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徐景珩抱着皇上,一路散步回宮,西北風呼嘯,寒風淩冽,圓圓胖胖的月亮也縮進雲層裏,估摸着明兒要下大雪,提着燈籠倉皇躲避寒風的人,一眼瞄到這般風采的人物,都一個愣神。

徐景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回到紫禁城,照顧皇上洗澡沐浴上床,剛要離開,發現皇上立即睡得不大安穩的樣子,幹脆在寝殿外間守着。

皇上感受到徐景珩身上的氣息就在附近,果然皺巴的眉眼舒展開來,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睡得沉沉的,小豬崽一般。

因為帶着皇上玩陸博和蛐蛐兒,被罰去山海關一趟,打馬回來過元宵·餘慶,發現指揮使今兒不出宮,只躺在外間的一個躺椅上,趕緊給拿來一個薄被蓋在身上。

指揮使徐景珩看他一眼,他立馬讨饒:“屬下明天和指揮使報告。”

心裏一嘆,徐景珩閉眼休息。

大明帝國,看着浩大無邊,人靈地傑。可自從先皇時期,便是起事不斷,土地兼并引起的流民增多,是一個方面,在解決中。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南北差距拉大,貧富差距拉大,社會階級固定,老百姓看不到希望,只能铤而走險。

南北情況大不同。內閣開始土地改革,目前主要在京畿地區和邊鎮九個區,南方和西南還沒有動起來,這也急不來。

可即使這般緩慢,也是不容易的。邊鎮的軍戶們每天面對外敵,武力高,人兇悍,邊鎮的宗室世家大族,自然也不容小看。

北方的山海衛還沒派欽差過去,就鬧了起來,山海衛關系到京畿防護,錦衣衛收到消息,自然是鐵血鎮壓。

餘慶的身上還有沒消掉的血腥氣兒,眼窩黑黑的,一看就是熬夜熬出來的,他卻是趕在午夜之前回來,歡喜地用着湯圓——回來北京,回到這紫禁城,身體熱起來,一顆心也安定下來。

一擡頭,看到指揮使又消瘦下來的身形,眉心一皺,覺得應該想辦法給指揮使補一補,好像,那什麽東北人參好?餘慶心裏琢磨着東北的事兒,慢悠悠地用着他的湯圓兒。

第二天皇上睡懶覺,辰時了才爬起來床,聽宮人說徐景珩還沒走,就高興加高興,出來房間發現餘慶回來了,立馬一副難兄難弟的模樣,撲到餘慶的懷裏撒嬌。

“餘慶,朕想你啊。”皇上小胖臉上滿是委屈,大眼睛裏卻是蘊含着滿滿的喜悅之情。

餘慶抱着皇上,臉上笑容大大的很是興奮:“皇上,餘慶也想皇上。皇上,臣這次去山海關,給皇上淘來好多寶貝。”

皇上就更高興,皇上聞出來餘慶身上的血腥氣,抱着他更為親近。

皇上人小,聰明。他知道徐景珩過年這些天很忙,好像東北出來白蓮教什麽的,餘慶是去山海關打架了。皇上吸吸小鼻子,只抱着餘慶的胳膊不撒手,耍賴地喊:“餘慶,一起用早膳。”

餘慶憨厚地笑:“好,臣等和皇上一起用早膳,臣照顧皇上洗漱?”

皇上小胸膛一挺:“朕自己會。”

