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風徐來
燕王李淮依舊在高座上閉着眼,他實在不願意參加這種聒噪又裝模作樣的宴會,要不是皇帝在他面前提了不下三回,他才不會來。
趁貴女們準備之期,皇後端起手中的酒,對李淮展顏,“六弟,你許久不回京都,可還住的習慣?這是我宮中釀的桃花酒,六弟可嘗嘗?”
李淮緩緩睜開眼,表情依舊僵硬,在邊疆數年,他的臉早已被摧殘地只剩下俊朗的輪廓,雖不妨礙觀瞻,但一睜開眼,不免會展露一絲殺氣。
這是在戰場上,遇見敵人時才會有的殺氣。
皇後被他這股殺氣恫吓了一下,好在她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很快便恢複常态,她笑道,“若六弟不愛這酒,本宮給你換一壺?”
“不必了。”李淮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太子端坐在一旁,暗自諷刺一笑,皇後娘娘人前人後兩副模樣,也不知她累不累。
他正要拿起酒杯飲一口,卻被方元奇勸住,“殿下,世上有十惡,酒算其中一。”
李明啓端着酒杯的手頓了頓,随即放下,“不過是女兒家喝的,本宮可不喜歡。”
方元奇微微一笑,拿起案上茶盞,飲了半口。
衆位貴女準備就緒,第三宴便正式開始,太常寺卿侄女柳二娘與太常寺卿小女劉十一娘自告奮勇,獻了一段舞,李淮依舊面無表情,自顧自坐着,仿佛在放空。
蕭青煙一直在注意着高座上人的一舉一動,特別是蕭若華,在李淮面前,她似乎過于讨好,看來這幾年她在李俊身邊過得也不是很好。
蕭青煙暗自冷笑,李俊多疑,所以就算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依舊想方設法給他二人留下了相互猜忌的種子,蕭若華不是說她與李俊情比金堅嗎?她倒是要看看,李俊與她之間的情到底有多堅固!
坐在面前的林璇突然站了起來,林依也拿了一把琴起身,原來接下來獻藝的是林璇。
林璇是林妃的胞妹,長得也很是出挑,如今身着一身芙蓉廣袖,靓麗容顏盡顯,将周圍的那些娘子都比了下去。
二娘一身淺碧色跟在她身後,更顯得林璇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美感,不僅是在座的娘子,就連座上的太子也驚了片刻。
林妃滿意地笑了笑,端起幾子上的桃花酒抿了一小口,林璇自小便是以公主的儀态培養的,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投壺射箭,林璇樣樣都不輸給旁人,今日正好是她一鳴驚人的大好機會。
她如今沒有子嗣傍身,若林璇有幸能入燕王的眼,那相府在于良國的地位便會更加穩固,她在宮裏的地位亦是日日攀升。
皇後身後有蕭府和整個蕭家軍,林璇若是能嫁給燕王,那麽她身後便是整個南疆軍!
燕王又是陛下胞弟,身有殘疾絲毫無奪位之可能,陛下自是會将他看得很重,她用餘光瞥了一眼皇後,怪只怪蕭府出了個妖妃,陛下為燕王選妃,自然也是慎之又慎。
一曲前調撩撥而起,古琴的韻味随風入耳,竟叫衆人一下便沉醉其中,這是一曲采蓮賦。林璇水袖撩起,伴随着林依靈動的曲調搖曳身子,乍一眼看竟仿佛是一位出門采蓮的仙子。
細軟的腰肢在曲調中搖曳着,突然曲子開始婉轉悠揚,林璇的水袖也跟着翩翩展開飛舞了起來,從遠處看去,正仿佛一朵盛開的蓮花。
激揚的曲子之下,林璇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節奏行至高|潮突然斷開,旋轉之下的林璇亦是戛然而止,盤坐在地上,安靜的仿佛是一朵從未打開的花骨朵。
曲終,衆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的舞仿若仙資,就連李淮也多看了兩眼。
皇後笑道,“林家娘子果然個個綽約不凡。”
林妃藏不住滿眼的得意,卻依舊道,“妾倒是覺得,方才韓娘子舞的那段劍舞,倒是十分出衆。”
林璇起身謝恩,卻遲遲沒下去,林妃以為她要讨賞,便道,“當然了,璇兒今日表現的也還不錯。”
林璇卻道,“多謝長姐誇贊,其實,四娘也準備了才藝,皇後娘娘與長姐可要看看?”
一直以為躲在角落一聲不吭便能早些離開的林墨,突然渾身一震,她從來不知百花宴還有比試才藝一說,就算她知曉,她也沒有任何才藝,就連站在人群中央,她也是不敢的。
看來阿因說的不錯,林璇今日是要将她往死裏整了。
她慌張地看向王氏,希望王氏能說上幾句,王氏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的身神色,但很快她道,“四娘,你方才不是同我說你有才藝的嗎?如今皇後娘娘與你長姐以及幾位貴人也在,若是不出來那可是欺君之罪,母親也幫不了你哦。”
王氏這是要将她往外推了,蕭青煙冷哼一聲,這對母女,今日當真是想要林墨死在這裏嗎?
