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個少年郎,面對一國之尊的皇上,面對威名滿天下的指揮使,壓根就沒有反抗的心思,更生不出來什麽先言語搪塞過去,事後想辦法的念頭,那什麽求饒表示自己年少無知等等手段,更不如自己一刀抹脖子算了。

這可是錦衣衛指揮使徐景珩!

三個少年郎,手抖腿抖慘白着一張臉,恨不得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人立即隐身了,卻還是只能乖乖地站在那裏,努力地擡頭挺胸,用盡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表達出投誠的姿态。

額頭一滴汗滑落眼角,依舊一動不動。求生的本能告訴他們,若是驚擾了皇上聽故事的興致,指揮使能一刀劈了他們當柴火燒。

布置的鮮亮又大氣的寝殿裏,氣氛正好。

就聽奶娃娃皇上聽到興奮處,開心地喊:“壞人,打打打。”

就見那“殺人不見血”的指揮使徐景珩,端得一派風光霁月的長者姿态,對着皇上“諄諄教導”:“不懂實情的人只看表面,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比如給事中夏言……”

!!!

給事中夏言,在海戰中英勇無比,受傷昏迷後一直說夢話“我要做兵部尚書我要升官換門庭……”聞名朝野,三個少年郎就聽着指揮使拿夏言做例子,闡述用人之道,一顆心更是墜到谷底。

這個時候哪還有什麽“夢想志氣”的想法,趕緊想想自己的可用之處,求得一個活路。

秋天的夜晚,霜重露重。瑟瑟秋風中,乾清宮寝殿裏頭燭火搖曳,和千千萬萬個大明人家一樣到了就寝時間。小娃娃聽完故事,打個哈欠,閉眼就睡。

徐景珩領着三個少年出來寝殿,慢悠悠地踱步,眼望繁星閃爍月牙兒小船高挂在頭頂上,眼前閃過皇上的大眼睛,情不自禁地微笑。

三個少年郎默默跟着他,一開始的腿軟冷汗過後,莫名的,心裏居然生出一絲絲,這個人,其實,也不壞的念頭,啊呸呸呸!這麽折騰他們,不是壞到骨子裏是什麽?從此以後他們就是上了錦衣衛的船,做了皇上的玩伴,這正經讀書人清流什麽的,和他們都無緣了,都是這個人害得!

可是這個人對皇上很好,皇上的身邊最年輕的伴讀也是二十多歲,皇上這個年紀當然需要玩伴。

而且,皇上……皇上很好,這是他們的榮幸。他們又想起徐景珩的那句話,皇上喜歡他們,就是他們此生最大的榮幸。多少人寒窗苦讀二三十年,也到不了皇上的眼前見皇上一面。

三個少年人滿腦袋胡思亂想的,也不知道想了什麽,就感覺走着走着,一顆心安靜下來,對今晚上的一切遭遇都可以接受良好了,滿心滿眼地認為自己好運氣。

錦衣衛指揮使徐景珩和三個少年人的交談,不為外人所知道。

奶娃娃皇上多了三個玩伴,日常活動更豐富,他人聰明啊,和這些少年人一起玩耍,還真有“同齡”人的志趣相投。幾位閣老一看這情況,又給添加三個文臣家裏的小少年,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又給添兩個勳貴家裏的年輕人。

其中一個,還是那常遇春的後人,常紹。

今年十八歲的常紹是八個玩伴中最大的一個,他們八個人一起陪着皇上成長親政,終元和一朝,青史留名功勳彪悍的“八條魚”,初初誕生。

“皇上——皇上——”晴朗的夏日午後,宮人滿宮裏尋找他們的皇上,皇上正和他的玩伴們偷偷逛“冷宮”。

冷宮也就是皇宮中皇帝安置失寵的後妃、皇子的地方。當今皇上不到三歲,當然沒有“冷宮”,可是先皇有啊。小娃娃也不害怕這冷宮荒涼,只覺得這裏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逛的興致勃勃。

途中遇到冷宮劉皇太妃養的大白貓,當即就雙眼發亮雙手抱着大白貓要一起玩,偏偏他個頭小,還胖,抱着大白貓的姿勢——大白貓的一身肥肉都在抗議:“我不想玩喵喵喵……”

大白貓抗議無效,八個玩伴守着皇上助纣為虐。等找皇上的人和找貓兒的人一起找過來,就看到“八條魚”守在四周,奶娃娃皇上趴在牡丹花叢裏,睡的正甜,

大白貓被他抱在懷裏,身體壓成一個驚人的尺度……

大白喵被奶娃娃皇上當成抱枕壓得喘不過氣,努力掙紮出來腦袋後一臉驚魂未定,貌似還邊懵神邊嘆氣的樣子,宮人們好似聽到它悠長的聲音:“喵!皮孩子不好帶啊!”

滿朝滿宮的人一邊默念着“貓嫌狗厭的年紀,都這樣……”一邊收拾尾巴,一邊又因為皇上那乖巧懂事的小模樣,哭笑不得……

這麽頑皮的小娃娃,對于朝政他自然是更不管。

可是他不管事兒,事兒來找他啊。

話說興王自打知道陸炳成為奶娃娃皇上的玩伴,氣得又吐一口鮮血,陸炳的才能,陸炳從大火裏背他出來的身影在腦海裏不停浮現,興王硬生生地在床上躺了一天。

興王安排陸炳做錦衣衛,可興王即使再認為他才是皇帝,再信任陸炳,他也不能和陸炳,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他的想法啊。

興王維持一個賢惠宗室親王的角色,做海貿也只是逼不得已補貼家用,面對十三歲的陸炳,那更是形象好得不得了。

興王用腳指頭猜也知道,陸炳此刻面對皇上的那顆忠心,興王豈能不吐血??

