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要是手裏有戒指,他可能就跪……
剎那間, 心口都屏息,只剩那雙眼睛,朝前方行注目禮。
林洛希愣神的功夫, 陸謹聞已經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月光灑了他半身,他行走在煙火人間裏, 眉眼處, 卻盡是不染風塵的清絕。
旁邊的小朋友沒有感受到夜色裏驟然掀起的洶湧情緒, 目光直直地看着林洛希,好奇又天真地追問:“阿文?阿文是誰啊?”
林洛希目光跟随着陸謹聞走近的身影,下意識喃喃:“阿......”
“阿雯全名叫月島雯——”陸謹聞接過她未說完的話, 身子半蹲下來,視線齊平地看着面前的小朋友,耐心解釋道,“是《側耳傾聽》裏面的女主人公。”
“側耳傾聽?”
“嗯,”陸謹聞點頭,“看過嗎?”
小朋友搖搖頭,說:“沒有。”
陸謹聞笑:“有時間可以看看。”
“好噠!”小朋友覺得別人跟她分享故事跟分享糖果一樣,都是極為開心的事情。
她點頭如搗蒜,看着陸謹聞, 興致勃勃地追問:“哥哥,這個故事是講什麽的呀?”
聽到這個問題, 陸謹聞轉頭看了林洛希一眼,低低笑了聲, 然後擡手, 将落在小朋友肩上的雜草輕輕撣落,輕聲回答道:
“溫柔與愛。”
萍水相逢,終有一別。
林洛希和陸謹聞朝小朋友揮了揮手, 便連同肩上的月色一起,消失了在她的視線之中。
這裏,是遠離城市的鄉間小路,沒有絢爛霓虹,沒有絡繹車流,也沒有鋼鐵大廈。有的,是可見繁星的天,是波光粼粼的河,是映亮在竹林裏的點點螢火。
還有,奔波在一日三餐裏的炊煙和吆喝。
“快點洗手吃飯了。”
“吃完飯就趕緊寫作業,不要亂跑。”
“奶奶,我出去玩會兒啊。”
“聽說村東家的老李家......”
不到八點鐘的光景,有的家已經吃完晚飯,有的卻剛剛忙碌回來。
短短幾十米路,兩人穿行過去,耳邊漸次響起的,是不同的唠叨和叮囑。
幾戶人家,各有各的牽挂。
至于他們,倒是一路沉默。
陸謹聞帶着她走在前面,林洛希步伐則稍微落後他一些。
兩人穿行過鱗次栉比的屋宇,走至一片綠油油的麥地,此時,天還未徹底黑下來,田野邊的路燈,正準備掐點亮起。
說來也是神奇,陸謹聞的步伐,竟然莫名其妙地,掐上了這個點。
林洛希在背後看着,感覺眼前的他就像是點亮黑暗的魔法師,将涉足之處的路燈,一個接一個地點亮。
她一路靜默地跟随,不敢大聲說話,唯恐驚擾,落在他肩上的那抹月光。
麥田延伸至一半,拐角處,一道溪水靜靜流淌。
陸謹聞終于在這個時候打破了沉默:“林洛希。”一邊叫着她的名字一邊轉過了身。
突如其來的一聲,讓林洛希腳步一頓,在與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仰起頭:“啊?”
陸謹聞朝她指了指左側的方向,提議道:“要不要去溪邊看看?”
林洛希打量着天色,問:“不會趕不上末班車嗎?”
“不用趕末班車,我們自己開車過來的,”陸謹聞省略掉細節,一字一句把她引導至自己想去的目的地,“趙驚蟄正好在車裏趕論文,等也是等,我們坐會兒再走,好不好?”
沒人能舍得拒絕這樣的邀約。
她應道:“好。”
月光臨落,又被一道田埂切割。
他們在這道切割的光影裏,行走至溪邊。
溪邊有一個半人工半自然的石椅,兩個人便在上面落了座。
溪水潺潺,月光浸染,現在的時節正正好,氣候溫涼,不冷也不熱。最重要的是,蚊蟲尚未肆虐,你盡可投身浪漫夏夜,不必考慮被叮咬的風險。
陸謹聞的聲音在夜色裏,貼着她的耳畔響起:“林洛希。”
“嗯?”