王氏身邊的吳嬷嬷會意,近前要去扶她,然卻小聲在她耳旁警告,“四娘,婢子還是勸您按三娘說的做,若是撫了三娘的面子,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林墨顫抖着搖頭,輕聲求饒:“吳嬷嬷我……我不會……我不會什麽才藝。”
皇後見她遲遲不出現,神色有些不悅,“也不知林四娘有何才藝?本宮倒是很想看看。”
正此時,王五娘忽而起身,“林四娘的才藝有些特別,若是沒有旁人協助,怕是完不成,是以四娘才會猶豫呢。”
林墨很是詫異,卻見王五娘沖她微笑着點點頭,王五娘的笑顏彎彎的,仿佛天生有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林墨長籲一口氣,起身走近王五娘。
這位一直躲在角落裏的林墨突然站起來了,倒是叫衆人刮目相看,皇後也是好奇,“也不知林四娘到底有何才藝,本宮倒是有些期待。”
王五娘行了個大禮,“小女在相府餘老夫人壽宴時偶然得見林四娘在院中打鼓,鼓點清脆,韻律十足,小女當時便想,若是配上一曲清風徐來,會很是好聽,也不知林四娘肯不肯給小女這個機會。”
那哪裏是什麽鼓點,那是她在小廚間研究做糕點時,突然沒了柴火,無人幫她,她便自己動手劈柴,結果自己力氣太小,一根柴火都沒有劈掉,還挨了羽香好一頓罵。
可如今既然這般了,她實在不能讓五娘也為難,于是她按照兩位嬷嬷教她的禮節,給皇後娘娘行了個大禮,“回皇後娘娘的話,小女自是願意的。”
方才她一直不言語,衆人以為她的聲音是極其難聽,難以入耳的,沒想到方才的一句話,竟叫衆人詫異了片刻,她的聲音幹淨清脆,還帶着些許的軟糯,不曾尖銳又恰到好處地打在了耳膜上,實在猶如泉水叮咚般好聽。
方元奇也是一愣,這聲音,他竟好像似曾相識。
寺人搬來了一座大鼓,王五娘抱着她的古琴就位,而林墨卻是一襲淺藍色襦裙,手中拿着鼓槌,站在鼓下。
清風微微卷起她淺藍色的裙角,仿佛開了一朵空谷幽蘭。
蕭青煙見她這般,竟有些欣慰,看來林墨并非是天生膽小,也并非軟弱可期,而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尖銳,才使得她覺得只有一直縮在角落裏才能好好保護自己。
她突然想起當日她萌生死志時的情緒,當她什麽都不管不顧之時,竟鼓起勇氣同她這只惡鬼談條件,蕭青煙微微一笑,她倒是真看輕了這林府四娘。
鼓聲響起,王五娘的琴聲也随之而至,聽到琴聲時,林墨頓感安心,便繼續往下敲,一下兩下三下。
她知道王五娘正盡量配合着她,所以她盡量敲得有些節奏,可她根本沒學過樂理,她根本不懂什麽清風徐來,也不懂什麽采蓮賦,當敲到第二遍時,她便聽到周圍隐約有人在竊竊嘲笑,就連高座之上的那幾位尊貴之人也面露難色。
這哪裏是敲鼓,這分明就是在給鼓撓癢癢啊!
林墨暗自咬唇,再這樣下去,他們定要因為她将王五娘看輕了去,她有些慌了。
蕭青煙連忙道,“凝神,繼續敲。”
林墨鼻頭一酸,心神也跟着混亂,許久之後,她帶着哭腔道,“阿因,我感覺我快不行了。”
鼓聲敲到最後一下,林墨突然癱倒在地,渾身開始顫抖,冷汗一直掉,蕭青煙蹙眉,“林墨!站起來!墨兒!站起來!”
然而林墨卻一直哭着重複着,“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蕭青煙被她的樣子氣得火冒三丈,又瞥見高座之上那些人眼中的鄙夷之色,她狠狠咬牙,神情專注,試圖控制她的身子。
王氏見她這般,眉頭一緊,再這樣下去,丢臉的不止是她一個庶女,而是整個相府,于是她欲開口阻止,然則卻被林璇攔了下來,王五娘的清風徐來,還未停。
林墨會這樣是林璇早就預料到的,她之所以要這般做,是因為她要林墨今日之後從相府徹底消失。
比起讓她消失,丢一些相府的臉面根本算不了什麽!
當日柳氏死時,她親眼見到林澤從關押柳氏的草屋裏出來,林澤那樣厭惡柳氏,對林墨自然也是如此,只要林墨也跟着消失了,林澤定會更加寵愛她,自此之後她說什麽林澤都會答應她!
衆人以為林墨敲鼓敲累了,亦或者敲到一半忘了節奏了,皆紛紛竊竊私語,皇後的神色肉眼可見的不悅,就連林妃也是陰氣沉沉。
寺人見此正欲叫停了這場才藝,突然林墨仿佛尋回了主心骨,猛地起身,手中的鼓槌也仿佛充滿了生命力,她高高舉起鼓槌,扭頭沖王五娘點了點頭。
王五娘雖有些詫異,但看她又振作了起來,連忙撥了弦停了下來。
琴聲戛然而止之時,她手中的鼓槌重重地落下,一聲,兩聲,鼓聲重擊卻有力量,叫在場衆人皆是一驚。
作者有話要說:
站起來!終于站起來了!但那個她卻已經不是那個她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