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黃凝只問了阿諾一句話:“平梅最後有說什麽嗎?”

阿諾的封口被撤,她瞥過眼去:“時,時間太長,忘了。”

黃凝看着阿諾那柔弱的外表,當初平梅是被她這個樣子騙到最多的人,好幾次都替她說話,暗中幫她。

她的平梅哪能想到,最後會死于她手,真正的農夫與蛇,這樣心狠手黑、被訓練出來的機器,黃凝不願多看,她道:“殺人償命,你罪有應得。”

阿諾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她沒想到是主子爺親手把她交到了皇後手上,天蘭帶人去擒她的時候,她震驚過後馬上明白了過來。原來,主子留着她一直到現在,并不是要她将功折罪,而是為了讓皇後出氣的。

阿諾看向皇上,但天蘭早有準備,根本不用看皇上的眼色,立馬封了阿諾兩處大穴,阿諾這回就算是不磕巴,也發不出聲來了。

她哀怨的眼神望向皇上,一個眼珠都不肯錯開,就這樣眼中全無別人唯她主子一人,主子的樣貌像是刻進了她眼中一樣。

而皇上卻只一揮手,然後站起身來,朝着他的皇後而去,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她。與此同時,阿諾被人拖着往外走,她不肯扭身,還是執拗地望着皇上的背影,有淚從她瞪得滾圓的眼中流下來,模糊了視線,皇上的影子她都看不清了。

厲雲自然不會放過邀功的機會,他道:“朕也被她蒙騙了,當初她告訴朕你那丫環是自谥,朕往日見那丫環确實對你還算忠心,也就信了。後又告訴你她是被朕關了私獄才枉死的,天蘭告訴朕真相後,想着一下子處死了算是便宜了她,還是交給你的好。”

黃凝站起身,躬了躬身道:“聖上明察秋毫,臣妾感激不盡,總算是除了惡人,替平梅報了仇。”

明明是謝恩的話,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呢,厲雲皺了皺眉,打算不再提此事,扶着她重新坐下,問道:“沒被氣到吧,肚子不難受吧?”

黃凝:“不難受。”

身體不難受心裏是難受的,為平梅。只要稍一想到平梅當時的絕境,想到她那年輕,黃凝的心就發酸。厲雲有什麽臉在她面前邀功,如果不是他要處置掉她的安桃與平梅,又怎麽會給阿諾機會。

他自己養的虎騙了他,是他活該,恨只恨阿諾到死也沒有對她的主子因愛生恨,生出二心來,在厲雲那私獄裏走了一圈,出來後還是忠心地幫他做事,為什麽就不能暗地裏捅他一刀呢。

黃凝心裏恨恨地想着,面上還不能表露出來。她壓了壓恨意,以孩子為重輕輕吐了口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遠在信城的信王,幾個月前就收到了消息,新朝的皇後換了他的阿凝坐了上去,新後還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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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消息都讓他徹夜難眠,尤其是關于孩子的事。雖然新帝以雷霆之勢對流言蜚語采取了強硬的措施,但朝中還是傳出了流言。安信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甚至有可能還有孩子都被皇帝霸占了去,他怎能安睡。

最後悔的莫過于孟不疾了,他幾次都想以死謝罪,如果不是他為了私心夥同王妃騙了信王,并親手把人放走,現在就不會出現,有可能王的血脈流落在敵人那裏的情況。

孟不疾最後沒有死成,王說讓他留着這條命将功折罪,死了是懦夫的行為,于現實一點好處都沒有,孟不疾跪地泣首。

孟不疾立下的第一功勞就是裏通直淤國的傀儡女王,幫着她一起把賽達大王子堯金幹了下去,女王重新掌了政權。而孟不疾付出的代價是被堯金斬了一臂。

信王找到女王,讓她交出堯金,以慰他将士。女王不肯,她道:“此賊子最大的敵人是我,最大的仇人也是我,本王怎麽可能把我的仇人交與別人來處置。本王要親自出這口氣,信王可放心,待我出了這口惡氣之後,再交給你也不遲。”

信王暫且信了女王所說。

直淤內宮的秘道內,安置有幾個房間,其中一間裏關着的就是賽達的大王子,幾天前還在直淤掌權的堯金。

女王步入室內,環顧了一下環境,“我可比你仁義多了,先前你剛叛了我時,關我的地方可是不如這裏。”

在架上子被鐵鏈重重鎖住的堯金,勉力擡起頭道:“你這話不對,我只關了你一日,就放你回了宮殿,自此之後哪一夜你不是宿在本王的床上。”

