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果硬糖12
【水果硬糖12】
張晴晴似乎真的等了很久,在看到底下大片來人時,嘴角微微勾起。
她收起腿,站起身,回身越過保險杠,盯着逐漸走來的許晝看。
“你真的以為,我會往下跳?”
許晝站定。
沒有風,她的裙子落在腿上,勾出部分腿型,鮮紅色蔓延在肌膚之上,襯的膚色更加雪白,和之前單元樓下的那個穿校服的女孩兒截然不同。
許晝說:“你穿紅裙子不好看,紅色的指甲油,也不适合你。”
張晴晴的唇角依舊微微彎起:“你聽說過星孩的故事嗎?”
她的聲音似乎穿透時空,與四年前坐在長椅上的女孩的聲音重合。
——“你聽說過星孩的故事嗎?”
“那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年輕的許晝問坐在長椅上,問身旁那個穿星空連衣裙的女孩,那個女孩兒就是張一寧,孫正非的女朋友。
女孩仰起頭:“星孩嫌棄親生父母貧窮醜陋,拒絕和他們相認,後來他被剝奪了美麗的容貌,受盡坎坷。”
這是張一寧喜歡的童話。
許晝對張晴晴如實回答:“聽一位故人講過。”
“我原本不是來自這個家庭,我抗拒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我被壓榨、被剝奪,我也可以反抗。”
許晝望向不遠處的水泥臺邊緣:“你說的反抗就是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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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晴晴不以為然:“反抗的手段很多,我只是選了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許晝點頭:“的确是。”
張晴晴說:“我等你好久了,姐姐。”
“為什麽等我?”
“因為我們都來自一個地方。”
許晝心裏一跳:“紅星福利院?”
“六年前,我住在紅星福利院,與你不同的是,領養我的人是張雷和李月。張雷,鑫海基金的合夥人之一。”
許晝心跳的很快,她捏緊衣角,衣角下的褲兜裏裝着一枚傳聲器,張晴晴的話語正在實時往外傳遞。
“鑫海基金會,一個販賣女童的組織。張雷李月夫婦利用我,搭上了孫正非這條線,他們讓我接近周燦,将周燦獻給孫正非。”
許晝心裏有點發慌,她想打斷她,可又知道自己不能。
張晴晴繼續說:“我告訴周燦,我可以做她最好的朋友,也可以保護她,讓她不再被欺負。她相信了我。我本來想把她騙到孫正非家裏,可沒想到,她順從的配合我,是為了将我引到孫正非家。”
“說來很可笑,真正被張雷賣掉的人,其實是我。”
她靠近許晝,笑的一臉張揚:“你看我,像不像她?”
“她”指的是張一寧,孫正非的女朋友,當年張一寧早逝,孫正非一直在尋找和她相似的女孩。
許晝看着張晴晴的眉眼,看她微微上挑的嘴角:“不像,你就是你,一點也不像她。”
張晴晴幾不可聞的一顫,半晌後笑道:“但孫正非并不這麽認為,六年前,他就在紅星福利院看上了我,通過鑫海基金會,他讓張雷李月夫婦收養了我,再用周燦騙我到他的家裏,他讓我穿紅色連衣裙,塗紅色指甲油,模仿她的說話方式、行為習慣。”
張晴晴的語氣變得很無奈:“但愛一個人,找替身,就要找極致相同的,哪怕是命運也要一樣的。”
許晝心跳極快,張晴晴的意思是,孫正非要讓她死,就像張一寧最後的結局一樣。
“周燦與孫正非早就認識,周燦仰慕他,所以孫正非故意在周燦面前表露出對我不加掩飾的喜歡,他讓周燦嫉妒我,再教唆她将我帶上天臺。”
“當時,周燦覺得,孫正非是喜歡她的,才會準許她除掉我,她洋洋得意的和我說,你真可憐。周燦她居然覺得我可憐。”
當時張晴晴極其不屑地告訴她:“可憐的人是你。”
許晝看着張晴晴緩步退回到水泥臺的邊緣,看到她的手搭在保險杠上:“這是我對孫正非的第一次反抗,我将所有的事告訴周燦,我說她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的,她永遠比不上一個死人,除非她和張一寧一樣,選擇死亡。”
所以,周燦選擇了極端的跳樓,她是在向孫正非證明,她愛他。
孫正非也沒想到,最後跳樓的不是張晴晴,而是周燦。
張家錯失了第一筆保險賠付,但張晴晴早有預料,所以她在這之前,已經騙周燦父母簽下保單,最後周燦用命換來的錢,進了張晴晴的口袋。