皇上去裏間,自己“噓噓”,自己刷牙漱口,自己拿着小毛巾笨笨地擦臉……等宮人伺候着他穿好衣服,梳好頭發,他立馬跑到膳桌上做好,乖乖地等候。

徐景珩早起沐浴,瞧着皇上睡懶覺也沒舍得喊醒,只在乾清宮寝殿外間練功等候,發現皇上和餘慶等人,都在等他用膳,只得收功,進來內殿,洗臉淨手,陪着他們一起用早膳。

餘慶沖皇上擠擠眼睛,皇上就沖餘慶擠擠眼睛,徐景珩安靜坐下來,無視他們的眉眼官司,“食不言”。

今兒人多,三個人。三張膳桌拼在一起,鋪上桌單,手捧紅色漆盒的太監們排着隊進來,将各種菜肴、飯點、湯羹等迅速端上飯桌。

大明紫禁城的規矩,太監們每進一馐,以金絲籠罩盤面,小太監口兜绛紗袋,側其面,防口鼻息出入觸其馐……

盒葢上有小曲柄黃傘一把、金鈴數十,小太監小心翼翼地頂住,行走的時候搖曳有聲,一個是,以防鳥雀污及禦膳,一個是,告訴其他人避讓……

絲竹管弦聲悠揚,金、銀、銅、錫等等花色富貴鮮亮的餐盤一一上來,三個人各自打開一塊天藍色的餐巾,在胸前戴好。六個宮人端上來六個紫金小盆,再次漱口淨手……

徐景珩還是安靜,餘慶和皇上又擠眉弄眼——皇上今兒起來晚了,餓。一個個黃金蓋打開,飯香四溢,皇上的小鼻子聞到飯菜香更忍不住,禮儀太監一喊“皇上用膳”,立馬動手。

奶湯、兩熟煎鮮魚、爐煿肉、筭子面、撺雞軟脫湯、香米飯、豆湯,分量不大,一般的成年人用正好,皇上奮鬥一大半兒,徐景珩一個眼神,皇上就把剩下的飯菜全給餘慶,餘慶正好吃不飽,咧嘴一笑,清盤。

漱口,泡茶,散步。外頭太冷,天色陰陰的,皇上裹着厚厚的狐貍大氅,毛茸茸、圓滾滾的跟一個紅球兒一般,只拉着餘慶的手,和餘慶訴說自己的委屈:“餘慶,朕要讀書啊。餘慶,朕不能出去玩了。”

瞧瞧皇上委屈的小模樣,叫人恨不得捧着心尖兒,只為皇上開心一笑——可是這次的“敵人”是指揮使啊。餘慶瞄一眼前面負手而立的指揮使,暗暗給皇上遞眼色。

“皇上好好讀書,臣聽說,‘讀書’最好玩了。”

“讀書”兩個字咬得特重。皇上眼睛一亮,模糊明白餘慶的意思,只到底皇上從來都是乖乖的,身邊的人又寵着他從來都是寓教于樂,皇上就從沒有過逃課的想法……

可是皇上聰明。皇上意識到,讀書,也是可以快活的,對于徐景珩強制他讀書的事兒,就不那麽排斥了。

皇上大度,主動和徐景珩交代自己的新夥伴——一只黑色的小蛐蛐兒。

徐景珩瞧着皇上又亮堂起來的小胖臉,忐忑不安地等候回答的模樣,心裏一軟:“皇上喜歡,且養着。”

皇上一聽,那眼睛亮的,跟大夏天的太陽一般,亮的晃人眼。皇上捧着蛐蛐罐兒,給徐景珩看,和徐景珩顯擺:“小黑乖乖,打仗好好。”

徐景珩看着這只被養的,胖到跳不起來的蛐蛐兒,贊賞地笑,還和皇上讨論蛐蛐兒的各個品種,飼養的注意事項,鬥蛐蛐的要點,主要的玩法……皇上聽得渾身都發亮——指揮使也會玩鬥蛐蛐兒。

指揮使徐景珩,自然會玩鬥蛐蛐兒,當年剛走路穩當的奶娃娃徐家大公子,跟着還是太子殿下的先皇,玩遍紫禁城,玩遍北京城的大小胡同……捧着一個金碗在街口要飯,都玩過。

徐景珩眼睛一眨,掩蓋住眼裏的各種情緒,只瞧着皇上蠢蠢欲動的小模樣,眉眼放松:“皇上要玩就玩,只要記得,玩樂是玩樂,該學習的時候專心學習,該睡覺的時候收心睡覺。”

皇上這才明白徐景珩生氣的原因,不是玩樂,而是因為他睡覺時間還在玩。頓時膽子大起來,伸出“龍爪”抓住徐景珩的衣襟,大眼睛烏溜溜的映照出徐景珩的小人影兒。

“還要一只鬥雞。”

“好,臣給皇上選一只鬥雞。”

“還要一只鳥兒,一匹駿馬。”

“好。一只鳥兒,一匹駿馬。”

皇上就眉眼彎彎地笑,又擔心餘慶出山海關的事兒:“山海關不乖啊?”