“為什麽這麽喜歡阿雯?”
夜倏地一下靜了。
中文博大精深,一個音可以對應成千上萬個字。
陸謹聞就這麽直接了當地問。
仿佛在說明,他剛才的沉默并非視而不見,而是為了找到最恰當的時機,複盤當時的心動。
林洛希還以為這一茬兒已經過去了,冷不丁被再次提及,她略微一晃神:“......啊?”
眼神帶了些有點兒不安的閃躲。
“我是問——”看她表情,陸謹聞笑着,接上一句,“這個角色。”
四個字,輕而易舉,剔除非議。
卻也欲蓋彌彰,牽扯出,愈發暧昧劇情。
林洛希掌心莫名一緊,有種被人看穿心思的羞赧:“我本來說的就是角色。”
她生平第一次,應對這樣确鑿的心動。
既沒經驗,也沒天分。
這種帶着少女心性的自我辯解,是她當下能找到的最優解。
陸謹聞笑:“我說不是了嗎?”
林洛希看了他一眼,又倏地收回目光。
她聲音輕輕的,情意卻都藏在裏面了:“因為,我很羨慕她。”
“怎麽個羨慕法?”陸謹聞很珍惜,這個了解她更多的切入口,“具體講講。”
聞言,有關那部電影的、一幕幕青春美好的鏡頭,依次浮現在林洛希眼前,每一幀影像,都生動得歷歷在目。
她語氣誠懇又真摯:“羨慕她有可以陪伴在身邊、陪着她一起長大的父母,羨慕她有兄弟姐妹,羨慕她有那麽好的朋友,羨慕她可以在最好的年華,遇到最好的少年,然後和他一起成長,羨慕她那段跌撞卻鮮活的青春。”
陸謹聞聽着,恍然想起她那次在真心話大冒險中,提到的心動。
——十七歲那年,無果而終的心動。
她這樣美好的人,在那樣的年華裏,一定也遇到過一個如清風般溫柔的少年。
那個故事,為何戛然,他不得而知,但他也不打算追問。
他只是有些遺憾,自己來得有點晚。
“林洛希。”
“嗯。”
“聽過曾國藩的一句話嗎?”他聲音沉在月色裏,既有深沉的守護,也有明亮的守望,“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
林洛希自然而然地接上下一句:“日月既往,不可複追。”
“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複追。”
這是曾國藩語錄裏,用來告誡人們,珍惜時間的語句。
可補的天,可填的海,可移的山,他連用三個難度堪比登天的比喻,以此來凸顯,追回過去的時間,是多麽不可能的事。
林洛希知曉這句話的含義,卻不知曉,為什麽話題突然從輕松的閑聊,變成了警醒的鞭策。
直到聽見他說:
“但請你相信,
“會有一個人,讓你覺得——
“日月既往,不必複追。”
只一句話,她心魄似被人攝住。
從小到大,我們被教導着背誦過太多珍惜時間的名言警句,這些話,教我們如何活在當下,教我們如何抵達未來。
卻唯獨沒有教我們,如何跟過去的遺憾和解。
可現在,眼前這個人,卻跟她說:“日月既往,不必複追”。
從“不可複追”到“不必複追”,一字之差,彰顯出的,卻是他絕對的勝券在握。
他有信心去抗衡那些缺席時間的勝券在握。
他有信心,能把她那些不可追回的遺憾,變成圓滿。
他們缺失的這些年,會在未來,有一個完美的補全。
夜色越沉,溫度越涼,想到明天還有工作,陸謹聞沒舍得留她太久,站起身來,朝她打了個響指:“走了,該回去了。”
林洛希擡眸,借着月色凝望他的雙眼。
今晚是滿月,他眼裏的笑意被月光一晃,亮得攝人心魄。
林洛希看着他。
這一刻,她心裏的探究欲,是蓋過了占有欲的。
她很認真地想——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比夏夜晚風,都令人心動。
然後,你一旦心動。
就知道自己,覆水難收。
回程路上,月光與風皆到場,朗月微波,事事依舊。
但逢佳人來,溪畔才含情。
夜深起霧,流連光景。
兩人并肩而行在鄉野的小路上,林洛希目光越過泛霧的溪畔,看到竹林裏的點點螢光,興高采烈地拍了拍陸謹聞的肩:“快看!有螢火蟲欸!”
