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明、日本、朝鮮相交的黃海海面上屍橫遍野,海天相交的地平線消失在戰艦之後,幾具還沒有完全被鯊魚吞咽的屍體上空,盤旋着幾只海鳥,屍體上好幾個箭頭還在,那破損不堪的軍服上,依稀可見是日本水師的字樣……
幾裏遠處,硝煙四起,撕殺吶喊聲如雷,號角聲破板的破裂聲不絕于耳,一枚枚炮彈落到海裏,激起的水花到處散開來灑在浪頭上。或許明天早上,這海面上又将多幾百幾千具的屍體。
楊一清老将軍下令所有的炮臺全部開火,海裏燃起一片火光,仿佛海裏噴出一座火山,燃燒殆盡這大海兩岸幾百上千年的厮殺争鬥。
一衣帶水的兩方人,幾代人的血海深仇一朝爆發,自然要鮮血和生命來祭奠。
鮮血染紅海面,火光沖天,映照着各個戰艦上炮手們年輕剛毅的面孔。殘肢斷臂随着鮮紅的大海之水流淌,大海開始怒吼,似乎要喚醒所有死去的靈魂,再次決定勝利的歸屬。
風大浪大。老将軍站在指揮艦的甲板上,任由一陣陣海浪洶湧而至,指揮若定。
風大浪大。大明的将士們奮勇殺敵,呈“人”字排開的戰艦直奔日本港口,浪潮一般地湧向仇人的地盤。
一艘戰艦沉沒,一艘戰艦起火、一串一串的日本水兵落海落進等候的大明水兵手裏……
大明人,豈能容忍日本人拿大明的土地當戰場?自當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勝利、活着、搶功勞、領賞金升官發財……攫緊所有大明将士們的心髒,殺!
“殺你個冚家鏟!”
“給俺兄弟報仇。”
喊殺聲中,俘虜不俘虜的,只有大明人和日本人的區別,沒有俘虜,只有人類最原始的戰争。
日本一方的将軍們面對己方各人打各人的局面,慘然變色。面對大明水師勇猛無前的攻勢,更是毫無還手之力。
大明水師的将士們打的興起,一身熱血出來,好似又回到當年随着永樂皇帝縱橫海洋的盛況,豪情萬丈,一炮一箭,都是無往不前。短兵相接,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雪寧波之恥辱。
年輕的恩科進士張經,二十六歲,身為浙江嘉興知縣,帶着嘉興男女老少全力支援朝廷水師,備水備幹糧備鞋襪衣物,自己忙得嘴唇起泡起皮也無暇顧及,親自把物資送到水師戰艦上才是放心。
大明水師已經不是鄭和下西洋的時候的威風凜凜,荒廢這麽多年,被朝廷遺忘這麽多年,水師中的很多人,有的都兩三個月領不到軍饷一家老少吃不飽穿不暖,卻在收到命令的時候,嗷嗷叫着,要去打日本人。
給同胞們報仇,哪裏講究那麽多?他恨不得自己上去戰艦,親手殺幾個日本人。
四十歲的夏言,從一個沖天巨浪裏爬出來,渾身濕透躺在破敗的戰艦甲板上,只有心口的地方還有一口氣吊着,眼淚和鮮血一起流下面頰。
親手殺人是什麽感覺?親身面臨敵人的大炮,大海的咆哮,是什麽感覺?
他的手抖,心也顫抖,卻是開心地大笑出來,驕傲,自豪。
懷揣着滿腹害怕和恐懼上了戰艦,滿以為這次要命葬大海,卻在手撫兒時記憶裏的大炮的炮身,親眼目睹寧波的慘狀的時候,一腔激情澎湃之情無從說起。
他也是熱血兒郎。
他還有一顆鮮紅的心髒劇烈跳動。
他是軍籍出身,太~祖皇帝規定,軍籍的兒郎做到兵部尚書才能改換門庭,他從小就背負着整個家族的希望。他記得他父親的話:“爾宜勤學,将來位至尚書,庶可脫我家軍伍。”
他從小勤奮刻苦。他父親說:“許多經筵官苦于說的方言晦澀難懂,不能機敏地參與辯論。你一定要及時改正、發音标準……”他就立即學習京城官話,字正腔圓,吐字清晰。
可他,到底還是那個随着父親出任地方的軍官之子!他是一個大明人!