“住口。”随着女王的喝斥,堯金哈哈大笑,任由女王如何厲聲斥他,都無法自抑。

笑夠了,堯金又道:“來吧,有什麽招都使出來吧,本王不像你,骨頭那麽軟,只會在我身下行勾引之舉。”

女王:“你現在已經不是王了,你的賽達也将是我的,朝廷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現在我又贏了,那京都竟是連一點消息都不曾傳來,可見你是被放棄了。你這身骨頭可千萬不要軟,那樣我玩起來可就不得趣了。”

直淤女王宮裏的暗室裏,公主在堯金身上試了多種刑罰,無論什麽樣的痛苦加身,堯金都忍着只是悶哼,換來女王的調侃:“你不用忍着,想叫就叫吧,這裏隔音極好,任你喊破了嗓子,外面也不會聽到。”

難得堯金還能咧嘴沖女王笑了下,嗓子裏胡嚕胡嚕地,說的話已經聽不太清了。女王不想聽他說,又開始了下一輪的行刑。

信王沒想到,女王這回十分守信用,半月後就把堯金交到了他手上。女王一路都不朝堯金看一眼,最後交完人扭頭離開時,就聽堯金在身後說道:“昨夜我甚是享受,死而無憾了。”

女王不理還向前走,身後人高聲快速道:“我在當時向我賽達神靈許獻祭大願,希望可以留下血脈于你身上,如果靈願實現,我不求別的,哪怕鞭我的屍,求你把他留下。”

女王手中的馬鞭緊緊地握着,牙齒咬着,最終也沒有回頭,一騎絕塵。

信王在處決了堯金後,讓人給女王遞了消息,女王得到消息時天近傍晚。她站在大殿前望着晚霞,站了許久,終是有淚流了下來。

從第一滴淚流下開始,像是洪水暴發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女王哭得肝腸寸斷,直到哭彎了脊背,哭得蹲了下來,把頭埋進手臂團成了一小團。

她輕聲喃喃:“是你活該,你必須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重振直淤人民對我的信心,可我下不去手,只能把你交給別人,你求我,想死在我手上,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怕我做不到,可你必須死,對不起......”

直到晚霞落幕天黑了下來,那一小團黑影才站了起來,站得筆直挺撥,明天天亮後,日子會繼續下去,女王将以這樣的面貌面對她的直淤人民,以及賽達的人民。

有關直淤與賽達的近況,朝廷一直都有消息上報,厲雲對此并不怎麽上心,因為他知道,哪怕安信與直於女王再次聯手,于他也沒有什麽威脅力。

由堯金引發的他們之間的自相殘殺,女王雖奪回了權力,但損失慘重,那些戰死的将士算來算去最後還是她的兵力。

為了重新奪回權力,女王可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因為對方那一千裏,到底有多少本是她的兵力已不得而知。

厲雲只在邊境這場亂鬥結束後,下了密旨,派了一隊人出去,秘密接觸了賽達的一些貴族,可以預見未來幾年內,直淤都不會太平,女王經過這場劫難,想要把權力攥牢,還有很長的路途要走。

厲雲根本不用出兵,邊境小國間歷來勾心鬥角,誰也不服誰,都存着趁你病要你命,吞了對方的想法,他只要稍稍動一下手指,下一道令,他們自己就會亂,就會內鬥個不停,完全不用他出手。

而在此情況下,信城與信王若想獨善其身,也是難上加難。就讓他們亂着吧,他現在可有大事要忙,沒工夫理這些亂長出來的枝叉,真若是越了界,再剪也不遲。

大歷皇帝的大事指的就是皇後下個月即将臨盆之事。皇宮裏,所有準備早就做好,最好的太醫院團隊、最好的穩婆、醫女,各式珍稀的藥材......全部都已準備充足,只等着皇家第一個孩子的到來。

宮中最近因犯了口忌的人,處罰了一大堆,連“不順”這兩個字都不能說了,弄得現在宮人們都謹言慎行,能不多言就不多言。全都在緊張的氣氛中過活。

而深居在康安宮的黃凝對此一無所知,她被厲雲完美地保護了起來,厲雲給了她一個“無菌”的環境,她所見所聽所感都是美好的,要做的只是一心待産。

這日康安宮有人求見,說是馬永星家的夫人到了。這事皇上提前與皇後打了招呼,是皇上特意讓人來的,說是來添喜的。因為馬夫人兩年前一舉得了雙胎,生産時本以為會很兇險,沒想到卻十分順利,一個多時辰,兩個男孩就依次出了來,健康又活潑。