徐景珩沒有回答,有些事兒皇上應該知道,吩咐一邊裝柱子的餘慶,拿過來大明地圖,細細地講給皇上聽。

“當年太~祖皇帝收複中原,北方打到大呼倫貝爾草原,南方打到雲南大理,西部到陝西山西。到永樂皇帝,一路朝北打……”

太~祖皇帝在大明各邊境設置都司。遼東都司、貴州都司……消滅雲南梁王和大理國,設置雲南省,內地基本統一。

大将軍藍玉北伐到捕魚兒海,大明的勢力範圍到達大呼倫貝爾一帶,設立朵顏、泰寧和福餘三衛,史稱“兀良哈三衛”,歸當時的寧王統轄,再到永樂時期五次北征,一直打到北方黑龍江流域、庫頁島一帶,設立奴兒幹都司。

永樂皇帝征服越南,設立交趾布政使司,還對南洋諸國有了名分上的冊封。到仁宣時期,大明朝的盛世,但是朝廷采取收縮的政策,疆域和勢力範圍大幅度的萎縮。交趾大亂,朝廷直接放棄交趾布政使司,交趾複國……

南洋大亂,改朝換代,只承認藩屬國名分。朝廷再撤銷奴兒幹都司,退出黑龍江流域,以後的一代一代,不斷收縮……

到英宗時期,大明由盛轉衰,疆域面積不斷縮小。北方的瓦剌強盛,統一蒙古,西北諸衛和兀良哈三衛均投降于瓦剌,大明勢力範圍進一步萎縮。

東北黑龍江流域的女真族崛起,和大明為敵,山海關外戰争不停。

到成化年間,大明對女真族的戰争取得許多勝利,卻又忽視了蒙古各國。蒙古于實際上占據河套,大明勢力退出漠南地區,基本收縮到內地。

再後來,瓦剌衰落,西北各蒙古王公脫離瓦剌控制,大明重新冊封罕東衛、赤斤蒙古衛、哈密衛、沙州衛等。但是,西北的吐魯番蒙古出現,西北各衛處境十分艱難……

此後弘治年間,更有北方的鞑靼強大起來,北元一統……

皇上和徐景珩,君臣兩兩相望,皇上小胖臉眼看就要裂開。餘慶站一邊不說話,餘慶也感覺,這大明就是一個破篩子,堵住這個窟窿,那個窟窿漏風。

更困難的,大明如今本身就問題多多,只能先把自己收拾好,再去圖謀其他~~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只有呼吸聲。外頭西北風呼嘯,下起來大雪,除了徐景珩,皇上和餘慶都沒注意到。天兒冷的刺骨,張佐打着傘給皇上送出洋人選名單,掀起厚厚的簾子進來外間,脫下雪衣,跺跺腳,對着炭盆搓搓手,才是暖和過來。

小太監示意他等等,面容嚴肅,他眼神一閃,脫去外袍,安心等候。乾清宮偏殿,火炕燒的正好,外間溫暖如春,裏間暖閣裏更是舒坦。然此時的裏間,氣氛着實詭異。

皇上完全明白徐景珩的話,小胖臉裂開、裂開、裂開……

徐景珩面色平靜,語速還是慢慢的,緩緩的,仿佛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着,其他人都不要擔心。

“如今大明國力在恢複中,雖然女真族對明朝的戰争越來越大,暫時也無需擔心。兵部提議,在東北修建遼東邊牆來抵禦女真族的入侵,臣認為此舉耗費巨大,且屬于笨重防禦,不可取……”