陸謹聞目光望過去,看到點點螢光萦繞在映綠的竹林裏,像一團淡紫色的霧。
林洛希跟他唠家常:“你知道螢火蟲的別名嗎?”
“嗯?”
她笑嘻嘻地跟他科普:“叫照夜清。”
“哦~現在知道了,”陸謹聞故意逗她,一本正經道,“謝謝林老師,受教了。”
林洛希呵呵的笑。
照夜清,這個名字背後的含義很容易領會。
但有些名字的含義,你必須要詢問,才能得知。
“陸醫生,”林洛希問出自己心裏的好奇,“你這個名字,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我外公是中醫,中醫講究望聞問切,”說到這兒,陸謹聞語調倏地一轉,看着林洛希,饒有興致地問,“來!考考這位醫學紀錄片的編導,望聞問切是什麽意思?”
“望是觀察,聞是傾聽——”林洛希一頓,覺得“傾聽”這個詞用的太有人情味了,不夠醫學,于是改口道,“聞是聽,問指詢問,切是診斷。”
陸謹聞聽了,看着她,滿眼溫柔的笑:“你要是不改那個聞的意思,這回答能在我外公那拿滿分。”
“啊?”
“當然,官方解讀聞就是聽的意思,是指要聽病人的聲息,以此來做出診斷。但我外公,希望我不止于此,他希望我,可以做到傾聽。”
一陣風拂過。
“他跟我說,觀面相、聽聲息、問症狀、摸脈象,都可以通過系統的學習來完成,但傾聽這件事,不能講授,只能你自己用心去體悟,他希望我,能夠謹慎地傾聽每一位求診者的訴求,能夠醫術和醫德同修,畢竟,‘醫藥是有時而窮的,惟有不竭的愛能照亮一個受苦的靈魂’。”
談起這些,他的嗓音有一種少年人特有的溫潤清朗,幹幹淨淨,如山間清泉流過,叮咚作響。
林洛希聽着,只覺心頭一震。
這個男人,真的太能拿捏人了。
——用皮囊和靈魂,将你雙重狙擊。
林洛希沉溺在這份漩渦裏,正愁如何跳脫,突然來了個電話,截斷了這份旖旎。
陸謹聞拿出手機,一看是剛存的縣醫院的號碼,趕緊接起。
看他去旁邊接電話,林洛希就自己一個人走到了溪邊,拿起一個石子,想往裏面抛着玩,打發時間。
不過,可能是天黑看不清的原因,她看起來明明是表面光滑的石頭,摸上的那一瞬間,手心卻被一股尖銳的刺痛感猛地擊中。
突如其來的痛感,讓她下意識叫了聲:“呀!”
陸謹聞正聽着病人兒子為表感謝特意的來電,聽到她的聲音,立馬挂了電話,跑到她身邊。
握住她的手腕一看,手心處一道明晃晃的泛紅血跡,跟就快要痊愈的傷痕交錯在一起。
瞬間,他那語氣就稱不上太好了:“怎麽回事?”
林洛希跟個小孩兒似的,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卻大言不慚地,把錯誤歸咎給不平的地面。
“都怪這天!這天怎麽這麽黑啊!真是的!”
陸謹聞:“......”
認命般的,拿出濕巾,開始給她處理傷口。
林洛希任他擺布,自己絲毫不慌。
陸謹聞:服了。
“林洛希!你能不能對你自己上點兒心!你這手剛好你知不知道!”他細心地給她擦着手,看着她那副不上心的樣子,故意激她,“你小心求婚的時候戴戒指,會不好看。”
林洛希:“?”
她愣了瞬,看着陸謹聞,像反應過來什麽一樣,一臉沒心沒肺的笑:“陸醫生,你是不是傻啊?”
陸謹聞:“?”
“求婚時,手又不是這樣放的——”說着,她把手腕在陸謹聞的手裏轉了一個圈,讓自己的手背朝上,“是這樣的啊。”
陸謹聞握着她的手,目光自下而上地,對上她的雙眼。
這一刻,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去他媽的水到渠成!
要是手裏有戒指,他可能就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