皇上那日見馬永星帶着他兒子,就提起了當年他夫人生産時的情況,皇上聽了心有所動,覺得馬夫人與這對孩子有吉星高照,遂召進宮來,進到康安宮,讓皇後沾沾喜氣。

那日皇上看着長得極肖馬永星的兩個孩子,一下子感慨道:“他們可真像你,民間不都傳兒子肖母女兒肖父嗎,可見也是不準,就是有怎麽樣也要長得像父親的孩子。”

皇上說這話時臉上帶了憧憬,馬永星明白,這是皇上心中還抱着希望,皇後娘娘生下的孩子如果長得像皇上的話,那可就太好了,不用再猜疑,也能堵幽幽衆口,誰也不會再懷疑皇家血統的純正了。

馬永星也在心中祈禱,願皇上如願,小皇子或小皇女不僅是皇上的親生骨肉,還長相肖父。

這廂,黃凝看着馬夫人的兩個稚子,心裏也起了憐愛之情,讓人拿了果子給孩子們吃,還向馬夫人讨問了一些關于養育孩子的事情。

一時交談了很久,直到孩子們天性難耐,鬧了起來,這才起身離開。

秦嬷嬷笑道:“馬夫人當年生産,皇上雖還不是皇上,但接生的人也是從宮中接出去的,她兩個孩子都能平安落地,娘娘的也一定能,您且寬心。”

随着臨盆日期越來越近,黃凝難免有些焦慮,此時剛見了活潑可愛的孩童,又聽秦嬷嬷如是說,臉上表情也輕松了下來。

一個月很快過去,偏偏皇後過了臨盆日還是沒有動靜,一時再寬心也沒用,就連皇上也是焦躁的要命,整個皇宮都籠罩在烏雲當中。

楊太醫以及整個太醫院随時待命,每天得向皇上彙報兩次皇後的情況。可就算是每日診再多的脈,孩子不着急大夫也是無招。一些民間催産的偏方,太醫院正統正方,自是不敢給皇後用。

皇上對此過問了幾次,也是不敢動用這些偏方,生怕有個萬一。用這些偏方成功的多是鄉野村婦,體質上皇後就沒法能人家比,這些婦人的胳膊比她的大腿都粗,什麽樣的重農具扛起就走。他的皇後嬌的不能再嬌,如此虎狼性質的偏方,怎麽敢用在她身上。

有那麽一段日子,厲雲甚至動了邪心,想着把那些大戶人家,也如皇後一般嬌養的女子,如有懷孕足月者,偷偷集中起來把這些催産偏方給她們一一試了,看哪一個管用又不傷産婦身體的,可以先篩選出來以備萬一。

但這個事情太過損陰德,厲雲自己是不怕的,他就算是下地獄也有自信能把地獄翻個天,別說他根本不信有地獄敢收他。只是怕損了黃凝與孩子的陰德,怕報應也欺軟怕硬,不敢找到他身上,而是專揀好欺負的來。

一想到他做的惡有可能報應在他最在乎的人身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國之君,也開始收斂,開始收了狂氣。

終于,在晚了半月後,黃凝發動了。

厲雲是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的,他一身肅裝,坐在外室的大椅上,屋內生産的情況只有一窗一紗之隔,雖看不清楚,但聲音卻是聽得見的。

厲雲覺得這是世上最烈的酷刑,黃凝每一聲的慘叫都像是有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刮着他的心上肉。他頭上冒汗,手心冒汗,心跳狂亂,一分一秒都得不到安寧,如墜深淵,竟是平生從沒有過的一種折磨。

如果硬要拿他的人生來對比,只有黃凝逃走那段日子可與之相比,甚至在他知道她安好,在信城當着他的面跑向安信時,都沒有現在這種提心吊膽來得折磨。

那時他知道她至少是安全的,他需要的只是時間,他有信心一定能把人弄回到手裏,所以,憤怒痛心會多一些,但與眼下這般挖心肝肉的感覺是無法相比的。

更難的是,面對這種局面他還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生捱。想時間過得快一點,又聽産婆說時間拖得太長恐有危險,又想着時間不要那麽快過去,整個人是在一種煉獄中的感覺。

黃凝也好不到哪裏去,都知道生孩子是要疼的,可沒想到會這樣疼。她有兩次動了放棄的念頭,但理智知道不可以,放棄了就是一失兩命,不放棄還可能活命。

嘴裏不知被灌了什麽,反正讓她喝她就喝,讓她用力她就用力,可時間一點點流逝下去,再猛的藥也有灌不下去的時候,一遍遍被要求用力,她的雙腿以及下半身都已經麻了,根本就用不上力了。

她甚至産生了幻覺,看到了父親、兄長們,她追上去他們就不見了,再一轉身她看見了安信,這次她不再猶豫,馬上追了上去,就在她快要抓住安信伸出來的手時,一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孩子只能從你肚子裏生出來,若是你沒了,他是從你肚子裏剖出來的,那就是害死你的兇手,朕起天子誓,朕當以朕的一生來折磨他、欺辱他,令他一生痛苦無邊,讓你在地府也不得安寧。黃凝!你可還敢撒手閉眼?!”