防禦?!!!皇上的小胖臉停止開裂,大眼睛裏帶着怒氣,只看着徐景珩重重點小腦袋,小奶音清脆無比:“女真敢犯大明,打!兵部主張防禦,兵部笨笨,不聰明,朕也認為不可取。”

徐景珩在心裏微笑開來,眉眼舒展:“皇上說得對。”

皇上聽到指揮使誇他,身上的殺氣消散,眉眼驕傲。

餘慶:“!!!”肚子裏笑得打結。

徐景珩:“……之前大明于西北地區,西北的蒙古王公基本不再接受大明冊封,吐魯番蒙古興起,吞并哈密,導致大明勢力完全退出西北。然皇上英明,收回哈密,答應互市,大明在西北有了十年時間。”

皇上眉開眼笑,一副朕英明的小樣兒。

餘慶捂臉,不忍心看。

徐景珩:“……此乃一。北元蒙古強盛,達延汗分封諸王,其中大明最需要守住的地方,是河套。這也是王守仁去河套的原因,即使大明不能收複河套,也不能徹底落到蒙古,此乃二。”

皇上:“!!!”皇上胳膊一揮,氣勢磅礴:“打。打完和談,互市,十年後朕禦駕親征,統統落花流水。”

餘慶兩個肩膀一起抖動,皇上,落花流水不是這樣用的……

徐景珩:“……西南相對落後,山多,部落土司掌權,本就因為朝廷的不斷滲透已有反心,彭澤老将軍去西南,一方面能鎮住,但大明要加派官員,必然引發當地土司反彈,叛亂将起,朝廷要做好準備,此乃三。”

皇上瞪大眼睛,傻眼。

外敵,和內亂是不一樣的。他已然意識到。內亂,老百姓吃不飽肚子要造反,和吃飽肚子故意造反,也是不一樣的。

皇上對吃不飽肚子要造反的人愧疚,皇上想要他的子民都吃飽肚子,皇上不明白,吃飽肚子的子民為什麽要造反。

“不乖乖啊,砍腦袋。”皇上氣呼呼的,說不清的感受要皇上更氣,小胸膛起伏不定,氣得整個人都噴火。他也不知道氣誰,就是生氣。他是大明皇帝,這都是他的事兒,他要管他的子民,他就越發生氣。

“不乖乖,砍腦袋。”皇上氣得又喊一嗓子,卻還是無從說起的怒火,不知道該砍誰的腦袋的那種氣,眉眼肅殺,渾身都繃緊,卻是明顯的傷心。

餘慶擡頭,心疼地看一眼皇上,求情地看一眼指揮使。

指揮使徐景珩還是面色平靜:“皇上,如今大明日益恢複中,大明和日本一戰,全面恢複朝貢貿易,又在南海設立市舶司,收複南洋之地,此乃皇上的大功勞。”

皇上聽了這話驀地一亮,但他反應快,睜大眼睛看向徐景珩,是不是還有“四”?

徐景珩的目光回答“有”。皇上就更憤怒更憤怒,胸膛劇烈起伏,卻又腦袋微微垂下來,心裏頭說不清的委屈,眼圈就紅了。

他乖乖的,做唐太宗,為什麽他的子民要造他的反?小娃娃皇上·朱載垣,再是心大,到底年紀小,無法接受這種“背叛”。可他又天生驕傲,驕傲如他,不允許自己哭出來。

小孩子要強的模樣,看得徐景珩心裏一疼,到嘴邊的話收回去,伸手摸摸皇上頭上小包包頭,等他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皇上都無需擔心這些,更無需上心。大明帝國兩京十三省,人口一億三千萬之多,就是吃一樣的水,也養出來不一樣的人,有造反之人,很正常。

皇上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自己開開心心,其他,不值得皇上一個皺眉,皇上明白嗎?”

