以那個時候蔣天佑給了沐笙一銀錢,就沒有再做多餘的安置。
等到皇姐蔣天澤登基為帝,一切都塵埃落定以後。
蔣天佑才有多餘的精力去找在危難之時救助過自己的少年,只是那個時候記憶中的少年已是名滿鳳曦國的花魁。
蔣天佑從懂事以後就知道自己生命所剩不多,所以她這個人做事也極為簡單直接。
那就是恩仇必報。
所以蔣天佑之後就頂着巨大的壓力,直接給沐笙贖身,給了他側妃的名分。
這件事也曾經在鳳曦國轟動一時。
只是把人娶回來以後,自認為已經報恩的蔣天佑便沒有再多其他風花雪月的事情了。
蔣天佑記憶中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剛開始的時候還在她面前随侍過,只是後面慢慢的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是因為她過于淡漠?
是因為她的身體虛弱?
……
蔣天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不在意是什麽原因。
她的身邊從來不缺人,更沒有興趣‘強人所難’。
就像現在看到人她才想起來,這次去山莊,自己在後院似乎随意點了兩個伺候的人,其中有一個就是沐笙。
蔣天佑看了一眼沐笙手裏拿着的毒酒,她蒼白的薄唇上勾出一個完美的幅度。
這輩子兜來轉去,還是躲不了一杯毒酒。
挺好的,之前被沐笙救了,如今死在他的手上,還多賺了幾年的時光。
蔣天佑看到原本有些低着的頭擡起來看了自己一眼,又迅速底下頭去。
對于一直以來規行矩步的沐笙而言,這樣的行為已經算得上極為失禮了。
他在蔣天佑面前一直都是這樣極為恭敬,整個人看上去低眉順眼的。
後面進了賢王府以後,更是沒有多少時間就學會了各種王府和宮中的規矩,退去了身上原本不多的風塵氣。
恍若一夜之間洗盡鉛華,就連宮裏都老侍者都挑不出錯處,猶如行走的禮儀。
“王爺,您先把它喝了吧”
明明還是一貫端莊清潤的聲音,但是蔣天佑卻隐隐察覺到聲音裏面一絲不一樣的情緒。
是擔憂嗎?
蔣天佑看到眼前的毒酒驅散了自己腦海裏面的疑惑。
她自嘲的笑了笑,一飲而盡杯中酒。
哪知道酒水下腹,蔣天佑就感覺從胃部開始發出一陣暖流,就連早已冰冷僵硬的四肢都開始活泛了起來。
這根本不是什麽毒藥,這是之前被蔣天罡收走的緊急時續命的唯一一顆靈藥。
多這一顆藥,就相當于多了一條命,當初就連錦衣想盡辦法都沒有要回來。
能弄出這藥的難度可想而知。
蔣天佑探究的看着沐笙,聲音裏面平添了一絲人氣:“你無需如此,你并不欠本王什麽。”
沐笙聽了蔣天佑的話以後雙眼黯淡了幾分,臉上習慣性的帶着笑容,只是此時的笑容難免有一些僵硬。
他帶着堅定說道:“對奴而言,能夠守在王爺身邊,能夠盡一些微薄之力便已經是最大的福氣了。”
奴知道在王爺心中奴不過是輕于鴻毛的玩物罷了,可是對奴而言,能夠待在王爺的身邊,遠遠看上一眼便已是天之大幸了。
守門的侍衛走了以後,沐笙身後又進來一個人。
一個是蔣天佑随行的禦醫長,名為簡謙。
簡謙年紀和蔣天佑相仿,但是醫術了得,二十多歲的年紀醫術就已經冠絕天下。
所以才會成為蔣天佑的随行禦醫裏面的禦醫長。
蔣天佑不知道兩人是怎麽樣保下性命聯系在一起的,只見兩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樣。
沐笙柔聲說道:“王爺得罪了。”
蔣天佑點了點頭。
沐笙得到蔣天佑的同意後,他雙手極輕極柔的把蔣天佑摟入懷中,怕她傷害自己略微固定了一下蔣天佑的身體。
簡謙拿出自己的藥箱極為熟練的在蔣天佑琵琶骨上塗抹了一些鎮痛的藥物後,一下子拔出掉鎖在琵琶骨上的鎖鏈。
到底是穿了些時日,一拔出便牽連出大片血肉。
饒是蔣天佑早有預料,但是也疼得悶哼以身,身體更是不由自主的痙攣起來。
就在蔣天佑神志疼得有些迷糊時,鼻尖聞到淡淡的桃花香,感受道沐笙一邊配合着禦醫為自己上藥,一邊輕輕的拍撫着自己的身體。
也不知道是藥物的原因還是因為沐笙的安撫。
蔣天佑的身體逐漸放松,感覺自己沒有那麽疼了。
時間緊迫,簡謙也只能給蔣天佑止血以後對傷口進行簡單的處理。
簡謙和蔣天佑身形差不多,他給蔣天佑上完藥以後弄亂了自己的頭發,穿上了蔣天佑換下來的血衣。
蔣天佑知道,他是想為自己拖延時間。
只是自己這一走,他大致是活不了了。
蔣天佑看出蔣天佑眼裏的不舍,清秀的禦醫長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他誠懇的說道:“活賢王一人,便是救活百姓千萬人于水火,臣以一命救萬人,死不足惜,賢王千萬要保重!”