暴喝的一句話,聽得黃凝渾身發抖,但确實是把她從就要失去意識中解救了出來,她睜了眼,看着厲雲的臉就在眼前,咬着牙說了一句:“你這天殺的,我就知你是個毒透了的,你必不得好死。”

皇後這話說完,楊太醫聽得一哆嗦,但馬上指揮着醫女一針下去,産婆适時指引道:“最後一次,請娘娘再努力一次,用足全身的力氣,一二三,走。”

最後下了九針,皇後也不是只用了最後一次力氣,而是用足了三次,伴随着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孩子出來了,而黃凝一下子沒了意識,陷入到黑暗之中。

身邊都是恭喜聲,皇上的臉上卻一點喜色都沒有,握着黃凝的手不曾松開,只道:“人怎麽樣?”

楊太醫這會兒從簾前步入,馬上探息診脈,稍後道:“皇上放心,娘娘只是昏了過去,有陳醫女與産婆在此看顧,一個時辰內只要不再出血,娘娘就無礙。”

方便太醫診脈而退到一旁的厲雲,重新回到黃凝身邊,再次握住她的手道:“不用管朕,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只管小心伺候着,不得有一絲閃失。”

衆人答是。有皇上親自坐鎮,誰敢不小心伺候,誰敢有閃失。

抱着孩子的嬷嬷見皇上沒有要看孩子一眼的意思,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敢提醒,抱着初生的皇子出去了。

到了産婦徹底穩妥的時間後,産婆撤了,皇上叫了賞,但楊太醫與陳醫女被留了下來,皇上還是不能徹底放心。

一夜過去,天亮了後,黃凝慢慢地睜開了眼,看到的還是厲雲,不過這次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頭頂,他睡在了她的床頭。

她一動,他馬上醒了。本能地緊抓她的手,弄得她一痛,厲雲馬上松開:“抱歉,弄疼你了,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餓了嗎?要吃什麽嗎?”

黃凝看了眼周圍,除了皇上沒見着別人,她問:“孩子呢?”

厲雲正在招呼太醫,楊太醫進來之時,他才道:“孩子沒事很健康。”

楊太醫給皇後診了脈後,禀皇上道:“聖上可以放心了,娘娘無礙了,只需按生産後常規護理即可。”

厲雲又問了很多關于吃的問題,秦嬷嬷答:“一切都有準備,都是有經驗的人在料理,皇上可放心。”

厲雲又賞了一波,然後叫人下去,屋裏只留他與黃凝在。他又俯下身去抓起黃凝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一邊臉頰上,“你吓到我了,感謝老天,你說的對,我是個天殺的,老天以後要是看我不順眼,來殺我就好,千要不要對你出手才好。”

黃凝這才想起,她生孩子最後時刻喊出的真心話,她轉移了話題,問了個她最想知道的:“是男孩女孩?”

厲雲一楞,他回想衆人的恭喜聲,應該是個男孩吧,可就算是公主,按例宮人也是會說祝喜之言的。他朝屋外喚道:“誰在外面?”

芽喜與王俟的聲音響起,“奴才在。”

兩個人答“在”,這表示皇上的人與皇後的人都在外面候着呢,都履行着差事沒有人怠慢。

“芽喜進來。”

芽喜聞聲輕步進入,低着頭等皇上吩咐,就聽皇上問:“王子還是公主?”

芽喜一楞,馬上道:“恭喜皇上、娘娘,是位王子,聽抱着的嬷嬷說,很是康健有力呢。”

厲雲對黃凝道:“是個小子,有力好。”回頭讓芽喜下去了。

厲雲知黃凝意思,他道:“你先別急,等身體恢複一些,朕再讓她們把孩子抱來讓你看,左不過一兩日的事。”

其實兩個人的心在這一刻同步了,都在想着要看一看那個孩子的長相,會長得像誰呢。黃凝其實是想要個女兒的,她與安信的女兒,但又怕女兒肖父,讓厲雲起了疑心。現在知道是兒子也好,只盼着長得像她才好。

厲雲想起馬永星那兩個兒子,也想着先去看一看那孩子,如果長得像他呢,那将是多麽美好的結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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