餘慶本來在念叨指揮使狠心,聽了這句話,心裏一震,恨不得捂住耳朵。

皇上嘴巴微微張大,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指揮使,眼裏還有沒掉出來的淚珠子,可憐兮兮的小樣兒。

皇上第一次在美美指揮使的身上,感受到一種冷漠。

美美·指揮使,即使說出這般話,也是面色平靜,目光輕輕慢慢。指揮使姿态放松地坐在皇上的對面,好似他在說的不是國家大事,而是鬥蛐蛐兒的方法。

皇上突然心生一副不服,合上嘴巴,倔強之心升起,也注視指揮使的眼睛,眼睛眨也不眨,終于在裏面看到自己的小人影兒,情不自禁地咧着嘴巴笑——

指揮使在關心他,他不要去在乎其他人。

皇上自覺想明白了,臉上的神采恢複,面孔熠熠生輝,一句類似承諾的話脫口而出:“朕明白。”

餘慶瞳孔一縮。

徐景珩心裏一暖,接着和皇上講述“四”,有關于東南沿海和南海,皇上聽得連連點小腦袋,餘慶在一邊聽着,心裏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可能,成大事者,都有這種冷漠?皇上的天性,其實也是冷漠的。

三個人盤膝坐在厚厚的氈毯上,徐景珩照顧皇上用一杯溫水,聲音平緩,鼓勵。

“東北女真部落剛剛興起,不适合用分化拉攏等等懷柔手段,那樣會養的他們胃口越來越大,只能狠狠地打。而東北和日本都挨着朝鮮,朝鮮不容有失,朝鮮和大明的關系,要收緊。”

“朕打!朕派官員去大明和朝鮮邊境。”皇上鼓着腮幫子就要去打。

“西洋、南海,重新歸于大明,此乃是皇上的功勞,大明控制住南海海域,掌握西洋到大明的關鍵海線,就會有大量的金子銀子進來。然,金子銀子進來,除了朝廷,還到了誰的手裏?都該怎麽花?”

“朕知道,全大明鋪橋修路,建造學院……蓋房子,要他們買。”皇上明白徐景珩要蓋房子的其中一個用意,大眼睛彎成月牙兒。

“……皇上說得好。大明的富餘人口,一部分去邊鎮,一部分去南海,這些人,需要管理好,大明一百五十年來的戶籍制度,可以适當地動一動,松一松。”

“朕吩咐內閣和六部。”皇上一點兒也沒有猶豫。

徐景珩發現皇上眼裏的淚水沒有了,亮亮的,聲音裏帶笑兒:“其餘待在家裏的剩餘人口,連同富戶大族,同樣加強管理。大明這幾年士氣大振,然還是人心浮躁,皆因理學不再适應大明。”

“皇上慢慢體會,人心和人性,壓抑到一定程度,會反彈。”

皇上迷糊,思考片刻,小小的開心:“朕體會。章懷秀造的彈簧,壓壓,反彈,壓壓,反彈。”

皇上一副獻寶的模樣,從氈毯上爬起來到牆邊櫃子裏,摸出來一個彈簧給徐景珩看,還興致勃勃地動手演示一番:“壓壓,反彈,壓壓,反彈。”

徐景珩瞧這個小零件,接過來看一會兒,小小的贊賞:“很好的物事,應該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皇上興奮:“造馬車,造大船,馬車和大船快快。”

“皇上英明。”

“朕英明。”

自戀·皇上英明,聰明,徐景珩教過他一次,他就記得。

山海衛有人不乖,吩咐內閣用懷柔手段處理,另派給事中夏言做欽差,直接去山海衛開始土地改革。

是為剛柔相濟。

大臣、富戶、世家大族……掌握大明百分之八十的民間財富,卻只占據大明百分之二十的人口,更有大明缺銀子儲備,紙幣連番貶值,為了使得緊湊的銀子流通起來,就要這些人花銀子。