白白給奶娃娃送了一個臂力,興王恨不得當初一刀宰了陸炳!

興王心裏那個恨啊,興王第一次恨那個奶娃娃皇上。

無他,奶娃娃皇上的命太好!

什麽都有人給打點好,那幾位老閣老,那徐景珩,那常家人……興王憤恨,興王不甘,興王的妒忌之火生出來,明知道朝廷的土地改革大有必要,也一定要給奶娃娃皇上添一添堵。

元和二年的十月,争貢之役的犯人之一,宋素卿被抓,于寧波斬首示衆;另一夥兒端佐等人,搶船跑到朝鮮海域遇上大風,海難死了一半兒,還有一半兒,大約三十人,都被朝鮮兵抓住送回寧波,于十一月斬首示衆。

一場争貢之役看似正式結束。內閣老臣們忙完出兵事宜,憂慮大明如今土地兼并嚴重,稅收情況不見好轉的事兒,琢磨着要開始土地改革,一致同意,有張璁負責這次的土地改革事宜。

到元和三年元旦舉國大慶的大朝會,大明朝廷商定重視海防,整頓水師,不管這沿海亂象不是一日一年可以整頓出來,徐徐圖之。

元和三年開始,日本境內的大明人開始多起來,兩國商貿額不減反增,日本各諸侯被迫禁止名下的日本人做倭寇,對流民嚴加打擊。

三月份的時候,王鏊老相公去世,唐伯虎離京給老師送葬,小娃娃大哭一場,很多老臣想起他們當年和大太監劉瑾争鬥的艱難,朝廷開始整頓官場貪污之風,逐步限制地方上的鎮守太監的權利。

六月份的時候,內閣和六部一起盯着戶部做今年的夏稅核算,明年的賬目預算……

七月份的時候,南京諸府大饑,給興王一個很大的機會。

南京諸府大饑,巡按朱衣上奏內閣:民迫于饑餓,婺婦劉氏食四歲小兒,百戶姚臣、王堂以子賣母,軍馀曹洪以弟殺兄,王明以子殺父……無複人道。地震霧塞,臭氣聞千裏,造反者四起。

民間傳言:“草木樹皮,一搶而空;賣兒賣女、父子相食、道殣相望、臭氣彌天……”

餓殍遍野的南京宛若一個鬼城,餓瘋了的人吃完所有能吃的東西,被觀音土撐死,被樹皮漲死,還沒死的,互相殺戮、易子而食……

小娃娃不明白什麽是“大饑”,知道他的子民有的吃不起飯了,餓肚子了,着急。內閣在調兵鎮壓的同時,緊急命令戶部右侍郎席書發庫帑,截漕米赈之,又發帑金十五萬兩白銀分赈淮安、鳳陽二府。

國庫空了。

國庫空了,問題是大明的土地沒了,夏天的稅收情況好一些,可那是得罪無數人的土地改革的成果,土地改革能不能堅持下去?要不要堅持下去?

八月初一朝會,過了一年,長了一歲的奶娃娃皇上,貓嫌狗厭的頑皮耍無賴的同時,迎來人生第一個難題——他的土地,變沒了。

禮部右侍郎桂萼上奏,勳貴、世家、外戚、宗室……甚至宦官,巧取豪奪大明三分之二的土地,咳咳,其中他祖母的親弟弟,他的兩個親舅爺爺,貪占百姓良田,數額巨大,民怨聲聲。

小娃娃懵。

關鍵這桂萼還說,戶部去清查他舅爺爺家裏的土地,他的舅爺爺還仗勢欺人!

仗着他的勢,欺負他的戶部的人。

小娃娃看向幾位閣老,看向負責土地改革的戶部左侍郎張璁,又看向桂萼。

他人小,卻天生的有一種鎮定,只要不影響他的個人吃睡長,不吵不鬧的,他脾氣好得很。

桂萼告狀他舅爺爺,告狀很多很多親戚搶了他的土地,導致他自己沒有地,普通百姓沒有地……導致國庫沒有銀子,這次赈災的銀子都沒有……他覺得,這個事兒,他應該管一管。

小娃娃一點兒也沒感覺這和他有關系——他是皇帝,大明人都仗着他的勢。這就是一個事兒——伸出右手看看,五個手指頭有長短,要打架,管一管嗯。

戶部左侍郎張璁正慚愧自己沒做好差事,要皇上面對如此難題。

其他相關的不相關的,或擔心皇上護着國舅爺土地改革進行不下去,或高興皇上護着國舅爺趕緊停了土地改革。

幾位閣老本也以為皇上會生氣、羞愧、護親之類的,反應過來皇上的脾氣和年紀,只看着皇上端詳手指頭的小模樣,在肚子裏笑。

奉天殿前前後後值守的錦衣衛侍衛們,也都在肚子裏笑。

指望皇上因為他舅爺爺為難自個兒,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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