他豪邁地大笑着,感覺胸腔裏又有了活氣兒,渾身充滿力量,一骨碌爬起來端緊鳥槍跟着同袍們一起吶喊“給老子殺——”人就沖了上去。
常紹,鄭國公常遇春後人,年輕俊秀的小侯爺,哭喊着上來戰艦,一上來就暈船嘔吐不已,此刻雙目炯炯地望着這鮮血染紅的晚霞,夕陽下大海的風平浪靜,極力克制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恐懼之情。
小侯爺不怕小侯爺不怕。他心裏默默念着,不知不覺鎮定下來。
小侯爺不怕小侯爺不怕。三枚炮彈迎面而來,他不閃不避,随時準備着的右手拉動火繩,五=連發的炮彈打出去,炮炮打中對面的戰艦,剎那間,殘肢斷臂、鮮血衣物,好似鵝毛一樣飛天……
生死存亡之際他一點兒也不怕了,第一次殺人的痛苦他也一點兒沒有,只雙目如刀一般盯着大炮的準星,身形穩穩。
身邊的各種聲音都遠去,他穩穩的,面色平靜心也平靜,炮身略略動個角度,右手快速動作,又是一個快的只能看到殘影的五=連發,炮炮準确!
大明的大炮技藝這些年落後不少,這一炮一炮的,說是連發,其實每次都要拉火繩打火填充炮彈,最老練的老兵也只能做到呼吸間,小侯爺這絕對是祖先附身顯靈!
老将軍正準備安慰安慰這幾個被吓壞的王公子弟,一眼看見他的表現,登時大喜:“小侯爺這炮打得好,作為炮手,就是要這樣炮火擦身過,手不抖,心不抖。”
老将軍高興于一個好苗子的誕生。
守炮臺的是幾個不大說話的貴族子弟,本來就還沒有完全适應戰場,剛剛死神擦身而過更是吓得魂飛魄散,此刻都愣愣地看着小侯爺,萬萬沒想到一起塗脂抹粉游戲青樓的小夥伴,居然這麽牛逼轟轟?!
小侯爺尚不滿二十歲,白白嫩嫩的面堂上帶着嬰兒肥稚氣猶存,聽到老将軍的誇獎同袍們的起哄,他便像一個小姑娘似的紅了臉。
老将軍笑,混資歷的貴族子弟笑,指揮艦上的老兵們也笑,笑聲随着大海的咆哮飛出去老遠,指揮艦周圍的護衛艦的将士們聽見了,放心且心動——指揮艦安全無虞,我們也去殺敵。
旌旗獵獵,戰鼓雷鳴,兵鋒所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元和二年的八月十四的白天過去,夜幕降臨,戰争還在繼續,沒有人喊累喊困喊餓喊休息,積壓幾百年的精神一朝抖擻,只有亢奮,只有殺戮。
八月十五的白天來臨,漿手們奮力搖漿,将士們眼望朝陽渾身充滿力量,靠近日本長崎小島海域處,一只漁民小船在風浪裏搖擺,七八個人在上面刀光劍影,厮殺不停。
日本忍者紅着眼睛大罵:“八嘎,狡猾無恥的大明人。”大明一方一個矮胖和尚手持一個和他一樣高一樣胖的金剛杵,一抹眼睛上的血跡朗聲大笑:“大明有奸細,日本人也有奸細,老天爺就是公平。”
一個大明人做了日本人的家臣,賄賂大明官員引發争貢之役,這是大明人心裏的一道疤。
東廠大太監江斌送一個說客去日本,不光是巧舌如簧地游說分化日本各方諸侯,還在戰争打響後散播謠言動搖日本軍心,蠱惑不少日本貴族逃亡,他的功勞和将士們一樣大,他是默默的,大明的江湖人一定要護送他回來大明過中秋。
身上傷重無暇顧及,就聽胖和尚一聲大喝:“丢!”眼睛一閉耳朵一動,手裏的金剛杵猛地揮出,準确地打在隐身的日本忍者的頭上。
新一輪厮殺開始,一個倒下了,一個爬起來,一個腦袋掉了,一個腸子出來了……一個浪頭打來,小船好似承受不住這般重量,搖搖欲墜……
危機時刻,另外一個書生模樣的江湖人一眼看到,驚喜若狂:“援兵來了,撤!”