民間儲備的銀子都掏出來,從老百姓手裏走一圈,所過之處,留下豐富的飯錢和工錢,是為另一種方式的財富分配,緩和大明不斷拉大的貧富差距。

皇上乖乖,不着急,就從豹房附近的房子開始,其他地方徐徐圖之。

而朝廷賺了銀子,也要花,修橋鋪路、大興學院……全力供應河套軍需,更要大力練兵,更換裝備,水師保證海路,陸師準備攻打東北,鎮壓西南,防備蒙古……

所有的這一切,都需要作坊造材料,作坊需要人工和技藝……這樣一來,大明的一億三千萬人口不光沒有剩餘,反而緊巴巴的不夠,質量也達不到需求……

皇上掰着手指頭數一數,犯愁。事情太多,還不能一樣一樣地來。當然,這些事情吩咐下去,自有人去辦。

皇上自己的事情?皇上瞅着手裏的小彈簧,看一眼書桌上高高的三摞書本兒,古今中外的……儒家墨家法家……琴棋書畫茶藝插花拈香……十八般兵器……吸吸小鼻子,想哭。

美美的指揮使不再強制他讀書,溫柔的指揮使皇上更無法拒絕。皇上擡手摸摸腦袋,他記得,那天指揮使摸他頭了。

可是皇上不想學習。皇上的目光渙散,看着那些書本兒,每一摞都比他高,比他胖,刺激過大,皇上張大嘴巴就嚎:“哇哇哇……朕不當皇帝……哇哇哇……徐景珩……哇哇哇……徐景珩……壞啊……哇哇哇……”

皇上哭的天崩地裂,洪水泛濫一般,淹沒自己,也淹沒乾清宮、紫禁城。宮人們不知道皇上怎麽哭了,還哭的這般委屈,還喊着“不當皇帝”,着急之下,拎着皇上最近最喜歡的,指揮使送來的小鹦鹉哄皇上。

“皇上不哭啊,皇上不哭啊。皇上看小鳥兒,多好看?”張佐肥胖的身軀微微彎着,急得額頭冒汗。

“皇上不哭,皇上不哭……”金剛小鹦鹉抖動小翅膀,聰明地跟着重複這句話。

皇上一看這小鹦鹉,哭得更慘,“哇哇哇”的,那架勢,真要鬧罷工,不當皇帝。

皇上把自己賣了,就賣了一只鬥雞,一只鳥兒,一匹駿馬,皇上豈能不哭?可皇上不管怎麽哭,皇上答應了啊。

皇上一邊哭“徐景珩壞啊”,一邊不再拒絕“寒窗苦讀”,禮部那自然是要準備好,更多多的書本兒,更多多的老師。

楊閣老因為皇上要學習西洋文化,驚怒之下寫信回京,劉閣老蔣閣老謝閣老,都嘆氣。

皇上不是不學習四書五經,四書五經還是根本。皇上就是帶着學習一下“外語”,就跟先皇學習蒙古話,葡萄牙話一樣,學了語言,那就看看外語書本兒,沒錯兒啊。

還有那徐景珩,徐景珩這番折騰,沒有出格,就是,打了一個擦邊球,他們沒有話說。

三位閣老就感覺,這徐景珩忒無賴。

南海,楊閣老收到劉閣老蔣閣老謝閣老的回信,愣愣地去找魏國公的院子,直接問出來:“國公爺,指揮使要皇上帶頭學西洋語言,僅僅只是,在給下西洋做準備?”

魏國公伸手摸摸保養得宜的胡子,猶豫片刻,告訴楊閣老實話:“南海一戰帶來的沖擊,不光這南海流淌黃金,引得大明人來這裏淘金……”

楊閣老快速接口:“朝野上下也都認識到,歐洲都占據部分印度土地,打到家門口,大明還對歐洲一無所知,大明出海一趟勢在必行,下官出來一趟也明白……”

楊閣老後半截的話卡住,好似被人卡着喉嚨一般的艱難。

魏國公心裏一嘆,忍不住安慰安慰楊閣老:“閣老莫怪莫怪。我那兒子他就是一個無賴。閣老學貫古今,當今理學家之精神領袖,文臣代表,豈能不知道……”

