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先天不足

聽罷老者大吃一驚,就連他臉上的溝壑也仿佛更深了,沒來得及細細思考,他迅速将堵在門上的櫃子移開,然後将雜貨店的門板上好,最後小心翼翼地将蕭青煙請進了後屋。

待到蕭青煙坐下之後,他才沉聲問道,“敢問小娘子是娘娘哪位部下遺孤?”

看來這位老者是将她認成她舊部将領的子女了。

白日青天,春日燕回,是她與羅成之間的暗語,只有事态緊急才會将這暗語告訴別人,如今這世上知曉這暗語的人,不超過四個人。

眼前這位老者恐怕就是羅成的心腹了。

蕭青煙道,“羅成呢?叫他出來見我。”

老者微微一愣,悲傷之情瞬間流露,“少主半個月前去了君寶山。”

蕭青煙雙眉倒豎:“胡鬧!他去什麽君寶山!他能去那裏嗎!”一個半身殘疾之人,如何能登上那般險峻的山?

老者道,“老朽也勸過少主,但少主不聽,他說,他要去給娘娘收屍。”

蕭青煙與羅成是在戰場上相識的,那時她在前線打仗,而羅成卻是個跟在大軍後頭給戰死之人收屍的小兵,後來他的腿被敵軍廢了,實在無法行軍,他又無家可歸,蕭青煙見他如此勤懇可信,就讓他來幫她管理春堂。

春堂是蕭青煙瞞着所有人置辦下的産業,為的就是隐于市井,搜集情報,也正是因為羅成的功勞,當李俊全天下搜捕她的舊部時,春堂被保了下來。

只是沒想到這傻子,竟要去君寶山給她收屍!

且不說她的身體早就在雷電中毀了,他什麽都收不到,君寶山戒備森嚴,若誰想要進山,也都是死路一條!

她卻想越氣,但還是盡量忍住怒火,“他現在人呢?”

老者道,“聽說,是被守山的蕭家軍,丢進山谷裏了。”

蕭東極!

蕭青煙幾乎将手掌掐出血來,她實在沒想到,蕭東極竟會做到這麽絕!

好!很好!這筆賬,她記下了!

老者輕嘆一聲,改朝換代,總要有無辜之人犧牲,如今他能做的,便是讓活下來的人好好活着。

只是看她不情不願的樣子,他柔了柔聲線哄她:“老朽的春堂實在簡陋,也不知小娘子習不習慣,不如等到風聲一過,老朽再為小娘子謀個出路吧。”

他頓了頓,“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

蕭青煙冷哼一聲,歪着腦袋擡眸,帶着審問的語氣:“你的功夫是羅成教的?”

老者一怔,方才這小娘子的語氣他姑且認為大戶人家貴女脾氣,可這句話怎麽聽着不太像這個年紀的小娘子該說的話?他微微蹙眉,但依舊點頭稱是,也不知她問這作甚。

蕭青煙又道,“他的功夫,我教的。”

老者突然笑了,“小娘子莫要拿老朽尋開心了,少主的功夫可是娘娘教的。”

說完他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你……你你……”

蕭青煙冷笑一聲,“還不算太笨。”

要不是她方才認出了他的功夫,他此刻早就成為一具屍體了!

西市魚龍混雜,什麽樣的妖鬼傳說老者都聽過看過,原本他還覺得奇怪,一個如此身單力薄的小娘子,說話語氣行事手段居然遠遠超了她的年齡,現在想來,怕是真的有旁的什麽緣故。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白日青天,春日燕回,正是他們的暗語,除了自己人誰都不會知道。難道這小娘子真的是主子娘娘不成?

蕭青煙扯下那件黑色外裳,露出她那件被血污了的衣裙,“給我備件衣裳。”

“這是……”老者又是一驚,難道她被人發現才無奈來尋他的?

蕭青煙淡淡道,“來的路上,看到李俊李淮兩人以葉明做餌布局,我路過,順便幫忙救了那小子。”

這世上可沒幾個小娘子能膽大到直呼當今皇帝與當今燕王的名諱,老者漸漸有些信了,他慌忙下去備了幾件衣裳,也不知她喜歡什麽樣的,于是便給她尋來了幾件又花又綠的。

蕭青煙厭惡地看着眼前又花又綠的幾件衣裳,又看了看如今的處境,也只好妥協,她挑了件最不顯眼的換了下來,“這幾日東京城可有什麽異常?”

老者道,“東京城倒是沒什麽異常,不過聽聞燕王歸來便掌了廷尉。”

“廷尉?”蕭青煙冷哼一聲,怪不得現在能配合李俊做局了,她正要說話,頓感一陣暈眩,一股涼意自腳底往上,透過脊梁只通她的百會穴,惹得她冷汗頻頻。

又來了!林墨這體質實在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您這是?”老者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搭上了她的脈,“得罪了。”

良久,老者蹙眉,“娘娘,您這體質恐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怪不得林墨走兩步就體虛得那麽厲害,饒是她如何練都沒有好轉,她問,“可有法子醫治?”