話音未落,右手袖箭“咻”地飛出,準确地打在小船船頭的木板橋上,木板橋上的機關觸發,靈活地一動一落,落在前來接應的小船的船頭,頂端的釘子牢牢地釘在船頭甲板上。
其餘幾個同伴瞬間精神一震,兩個江湖人互看一眼,一人抓起來那個說客的一只胳膊,飛身而起,腳尖在木板橋上幾個輕點,順利地來到接應船上。
雖然傷重,但沒有人死去。胖和尚心裏頭直念佛,連滾帶爬地爬到接應船上還有心思放狠話:“多謝日本朋友相送一程,我們後會有期。”
海風海浪呼嘯在耳邊震耳欲聾。幸存的日本忍者眼望東京的方向,“撲通”跪倒,口中發出“啊——”的一聲長嘯,手裏武士=刀劃破自己的胸膛,鮮血噴出,他人仰天倒下,眼睛睜的大大。
時代的巨輪轉了一個彎,個人的命運随之發生變化。日上三竿、太陽高懸、殘陽西落,夕陽沉于大海……戰争中,八月十五的夜晚來臨,天幕如水,星辰在亂雲間閃動,一輪圓圓的明月高挂夜空,皎潔明亮。
奶娃娃皇上鬧着要出宮玩耍,看花燈,吃月餅,不給出宮就“哇哇”地幹嚎。
沿海百姓因為朝廷的壯觀舉動,高呼萬歲、紛紛響應,就覺得今年的月餅最有滋味。
三個市舶司的勞工們,六七萬之衆,借着月色相助水師運送武器裝備心裏甜如蜜,就覺得皇上果然是天上神仙下凡,兩歲就知道民生艱難,護着他們。
派去出使朝鮮的大臣,南京翰林院侍讀,署掌院事嚴嵩,一身孤膽地站在朝鮮王面前慷慨陳詞,理直氣壯地宣讀奶娃娃皇帝的聖旨——想不想打一頓日本人報仇雪恨?想就趕緊的出兵出糧食!
廣闊的海面上風平浪靜,大型戰艦沖鋒,小型戰艦護衛左右,各個戰艦上的各位炮手專注到虔誠。千萬支火箭、紮着火把的标槍、抛石器射出塗油柏油的木炭塊……紛紛落向日本最大的一艘旗艦戰艦。
伴随着火雷一枚枚投射,這座日本巨資打造的旗艦戰艦熊熊燃燒,燒成天地間最亮的一根蠟燭。
熾烈的火焰映紅漂浮着屍體和破漿的黑色海水。大海上亮如白晝,炮火轟鳴,硝煙彌漫。
日本一方,有日本武士切腹自殺,有日本将軍帶人拼命抵抗,有人舉白旗投降,有人舉家逃亡……大明一方,水師的将士們,當地駐軍的将士們經過昨天一戰信心倍增,一個個的嗷嗷叫着如狼似虎地搶人頭搶功勞。
六月二十三日,日本兩只使節船到達大明寧波港,引發争貢之役。
七月二十三日,奶娃娃皇上收到消息緊急召開朝會,下令,兵發日本。
八月初五日,大明水師在北京城誓師出發。
八月十二日,楊一清老将軍領兵,來到沿海。
八月十三日,楊一清雷厲風行地整頓地方軍軍紀,斬殺幾個小兒皆知的大貪官,彙同閩浙兩省的布政使、都指揮使,在沿海百姓的浩瀚支援下,揮師南下,直奔日本海域。
八月十四日,兩軍相逢勇者勝,招呼也不打直接開打。
兩天兩夜激戰不停,八月十六的破曉時分還在繼續。大明水師當年耗費巨資籌建,如今雖不如當年,一腔熱血仍在。
大明水師、當地駐軍軍饷被貪污,追回來,加倍給。劉健、楊廷和、謝遷……一幹老臣,打定主意這次要打一個勝仗,給奶娃娃皇上豎豎威風,軍饷足足的,糧草管夠,賞金更是豐厚到一個人頭十兩銀子。
大明水師感受到朝廷的誠意,那自然是拿出來真本事打。
日本諸侯割據,本就不成氣候,更沒有想到一向講究“仁義為先,以和為貴、大國風範、吃虧當占便宜……”的大明,這次居然說打就打,措手不及之下,軍不成軍,将不成将,但是他們占據地利,風向也對他們大大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