魏國公說了半天說不下去,是因為他意識到,這事兒,越描越黑,沒的說,他那兒子,就是實打實地算計楊閣老一回。

楊閣老也意識到,徐景珩誘惑自己下南海,也是算計之一,出來一趟,開開眼界,就會大力支持出海之事。

楊閣老苦笑連連:“國公爺,下官這才明白‘七巧玲珑心,不當為世子’。”

這徐景珩要是做了世子,困在南京,那真是辱沒了他,楊閣老表示,他也是輸得起的人,願賭服輸。

哪知道魏國公聽了他這話連連搖頭,更是苦笑,好似一顆心也苦了一般。

“閣老誤會,世人大誤。當年,孝宗皇帝是要打壓南京世家大族,勳貴外戚……‘七巧玲珑心,不當為世子’,聽話膽小,當為世子。”

!!!

一個驚雷劈下來,饒是楊閣老精明能幹,八風不動,此刻也猛然變色。

二十年多年前的楊閣老,還沒老,還沒有進入權利中樞,真是沒有想到孝宗皇帝……

楊閣老略一思考,眼睛一下子落在魏國公的身上——無緣無故的,孝宗皇帝為何要打壓南京方面?

魏國公還是苦笑,眼裏浮現一抹痛苦之色:“不瞞閣老。當年我年輕,一心要重振魏國公府的風光,要南京對比北京,不再光是一個糧草之地,錢袋子……

是我連累了我那兒子……我這些年……”

魏國公眼裏浮現淚光,語不成句:“他不要娶妻,在北京各種折騰,我都知道……可我一想起,他因為我……我這心,痛啊。”

魏國公眼裏的淚水落下來,看着楊閣老,滿是愧疚:“世人要怪,當怪我啊,是我對不起我兒子……”

這一天,魏國公的淚水流到面頰,那是一個做父親的痛苦和悔恨。楊閣老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魏國公的房間。

楊閣老記得,當年三歲的徐景珩到北京,孝宗皇帝對徐景珩的喜愛之情,那不是假的。孝宗皇帝任由當年的先皇,帶着徐景珩滿四九城玩耍,好兄弟一樣抱着徐景珩喊“弟弟”,要飯要到一口吃的,先給弟弟,也不是假的。

可孝宗皇帝對南京的打壓,也不是假的。孝宗皇帝的那些喜愛,有多少是因為補償,還是迷惑南京?

楊閣老唯有苦笑,世事紛紛,孝宗皇帝啊,你若在天有靈,你會怎麽想?

你可知道,先皇病重駕崩,留下皇上,都是誰在護着?

楊閣老心裏複雜難言,仰天苦笑,淚水也落下來。

楊閣老知道,魏國公告訴他這一段公案,是要緩和他和徐景珩的關系,是要他無法對徐景珩出狠手,可冷靜下來的楊閣老,即使知道,也無法出招回擊徐景珩。

交口相傳的“七巧玲珑心,不當為世子”……多麽諷刺。楊閣老多希望這是一個莫大的假故事,是魏國公故意告訴他,欺騙他的。

孝宗皇帝和北京城,欠徐景珩的,不光是一個世子之位,楊閣老沒有那個臉對徐景珩出手,只能默認徐景珩的動作。

北京城,徐景珩收到父親魏國公的來信,面對信裏面,他爹那黃河之水一般的痛苦之情,南海之水滔滔不絕的悔恨之意,以及這被淚水打濕了的信紙,怔愣片刻回神,認命地提筆寫回信,十張信紙安慰父親。

父親是為了緩和他和楊閣老的關系,他知道。家裏人都一直對他心裏有愧,他都明白。無論他說多少次,他已經這麽大了,不是那個因為欺騙,意氣用事離家出走的少年,家裏人也總是不信。

難道,真要娶妻,他們才相信他放下了?

徐景珩擡手按按眉心,就覺得他也被家裏人傳染的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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