張晴晴說:“我用孫正非和周燦不正當關系的照片,周燦父母是那種傳統守舊的老人,我告訴他們,用錢買我的照片,不然我讓他們一輩子擡不起頭。我讓周燦死了以後也不得安寧。然後他們就真的給了我保險賠償的錢款。”
許晝盯着那架晃蕩的保險杠:“我覺得,比起這些真相,你的命更重要,站在那裏很危險。”
許晝朝她伸出手。
張晴晴沒有動:“我獲得賠償金後,将它用我爸爸,也就是張雷的名義盡數捐給鑫海基金會,為的是一個機會。”
風刮起她的衣角,似火張揚的裙角飛起,許晝胸腔劇烈起伏,她朝前快步跑去,張開手拼盡全力去夠那拽那角衣裙。
失之交臂。
張晴晴突然翻過保險杠,面朝下,一躍而下。
那一瞬間,許晝突然想到了許夜,想到了許夜沒能救下的那個女孩。
張晴晴的最後一句話是:“許晝,我們都是一樣的。從那個福利院出來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好像是詛咒,又好像是預告。但都不重要了,這只是這個小女孩兒最後的遺言,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埋怨,帶着深深的委屈。
——不會有好下場。
許晝膝蓋擦在水泥臺上,她的手臂拄在地上,聽下頭傳來的一聲巨大的悶響。
張晴晴落到了救援氣墊上,下面已經亂成一鍋粥,救護車早就待命,張晴晴在楊循光的指揮下已經被擡到車裏,紅藍警燈霎時劈開一條路。
膝蓋的傷口隐隐作痛,許晝在想:“為的是一個機會,到底是什麽機會呢?”耳廓裏的微型耳機傳來聲音,是楊循光。
“等我。”
許晝沒有動,她腦海裏的那角紅色衣裙和張晴晴最後的話語揮之不去,紅星福利院、紅星福利院……
十八年前,紅星福利院內,她第一次遇到許夜,那會兒她還沒有名字,許夜還是個學生模樣,穿着發舊的白襯衣,一條黑色長褲,趴在前臺上填表格,院長将她領來,許夜立馬放下表格,側過頭來看她,然後看到了怯生生的她。
許夜朝她笑了笑:“叫聲哥,就帶你回家。”
不知何時,許晝額前已經冷汗涔涔,她渾身發軟,連楊循光什麽時候上樓,什麽時候在她旁邊蹲下,她都不知道。
楊循光把一只手覆上她的額頭:“許晝,你還好嗎?”
這句“許晝”突然将她拉回現實,她懵懂擡頭,看面前的人。
楊循光很好看,眉眼深刻,頭發剃的很短,身上穿着普通的T恤和長褲,蹲在她面前,眼裏有擔憂、也有詢問。
許晝搖搖頭:“我沒事。”
楊循光把她拽起來,她試着走了兩步,然後脫離楊循光,自己朝下面走。
路上,楊循光故意放慢腳步,跟着許晝的速度往下走。
“一會兒要提審孫正非。”
許晝點點頭:“嗯。”
“你來?可以嗎?”
許晝說:“我沒這麽脆弱,可以。”
剛剛目睹別人跳樓,就要投入工作,楊循光覺得自己有點殘忍。
回市局的路上,兩人相對無言,楊循光用餘光往路邊打量,等駛入了一片樹影裏後,他突然停下車。
許晝問他:“怎麽了?”
楊循光開車門,打了手勢,那意思:“很快回來。”
許晝在車裏靜靜等待,車裏開了空調,冷氣打在腿上,涼涼的。
孫正非是個不正常的人,許晝早就知道,從和他成為同學的第一天開始,許晝就知道。
當時孫正非和孫一寧談戀愛,愛的很高調,同年級的人都知道,但許晝關注他們兩個人,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不明白,孫正非明明有不正常的取向,為什麽會和看着很正常普通的孫一寧談戀愛。
到了大學,她又發現孫一寧不一樣。
同類總是能很快找到同類,他們在一塊,不一定是謀愛。
這時候架勢座那側的車門打開,是楊循光回來了。
他手裏拿了一個冰激淩蛋卷,上頭扣了兩個球,粉色的,草莓味。
楊循光臉上笑的很燦爛,把它遞給許晝,冒着涼氣的粉色冰激淩球兒撞入視線內,許晝怔愣了一瞬。
“來,吃個冰激淩,這家的看着不太行,但這麽晚了,也只有這兒開着門,湊合吃吧。”
現在天依舊漆黑,但不久後就會慢慢浸入亮光。
一宿無眠,許晝确實覺得沒什麽精神,人也倦累,這個冰激淩來的正是時候。
她接過來,輕輕咬了一口。
冰涼的感覺順着喉嚨一路到胃,心口的躁火似乎下去了一些。
楊循光就坐在座位上等着她吃,許晝又咬了幾口,問他:“怎麽不走了?”楊循光一把将冰激淩搶過來:“吃多了對胃不好,剩下的是我的。”說完,不由分說地把許晝吃剩下的冰激淩往嘴裏塞。
叼着冰激淩,車慢慢駛動,他含糊不清地說:“現在可以走了。”
許晝不由失笑。
到了市局門口,冰激淩已經被楊循光吃的差不多,許晝抽了張紙給他,他無所謂地抹了抹嘴,帶着許晝上樓。
真正的硬仗要來了,孫正非這個孫子,必須得交代點什麽。