蔣天佑雙拳緊握,她那雙原本淡漠的雙眼染上了水澤,她向簡謙重重的行了一禮:“大恩不言謝!”
便含淚跟着沐笙一起走了。
這個皇家溫泉山莊不小,總是有一些密林小路。
沐笙想來是早就把一切探查妥當,一路上七拐八繞的帶着蔣天佑往後門走去,眼看就要到後門了,卻聽到後面傳來一陣騷動。
混亂的地方剛好就是剛剛關押蔣天佑的地方。
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叛軍罵罵咧咧的聲音:“真是個賤人,居然敢幫賢王逃跑。”
“統領消消氣。”
“哼,這個賤人這麽喜歡假扮賢王,那就讓他也嘗嘗賢王受過的刑罰,給我打,直接打死!”
“……”
蔣天佑察覺到自己滿嘴的血腥氣,原來她在不知不覺間咬破了自己的唇。
她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的虛握住自己的手,這一次蔣天佑一下子就猜到了手的主人心思。
沐笙想要安慰她,似乎又怕越矩。
蔣天佑回握住沐笙的雙手,她看着後門已經被叛軍堵住了,沉聲說道:“如今前門和後門都已經被封鎖,我逃不掉了,她們還不知道是你放了我,就算有猜測注意力也全部在我這裏,你先找機會走,我好歹是王爺,她們就算抓到我也不會拿我怎麽樣的。”
沐笙連忙搖頭,他下意識的緊緊握住蔣天佑的雙手,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越矩。
“奴絕對不會丢下王爺一個人在危險之中的。”
蔣天佑沒有想到一向乖順聽話的男子,一下子執拗了起來,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自己。
正當兩人僵持的時候,沐笙似乎想到了什麽,面上閃現出了一些難色道:“奴倒是知道一個地方或許有一線生機,只是有些不雅。”
蔣天佑心裏一喜:“是什麽地方?”
沐笙頭埋得很低很低,吶吶的說道:“是狗洞……”
蔣天佑微微一愣,表情一時間便得的有些精彩,最後化作釋然
“無妨。”
兩人終究是磕磕碰碰的鑽過了狗洞,找到了沐笙在不遠處藏起來的馬匹。
還沒有高興片刻就被叛軍發現了蹤跡。
畢竟兩個人,一個身受重傷,一個是毫無武功的普通人。
能夠跑出溫泉山莊的重重守衛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
兩人二話不說的共騎上了馬匹,向山下飛馳。
颠簸的馬匹讓蔣天佑眼前隐隐發黑,原本用靈藥續上的點滴性命,在逃命奔波中又被耗去大半,整個人都在咬牙支撐。
這是一直以來手握重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賢王,第二次因為身體而感受到無力和虛弱。
而第一次就是十二歲那年去參加母皇葬禮時,被先鳳君設下殺局,帶着中毒的身體,一路上和皇姐亡命狂奔的時候。
好在那一次有皇姐在身側,而這一次有…沐笙在她身後。
沐笙半抱着她的身體,明明就是個柔弱的男子,卻執拗的想把她抱在自己保護圈裏面。
真是傻得可愛。
就連身後越來越近的喊殺聲,都變得沒有那麽大的威脅,特別是在蔣天佑看到遠處得到消息趕來的駐軍身影時。
她知道她們得救了。
蔣天佑有些高興的說道:“沐笙,我們成功了!”
沐笙蒼白的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有些虛弱的說道:“王爺洪福齊天。”
“那也是因為……”你們
蔣天佑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沐笙松了馬繩,一下子從馬上跌落下來。
蔣天佑下意識的就要去抓沐笙,她此時身體哪有多餘的力氣,整個人被沐笙帶落下飛奔的馬匹。
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蔣天佑整個人落入了熟悉又溫暖的懷抱。
一如既往的溫潤聲音難得的帶上了焦急:“王爺,你有沒有事情?”
“我沒有事情,我……”
蔣天佑看到沐笙原本素淨的白衣上早就不知不覺的染滿了鮮血。
沐笙中箭了?!
這是蔣天佑才恍然所悟剛剛沐笙緊緊的把自己圈入懷中是怕箭矢傷到自己……
沐笙看到蔣天佑急切的想要去安慰她,剛剛想要說話,卻是一口血噴灑出來。
他後知後覺的看了看自己的背部,才記起自己中了箭傷。
他現在一定很醜吧?
原本就只有這張臉稍微能看一下,如今卻在王爺的面前搞成這幅樣子。
沐笙有些自卑的低低埋着頭。
他的雙眼已經開始慢慢模糊,耳朵裏也是嗡嗡的,聽不到其他聲音。
他感覺到自己的頭被擡了起來,看着眼前已經模糊不清的身影,心中就是有個聲音告訴他,對方就是王爺。
沐笙的雙眼舍不得眨一下的看着眼前已經模糊成光圈的人影。
他就是知道那就是王爺,那是他在黑暗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光明。
沐笙猶如人世間最虔誠的信徒,他用盡身體最後的力氣伸出手來,想要輕輕的靠近一些心中的神明。
可惜手伸到了一半,雙眼便看到自己手上的一片模糊血色。
這樣污穢的手……怎麽配?
沐笙的手慢慢的落下,他緩緩的閉上了雙眼,在無邊的黑暗中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