老者搖頭,“老朽醫術有限,這種情況普天之下也只有納蘭山莊可治,聽聞西市的善安堂已經開了,想來納蘭醫生應該回來了,不如老朽去……”

“不必了。”蕭青煙強撐着身子,“天意不讓我死,那我便可活,這副身子是相府四娘的,相府自會有法子醫治,至于納蘭……我還不想讓她知道我回來了。”

“娘娘是怕納蘭醫生自責嗎?”

蕭青煙冷笑一聲,“若是讓納蘭馨兒知曉她妹妹如何慘死,她那個性子,怕是要讓整個于良國百姓陪葬。”

李俊可殺,蕭東極林澤可殺,朝臣可殺,敵人可殺,但百姓不可殺!

先帝辛苦改革,為的便是讓百姓過上安定穩妥的日子,當年蕭東極将她送給先帝做淑人,為的便是伺機謀朝篡位,然而先帝待她猶如親父,縱使她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能毀了先帝的心血!

天色已經不早了,她今日出門本就是為了尋羅成,如今只尋到了這個老仆人,倒也算達成了今日的目的,她必須早些趕回去,林府就算無人管林墨的行蹤,她也不能在外面久留。

她頓了頓,“聽聞遠明侯近日一直在西市游蕩?”

“是。自從在平康坊鬧了不愉快,皇帝便賜了他一匹駿馬,這幾日他一直在街上策馬散心。”

蕭青煙冷冷一笑,那雙杏眼中帶着濃烈的諷刺,“想法子讓他知道,林家四娘,養在深閨花容月貌傾國傾城,卻被金屋藏嬌無人得見。”

老者詫異,“娘娘,這……”

“我如今這個樣子還稱什麽娘娘?喚我林四娘。”

老者連連稱是,“老朽被少主救回來後,本家姓便丢了,同少主一道姓了羅。”

“你為何稱羅成少主?”

老羅道,“少主說,四娘才是正經主子。”

呵!這個傻子!

西市街頭人實在太多了,等蕭青煙穿過人群再躲過閑雜人等回到菡萏院時,天已然黑了。

羽香在廊下坐立不安,當她看到林墨披了一件黑衣從院中走來時,來不及詢問,便直接将她扶進屋子裏。

“娘子,你可回來了!婢子實在擔憂!”

她實在無法想象自家柔弱娘子獨自一人出門會遇到什麽,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直至看到那套花花綠綠的衣裳時,她驚着了,“娘子,您的衣裳呢?”

難道出門一趟被什麽人……欺負了?

“衣服髒了,問人借了一套。”蕭青煙如是說。

羽香上下檢查了一番,以确保她安好,待見她腰間空空如也,她又驚着了,“娘子,您的玉佩呢?”

蕭青煙眉頭微蹙,“玉佩?”她從來不知林墨有什麽玉佩。

羽香急哭了,“娘子,那是柳小夫人給的啊,您自小就戴在身上……”

蕭青煙臉色一沉,若真是如此,那玉佩恐怕是在暗巷殺人時弄丢了。

“那塊玉可有什麽特征?”

“那是塊普通的白玉,也沒甚特征,可上面刻着娘子您的‘墨’字。”

若真是如此,那她很可能會因此暴露身份,還會連累林墨,看來,還需讓老羅去現場瞧瞧。

“別急,我定能尋回來。”

說完她突然雙腿一軟,羽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娘子,您這是怎麽了?”

“扭傷了。”

羽香迅速将她扶到胡床處,小心翼翼地褪去她的鞋襪,當見到玉足真容時,羽香再一次驚着了。

原本一雙小巧玉足如今竟腫得不像樣,從回來到現在娘子都沒吭一聲,定是忍了很久,羽香心疼地淚水直落。

蕭青煙原以為她會刨根問底詢問緣由,沒想到她只是起身,從多寶格上拿下藥箱,再蹲下|身默默地為她上藥,半句話也不說。

傷藥的味道一下充滿了她的屋子,羽香小心翼翼地将藥抹在她的腳上,一股熱流傳來,她以為會很痛,沒想到羽香的手法倒是不錯,她竟覺得很舒服。

周圍一下安靜了,除了羽香一直克制着的抽泣聲,她竟還能聽到微風拂過窗柩發出的呼呼聲,外面的夜色已經完全黑了,屋子裏燭光閃爍,燃着的燈芯時不時還傳出幾聲劈啪聲。

她緩緩閉上眼,竟發現,這樣的場景讓她莫名有些安心。

良久,蕭青煙才問道,“你是何時察覺的?”

羽香低着頭,淚水滴在了她光潔的手背上,她忙擡起手臂去擦臉上的淚,待到情緒恢複了些,她才道,“娘子醒來時,便與平時不同了。”

“哦?”蕭青煙想起她頭一回控制林墨身子時做出的扭捏狀,微微一笑,“原來是那時露出了破綻。”

“放心吧,林墨還在,只不過她的身體被我暫時借用罷了。”蕭青煙道,“我會把她還給你的。”

羽香問:“你……是誰?”

蕭青煙睜開雙眸,緩緩低下頭,目光如炬似火,又仿佛如春日裏的風,她勾起羽香小巧的下巴,将她的頭擡了起來,嘴角微微一揚,“你猜的不錯,我正是蕭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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